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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青年時期家裡窮，高中未上就輟學當了泥瓦工學徒，和母親結婚後，為了生計，為了過上好日子，陸陸續續也折騰了不少事情。最早在鎮上擺攤賣水果，受不了等待客人的煎熬，遂去批發米粉給餐館送貨。那個年代的餐館生意少，賣米粉實在賺不了多少錢，於是回歸老本行做泥瓦工。那時工錢並不高，但是父親的手藝不錯，所以收入除了糊口還略有盈餘。可是年輕的父親心有不甘，趁著心中的熱血還在，98抗洪期間，他不顧家人的勸阻豪借了四五萬塊錢購置了一輛推土機，開始輾轉於湖北各地接平整土地、推魚塘之類的活。幾年下來，將將把買推土機的錢賺了回來，用他自己的話講，叫「毛多肉少」，看起來現金流不少，除去維修、油錢落到手上的凈利潤還不如干泥瓦工掙的多。在我和兄長一起邁入高中的時候，父親終於賣掉了推土機，回歸了土地。他用賣推土機的錢從隔壁村承包了三十畝地，加上家裡分的十餘畝，真正開始了純正的農民生涯。我家地處江漢平原，這裡水資源豐富，土地平整、肥沃，水田旱地都有，應該是農業的福地，是上天的恩賜。可是家裡的四十餘畝土地種了十多年下來，依舊只能算是脫貧，根本剩不了幾個錢。前幾年縣裡發展工業園區，村裡的土地被征了一半，幾乎就要被這些土地壓垮的父母總算是卸下了不少擔子。如今隨著房地產的興起，帶動了建築行業的發展，父親重新拿起瓦刀，農閑時間干起了泥工，才逐漸扭轉經濟窘迫的境遇。回顧父母這些年的種地經歷，發現曲曲折折的故事後面並沒有什麼本質的改變，農產品的價格上漲的速度並沒有超越其他物價的上漲，所以從收益上看，除了農業稅這個大頭以外，種地的收入似乎和平胸的女人一樣，怎麼看也沒有波瀾，更不談吸引力。那麼這裡面的癥結在哪兒呢？普通農民難以擺脫的困境由誰造成？仔細梳理思考後，我想大致有這樣幾個因素。1、 難成規模在，能夠種植40畝以上土地的農戶絕對不到十分之一。然而即使如此，父親所承包的土地仍然稱不上有規模。而這也是政府實施土地流轉政策的主要考慮。按我自家所分得的土地看，最多的時候才十二三畝，最近只剩五六畝，一家五口人，靠十二三畝土地能致富嗎？按照最好的年成算，一畝地一年賺3000，這樣下來家庭年收入也才三萬多。而在國外，隨便一個農場就是成百上千畝，沒有一輛皮卡，估計一天都難以巡視完自己的莊稼。沒有規模，農業機械就難以操作。記得小時候我家的十幾畝地在6處不同的地方（分地時為了公平，將地劃分為三六九等，然後每個等級按人頭分配）。東邊種一畝大豆，西邊種兩畝西瓜，北邊種幾畝水稻，幾乎只能靠人力管理。十幾畝地就能把人折騰得半死。2、 缺乏特色土地不成規模就只能另闢蹊徑，有的搞大棚蔬菜，一兩畝就夠生產，有的搞藥材等特種種植，有的乾脆圈個圍牆搞養殖。我爸當然也動了這方面的腦筋。應該是在2002年左右，我們縣裡有人開始種菊花，第一年種的人少，一斤干菊花賣到二三十元，第一批種的人狠賺了一筆。第二年，縣裡各地的菊花地如雨後春筍，遍地都是。菊花盛開的時候，滿地的金黃給人無限遐想，滿懷希望。我家跟著一個親戚也種了四五畝。了解這一行的人應該知道，從菊花採摘到蒸濕晒乾是一項複雜的工程。勤勞的父母跟著別人學著干，也能幹得有模有樣，最終成品干菊花在他們的努力下艱難出爐。那時已經是年底，其他莊稼早已出售或待價而沽。可是菊花曬好后遲遲沒有人來收，苦苦等來的菊花販子開出的價格讓這些種戶連想死的心都有，連前一年的零頭都不到，才兩三塊錢！這對忙了一冬的父母心裡哇涼哇涼的。恨不得倒去餵豬，可是這東西連豬都不吃！父親掩藏起心中的悲涼，笑著對母親說，就當買了個教訓吧。3、 銷路狹隘在我看來，菊花並非不值錢，而是沒有一個好路子讓它賣出價格。在一般的農村，農產品的幾乎都是附近的商販收購去後進行篩選進行二次販賣，有的是賣給附近的作坊，有的是銷往其他地區。而農戶幾乎不掌握任何售賣渠道。商販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只在近幾年，隨著互聯網、媒體的發展，一些常見農產品（大米、大豆、棉花）等價格逐漸變得透明。但一些特色產品，則只能任人宰割。像父親種植的菊花，除了在專門種植藥材的地區，如亳州等地，可能價格會比較透明，其他地方則毫無信息來源，更不談銷路。而對連種植菊花的品名都不清楚的父親來講，更不談通過包裝、分類進行品牌宣傳了。4、 靠天吃飯有一個故事講一個老太太的兩個兒子，大兒子賣雨傘，二兒子賣草帽。下雨時候擔心二兒子沒生意，下雨的時候擔心大兒子沒生意。我父親這樣的農民應該生來就有這兩個「兒子」。乾旱的時候擔心莊稼都乾死了，雨水豐富的時候莊稼又容易被淹死。「兒子」們真讓人操心。除了地質災害、氣象災害以外，還有蟲災常常光臨。13年我親眼目睹了父親一個夏季都在地里灑農藥的過程。如果勉強能夠收穫一些物資進倉，又常有更讓人失望的事，收成好的時候當地的農產品經常會跌價，收成不好的時候卻不一定漲價。總之這個天讓你不順，有一千種方法折磨你，即使讓你順了，也不一定有飯吃。這就是我的父親，一個農民的經歷。郎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為什麼農村的人越來越少，以上大概就是原因，是千千萬萬逃離農村，打死也不回去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