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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25T20:27:2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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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雄泉《女人和貓》 1991阮義忠:打從您畫畫到今天,您是怎麼畫過來的?丁雄泉:乘飛機飛過來。阮義忠:您在您的畫中畫些什麼東西進去?丁雄泉:吃喝嫖賭、酒色財氣,樣樣都來。喜怒哀樂、甜酸苦辣,樣樣都去。阮義忠:您願不願意向任何人或特別的人解釋您自己和您的藝術?丁雄泉:和一個陌生的妓女做愛,就是解釋我自己的裸體和我愛情的藝術。阮義忠:有沒有因為一個女人和您的關係,而影響您的畫風轉變?丁雄泉:絕對沒有。我自己是一匹瀑布,女朋友、女姘頭像蝴蝶、蜻蜓一樣飛來飛去嘻嘻哈哈,我是一顆大樹,開花春風得意笑口常開。女人就像小鳥,在我的肚皮上嘰嘰喳喳。阮義忠:您會不會把愛情的感受拿來入畫,或者把做愛的經驗畫出來?丁雄泉:愛情不光是指男女之間的愛。我愛海洋,愛大蔥,愛春天,更愛美女,尤愛豬肚。酸辣湯加水餃是和三十歲婦女一樣有勁。昨天看了一陣大雨,晚上又看大小姐出浴,今晨吃水餃,果然畫出一張好畫。走在馬路上看見一些穿迷你裙的大小姐輕飄飄,我的馬路就是一張畫布,大小姐就是五顏六色的顏料飛來飛去。丁雄泉《靜物六聯屏》 1980阮義忠:從您開始畫畫已經畫了多少畫?賣了多少畫?毀了多少畫?留了多少畫?有多少人買您的畫?有沒有得過什麼獎?丁雄泉:已畫了兩千多張,賣了三百多張,毀了一千多張。有兩個人買過我的畫。得過一個古根漢獎(一九七〇年,獎金一萬美金《裸體美女畫》)。阮義忠:聽說您還畫裸體美女,又畫畫,也畫抽象畫,三種不同的主題不同形式的畫,是不是真的,為什麼?丁雄泉:我的胃吃天上的鴿子,海中的黃魚,地上的豬。我的舌說法語、英語、國語。我的身體和金髮碧眼的女人、紅髮綠眼的女人、黑髮黑眼的女人做愛。你有沒看見天上的虹也是紅、黃、藍。阮義忠:您認為懂您的畫的人越多越好,還是越少越好,還是根本沒人喜歡最好?丁雄泉:當然是根本沒人喜歡最好。等將來我有足夠的錢供養我一生的時候,我一面畫一面撕掉,根本就是逢場作戲。好與壞根本是無聊的。為什麼世人還沒有批評這些風吹的美,那些雨下的不夠巧?阮義忠:您希望自己的畫根本沒人喜歡最好,那幹嘛沒事開個展覽,沒事出個畫集,是不是想騙錢?丁雄泉:我是一顆大樹,一年四季不斷的開花,心裡並不希望每人來看我的花。我並不是耶穌和妓女,要人人都來愛我。我開我的花,我畫我的畫。你喜不喜歡是你自己的事。丁雄泉《生生不息》 1985阮義忠:以今天的藝術潮流來看您的作品,您的地位是處在潮流之前,還是潮流之後?丁雄泉:這問題太小孩子氣。潮流這名詞用在投機人的身上才妙。對我來說是:曇花一現的樹倒猢猻散。阮義忠:如果有人說您的畫是抄襲某某人的,您會不會生氣,有多少人的畫和您一樣過或很接近過?丁雄泉:我認為我自己是一座火山,一匹瀑布,一陣狂風。總是不斷地激動,不斷生長。你不能說這塊雲抄那塊雲,天上的雲都是抄來抄去的,你所說的抄襲都是理智的人做的,像我非常情感的人是不做的。你有沒有看見過一隻豹在摹仿一隻豬在馬路上走路?阮義忠:保羅·詹金斯(Paul Jenkins)和莫里斯·路易斯(MorrisLouis)算不算您的同路人,山姆·弗朗西斯(Sam Francis)是不是你們的帶路人,把你們四個人合起來展的話,您以為如何?丁雄泉:薄頸根(Paul Jenkins)的畫太油腔滑調了,像一個流鼻涕的賣油郎,油膩得像小飛仔的飛機頭上塗滿生髮油,把蟑螂、蚊子一起跌落千丈。 馬律師路(MorrisLouis)的畫是妙想天開,太陽光高照的時候,突然數道鮮艷彩虹異路同歸,一大片天空任由您呼吸。他是美國開國以來第一大師。三方雪(Sam Francis),他可以說是半個宋朝人,靜似皓月當空,他的眼睛比天還藍,他的畫常使人恍然大悟。他是美國第二個大師,也是全世界的畫家中第一個能表現出「色即是空,空即色「的人。 我的畫像天女散花,性交后一剎那的星光燦爛。像裸體人輕飄飄,像春分輕輕吹。飛呀飛,沒有上帝飛呀飛,沒有政府飛呀飛,沒有敵人飛呀飛,不欠錢呀飛呀飛,不用護照飛呀飛,不用付房錢飛呀飛,快活死了。若要四個人合展,我一腳把薄頸根踢掉。三方雪不能算帶路人,因為我們不是跟班。他是從馬跌死(Matisse,通譯馬蒂斯)那邊成長過來的,經過日本的繪畫和哲學的影響,產生了中西合璧、由西到中。我也是中西合璧、由中到西,故我們的世界是十分相近的。假如我們四個人同乘一輛公交汽車,每人的呼吸是互相呼來吸去,所看見的風景也是大同小異。 真巧,現在正在美國作五大城市的博物館巡迴展覽的「新鮮空氣畫派」,由畢次堡咖喱雞博物館(通譯匹茲堡卡內基博物館)主辦,三個人每人十五張大畫(三方雪,我,和一個美國女畫家窮蜜姐兒Joan Mitchell[通譯瓊·米歇爾]),四十五張大畫一路上開過去,像一片樹林跟著大山。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蓮花,秋天的桂花,冬天的梅花,花天花地處處聞鳥叫,紅黃藍紫青,鶯聲燕語,大山中有飛瀑,飛瀑中有雲雨。 此博物館館長主辦的動機和你的意見十分相像,相隔一萬里,是不是心心相印?丁雄泉《花兒、魚與鸚鵡》 1990阮義忠:您的抽象畫看起來像手淫射在牆上的精液,是不是打算一直這樣畫下去?丁雄泉:手淫都是文人終身的玩意兒,冷冷的,靜靜的,理智的。我是一個強盜,自稱採花大盜,熱熱的,動動的,情感的。畫上的顏色多至數十種,完全像一個夏天的花園,紅黃藍白黑響遏行雲。最近我的畫都是輕飄飄在花叢里飛來飛去。一個人的精液真的是太少了,差不多和眼淚水一樣少,手淫是一種溫柔的技巧,我認為為揚州八怪的畫像手淫,像在人行道上看花園。想起了梅花畫梅花;想起了坐在公交汽車上的小姐就手淫起來,與她在冰箱里蠢蠢欲動,飄飄欲仙,一切都是假的。或許你說的是在這個「射」字上,我認為「射」字不夠準確,我是「噴」。噴出萬紫千紅的花,我的胃是一個地下海,畫圖的時候總是跳進畫面里,全身滾燙,像一匹瀑布一起呵成,或像噴泉把甜酸苦辣(分了又合一起,合了后又分,像宇宙造星)一齊噴在藍色天空。藍色天空也、我的畫布也、我的精神。 阮義忠:聽說您心中越是不開心越是畫好畫,是不是真的?丁雄泉:把心中的酸氣、怒氣、屁氣像彈棉花一樣彈出來,織成雨過天晴的世外桃源,怎麼會不高興?阮義忠:您的畫是不是一點也不受日新月異的美國社會幹擾,紐約新鮮事天天有,對您是否都不管用?丁雄泉:美國紐約的螳螂和老鼠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多得搖頭像電風扇。紐約每星期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展覽,我認為一點也不新鮮,都是挖空心思的老處女,弄一些碎石、枯柳來一個迷魂陣,裝腔作勢地包包小腳,用一些顏色塗塗地板。新鮮就像一棵大樹,春天來了櫻花滿開,雨過天晴太陽光在碧藍的天空直射下來,把一切照的紅紅綠綠。說的更露骨一點,新鮮——一個生產後的母親。 丁雄泉《丁雄泉在哪?》 1985阮義忠:您畫畫前和畫畫後有什麼不同?丁雄泉:三十三次黑變白我畫畫以前我是男人,我畫畫以後我是女人我畫畫以前我是枕頭,我畫畫以後我是孔雀開屏我畫畫以前我是夏天,我畫畫以後我是春天我畫畫以前我是老虎,我畫畫以後我是蝴蝶我畫畫以前我是頭髮,我畫畫以後我是青草我畫畫以前我是桃花,我畫畫以後我是花粉我畫畫以前我熱,我畫畫以後我昏倒我畫畫以前我是夜晚,我畫畫以後我白天我畫畫以前我是地球,我畫畫以後我是太陽我畫畫以前我是大山,我畫畫以後我是狂風我畫畫以前我是冰箱,我畫畫以後我是火爐我畫畫以前我是茶葉,我畫畫以後我是燙茶我畫畫以前我是橘子,我畫畫以後我是橘子水我畫畫以前我是鋼,我畫畫以後我是橋我畫畫以前我是木,我畫畫以後我是船我畫畫以前我是酸,我畫畫以後我是甜我畫畫以前我是樹,畫畫以後我是樹林我畫畫以前我是摩天大樓,我畫畫以後我是野花我畫畫以前我是鏡子,我畫畫以後我是天空我畫畫以前我是冰,我畫畫以後我是雨我畫畫以前我是冰激凌,我畫畫以後我是雲 我畫畫以前我是大海,我畫畫以後我是露水我畫畫以前我是大火,我畫畫以後我是夕陽我畫畫以前我是大河,我畫畫以後我是瀑布我畫畫以前我是影子,我畫畫以後我是早晨我畫畫以前我是牙齒,我畫畫以後我是蜂蜜我畫畫以前我是煙囪,我畫畫以後我是浮煙我畫畫以前我是火車頭,我畫畫以後我是彩虹我畫畫以前我是憤怒,我畫畫以後我是響雷我畫畫以前我是蛋,我畫畫以後我是雞我畫畫以前我是烤鴨,我畫畫以後我是飯店我畫畫以前我一千歲,我畫畫以後我是嬰孩我畫畫以前我及時行樂,我畫畫以後我乘風而去。 丁雄泉《春色無邊圓》 1980阮義忠:您打算什麼時候開個回顧展,要您選地方,您選哪裡?丁雄泉:一想起回顧展就臉紅,我一直往前飛,你有沒有看過一架飛機開倒車?選地方,當然是墳墓。可是我死後也不願意有墳墓,早在十年前我寫在一首詩里——我死後一把火燒成灰,往抽水馬桶一倒,一拉就是一江春水向東流。我有一個女朋友的母親也是畫家,讀了我的詩她要她的女兒把她燒成灰,倒在她夏天常去的海灘上,結果她死了,她變成灰,我還和她女兒一起去海邊游水,我們裸體躺在白沙上,我還開玩笑說:想不到你媽媽的胸脯這麼軟。阮義忠:能不能談談您的詩,通常什麼情感刺激了您,才會動筆寫詩?丁雄泉:自己是一座火山滿蓋白雪,不知在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發,把白雪噴上天變成白雲。上大飯店大吃一頓,甜酸苦辣一齊倒進胃裡,又去廁所大解放,肚子空空如也輕的可以飛了,這時只要大叫就是好詩。阮義忠:說起吃,怎樣才算大大有勁?丁雄泉:先來一碗百步追魂(毒蛇)的血膽,加上金門大麴混合的開胃酒。 炒蛇舌加韭菜 炒蜻蜓尾加楊柳 炒豬犀子加向日葵 炒象鼻加桂花 紅燒馬屁股加冰糖 紅燒老鼠奶加白雪 紅燒螞蟻加青椒 紅燒雌老虎加醋 水果,冰凍愛情豆腐阮義忠:有一天您的畫沒人要了,您的詩沒人看了,再也沒有人提起您了,落魄,潦倒,您打算怎樣?丁雄泉:你指的這類人,乃電影明星、政客、天主教神父、和尚、生意人,都是自以為人中龍鳳,擠眉弄眼,千嬌百媚的大王八蛋。我的畫根本不要人看,我的詩也不要人看,根本沒有人知道真的我。我自己一直感到非常落魄,非常潦倒。因為落魄,孤注一擲。因為潦倒,四大皆空。我的心好比天上的白雲,與那些走在馬路上的傢伙根本沒有什麼關係!(未完待續,敬請關注)丁雄泉《三美人》 1980註釋及說明:1、本文文本部分摘自阮義忠《未完成的夢——海外畫家訪談錄》,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8月第一版,第17至27頁。原訪談文本完成於1973年。2、丁雄泉:丁雄泉於1929年在江蘇省無錫市出生,成長於上海,青年時曾入讀上海美術專科學校。1946年移居香港,1952年前往法國。在巴黎時期丁雄泉認識了阿貝爾(KarelAppel)、瓊恩(AsgerJorn)、阿雷欽斯基(PierreAlechinsky)和柯奈爾(Corneille)等眼鏡蛇畫派(CoBrA)藝術家,聯合舉辦了不少展覽。當時他的創作較為抽象,隱含著濃厚的東方精神的情感。1958年丁雄泉前往紐約,受到抽象表現主義的影響,他開始把顏料滴濺在畫布上。70年代其絢爛的色彩配以女性為題材的的風格逐漸形成,作品融合東西方繪畫表現的精神,80年代這風格達至高峰。1970年丁雄泉獲得古根漢紀念基金會的繪畫類獎助金,作品典藏於許多世界級的美術館。80年代中他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設立工作室,2001年起定居於荷蘭阿姆斯特丹,2002年中風后便無法創作,2010年5月17日於美國紐約病逝,享年81歲。 阮義忠:台灣攝影家與紀錄片拍攝者,出生於宜蘭縣城鎮。作品以人文紀實為主要風格。阮義忠早期任職於幼獅文藝的編輯,退伍后在漢聲雜誌英文版擔任攝影與設計,在1975年擔任家庭月刊的攝影,也是在這一年開始致力於推動台灣攝影的發展。著有相當多攝影相關文章與書籍,對全球華人地區的攝影教育貢獻卓越,被喻為「世界攝影之於的啟蒙者與傳道者,曾在法國、美國、瑞典、、香港、澳門、台灣舉辦個展。自1988年起任教於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歡迎關注《藝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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