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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運期間，卧鋪票是異常緊張。劉遠要陪母親回老家過年，託了個有門路的朋友，好不容易弄到兩張卧鋪票。接到手一看，還是上鋪和中鋪，劉遠就有些不滿意，「怎麼沒有下鋪呀？我自己無所謂，我媽這麼大歲數了，爬上爬下不方便呀。」朋友說：「你知足吧，現在這形勢，是千金易得，一票難求。卧鋪票在票販子手裡都翻了好幾番了，還有價無市，根本買不到。你想要下鋪，上車自己想辦法去吧。」其實劉遠也知道朋友盡了全力了，只要看看火車站上那些因為買不到車票回家而急得嗚嗚直哭的旅客，就知道自己擁有兩張卧鋪票該多幸運了。好不容易護著母親擠上了火車，劉遠找到自己的鋪位，將行李放下后，先讓母親在下鋪坐定，然後開始打量同一車檔的幾個旅伴：下鋪靠窗口坐著個銷售員模樣的中年男人，正旁如無人的呼哧呼哧吃「康師傅」。對面下鋪上躺著個老農民模樣的老頭兒，六十歲開外，一臉皺紋，花白的頭髮，穿著一件顯然是兒子淘汰了的皺巴巴的皮夾克。老人大概頭一次坐卧鋪，一臉享受的神情，笑眯眯的。中鋪上躺著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子，上鋪則還空著。劉遠心裡比較了一下，覺得老頭這麼大歲數了，腿腳不方便，肯定不會願意跟自己換鋪，他就將「康師傅」定為進攻的目標。別看康師傅一身幹部打扮，但從他坐車吃速食麵來看，經濟條件不是太好，自己補給他幾個錢，一定能夠搞定。想到這裡，劉遠掏出一支煙，遞過去，「大哥，貴姓？」「康師傅」抬起頭，不無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沒接煙，矜持地說：「免貴姓黃，謝謝，我自己有煙。」說著，從兜里摸出一盒牡丹煙，點上一支。劉遠笑了笑，知道他是怕自己不懷好意，他剛想進一步說話。車檔里進來一個滿頭大汗的胖子，平頭，油汪汪地一張臉，胳肢窩裡夾著大哥大包，一付大款模樣。看樣子是對面的上鋪來了。大款一屁股坐在老頭身邊，看著對面的劉遠，問：「你是下鋪？」劉遠一指「康師傅」：「我也是上鋪，這位黃大哥是下鋪。」大款就不再理睬劉遠，沖「康師傅」點點頭，說：「老兄，商量一下，我不習慣睡上鋪，咱倆能不能換一下鋪？你放心，我補給你錢。你要多少，開個數。」夠直接的。「康師傅」聞聽，先是一臉不快，聽到後來，眼睛卻越來越亮。劉遠猜的不錯，這人確實是個愛佔便宜的主兒，現在有便宜可撈，心馬上動了。他佯裝猶豫：「其實睡上鋪我也不習慣，現在弄張下鋪可不容易，不過……你能補多少錢？」劉遠見他願意換鋪，忙插話對那胖子說：「對不起，這事情得有個先來後到，剛才我在這裡就是跟他在商量換鋪的事情，我母親上了歲數，爬上爬下不方便。」大款輕蔑地看了一眼，盛氣凌人地問：「你能出多少錢？」劉遠知道說少了肯定不行，想了想，說：「一百。」要知道，票價才二百塊，加一百塊就不少了。大款眼皮都不眨一下，馬上說：「我出二百。」「康師傅」看看胖子，又看看劉遠，興奮地直搓手，心說你們誰出的價高我給誰，機會難得，搞得好，回家過年的零花錢就賺出來了。想到這裡，他很為難地說：「我睡上鋪下鋪倒無所謂，不過，這張票可是從票販子手裡買的高價票，買的時候就多花了二百塊。」劉遠明白他是想趁火打劫，也沒辦法，說：「我認了。」就忙著掏錢包，抽出三百塊錢。大款卻說：「我出四百。」劉遠咬咬牙，還要再往上加，母親在旁邊輕輕扯了他一下，說：「算了，別花冤枉錢，我睡中鋪也行。」大款斜眼瞅著忿忿不平的劉遠，不急不忙地說：「你別不服，不管你出多少，我都比你多出一百。」「康師傅」臉上笑出了花，滿懷希冀地看著劉遠，「老兄，你加不加了？不加的話我就要把下鋪讓給他了。」劉遠的臉漲得通紅，有心再爭一爭，無奈囊中羞澀，他看了一眼母親，無可奈何地說：「媽，你就委屈一下吧。」大款趾高氣揚地掏出四百塊錢，「康師傅」接了錢，麻利地收拾收拾東西，爬到了上鋪偷著樂去了。大款使勁撣撣床單，不客氣地對劉遠說：「不好意思，麻煩你們到自己鋪上去，我要躺下休息了。」劉遠沒辦法，只好忍氣吞聲地扶起母親，架著她往中鋪上爬。這時候，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交易的老頭兒坐起來，一拽劉遠的衣角，不好意思地說：「你們願意換鋪？」「是呀。」劉遠說。老頭兒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紅，吞吞吐吐地說：「那……那俺跟你們換行不行？」劉遠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可是，大叔，你自己往上鋪爬也不太方便吧？」老頭兒滿不在乎地說：「沒問題，在家裡俺經常爬房爬樹，爬慣了的。」劉遠高興地說：「那太感謝你了，大叔。」老頭兒慌忙搖手，「不謝、不謝。」突然間，他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那個……你們也能補錢給俺嗎？」說完，低下頭，不敢看劉遠。劉遠說：「當然補給你。」他把那三百塊錢又拿出來，遞過去。老頭兒看看錢，卻不接。劉遠明白了，明白剛才大款給了「康師傅」四百塊被他看在了眼裡，知道了行情，就又掏出一百元，加了進去。誰知，老頭兒卻還是不接。劉遠氣憤地說：「大叔，你是不是太貪得無厭了？這已經不少了，在你們農村，四百塊錢能幹不少事情哩。」老頭兒連連點頭，說：「真是不少，俺在農村一年也掙不了這麼多錢呢。」劉遠問：「那你到底想要多少錢才夠？」老頭兒撓撓花白的腦袋，說：「俺是來城裡看孫子的，來的時候連座位兒都沒有，站了一路，咱莊戶人，站上一宿不算什麼，累不著。依俺說，坐火車能有個座位坐坐就夠享受的了，還不耽誤睏覺，幹麼還要多花一倍多的錢買啥卧鋪？俺這張票是俺大兒給買的，那小子孝順著呢，非讓俺坐卧鋪回去，讓俺享受享受，還給買了下鋪。俺知道，上鋪和下鋪差二十多塊錢呢，二十塊錢能割兩斤豬肉呢。你說說，不管上鋪下鋪，還不是一樣的躺著舒舒服服地睡大覺，幹麼多花這二十塊錢？多可惜呀！不瞞你說，俺自打上車就尋思，要是能有人做好事跟俺換張上鋪就好了，那樣俺就能省下二十塊錢了。」劉遠看著老人飽經風霜的一張核桃皮般的臉，心說你嘮嘮叨叨，無非是想要我可憐你，多給你幾個錢，就又掏出一張五十元的，不耐煩地說：「行了，你要是再嫌少我可就不跟你換鋪了。」老人面露喜色，趕緊把五十塊錢接了過去，然後抖抖索索地從褲腰裡摸出個手絹，小心地一層層打開，露出一卷錢。他仔細地數出三十塊錢，交給劉遠，難為情地說：「剛才那些一百的俺找不開。這張剛好能找開。」劉遠愣住了，不相信地看著手裡的錢，半天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忙說：「大叔，你……不要這四百塊？這可都是我補給你的呀。」那大款一直瞪眼看著兩人，見狀忍不住了，坐起來插話說：「老頭，你傻不傻呀？幹麼不要錢？你知不知道一張下鋪票在票販子手裡值多少錢？」老人邊往上鋪爬，邊說：「俺知道，可俺不是票販子，也不賺虧心錢。」大款被噎得直瞪眼，只好自嘲道：「這鄉巴佬，有病！」老人爬到上鋪躺下后，探頭見劉遠還在發愣，就說：「謝謝你跟俺換了票，讓俺省了二十塊錢呢。」劉遠眼窩一熱，眼睛一下子就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