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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25T20:27:2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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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頭貝貝:讓我們來數數鋸齒 魔頭貝貝是一個早慧的詩人,如果要我說在當代活著的漢語詩人中哪些人最具天才資質,他無疑算是一個。這個人究竟是怎樣突然闖進詩壇的,我和身邊的朋友們曾在一起私下談論過,但大多語焉不詳。我只記得,十多年前一個夏日的正午,他從南陽輾轉潛江來到武漢,一幫詩人在我家附近的首義園小聚,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矮小的他,瘦弱的他,脖子上搭了條汗巾的他,時不時拈起蓮花指喝酒的他……這個人顯然是一個好酒之徒,醉前恭敬(聲稱,中學時抄寫過我的詩;後來為了證明此話不假,他還專門用手機拍了照片,將抄錄過的那些詩作發給我),醉后不可一世。我對他的印象就停頓在那年夏天,那條散發著酒味的毛巾上。此後,他又多次來過武漢,照樣是喝酒醉酒,然後胡言亂語一番之後離去——一如這年月大多詩人的聚會一般,來之前呼朋喚友,壯懷激烈,走之時悄無聲息,甚或歉疚萬分。好在多年來我一直在跟蹤閱讀他的作品,了解他的脾性,在我主持的刊物上反覆推薦他的詩作,對他各階段的寫作都有認知。有一段時間,「魔頭貝貝先生」非常熱衷於給我打電話,而且大都選擇在我午後假寐的間隙,顯然他又喝酒了,絮絮叨叨,談他的生活和寫作,憧憬與抱負,一次又一次想象著那些他不可能贏得的「大獎」(唉,誰會把大獎頒給這樣一位天才呢),並承諾他將帶著獎金來武漢請我喝酒……這就是魔頭貝貝,一個酒徒,一個國有企業的工廠看門人,他在人世間的全部才華只能付諸於一張張輕薄的紙屑,而那些刻骨銘心的片言隻語有如命運的符咒,只會向人群中的有緣人展示。而這正是一個天才在這個時代理所當然的命運,暗合了這個時代的全部徵兆,沒有什麼公正或不公之言,只有默默地承擔,如同他在詩中所說:「魔頭貝貝是我全部的人/在他裡面靜靜地鋸 」。魔頭貝貝的詩總體是向內的,常常呈現出一種自戕的暴力傾向,孤絕,幽冷,擅長從日常生活里發掘出突兀的意象,並用巧妙的語言結構將生硬的意象拼接成美妙的圖景。他的許多詩歌中都會出現「空酒瓶」,一溜空酒瓶擺放在清涼的月光下,炙熱的是胸腔,迷離的是人世。所以,我們在閱讀魔頭貝貝的作品時,經常會遇到他在詩行間所設置的對峙情緒,讓詞語在衝突中激活,釋放出始料不及的能量。譬如,他這樣寫:「我殺雞/聽它們絕望的咯咯。美味/旅行擺脫了腸道/就從肛門回到土中/在那裡獲得新生,碧綠」(《潰爛》);譬如,「黑暗中有一把/打開白天的鑰匙。/日光強烈/雨滴細微。」(《生日之詩》)……類似的對立情緒在他早年的詩中比比皆是,尖銳是他的一面,溫情或對溫情的渴望是他另外一面。我們很容易從他的詩中窺見他忐忑不寧的生活經歷:牢獄,貧困,孤單,躁動與狂喜,這些死死按著他單薄身軀的東西,貫穿在他的整個少年直至整個青年時代,他掙扎過,放棄了,然後又蓄積力量繼續掙扎,在反覆的抓撓中他很幸運地抓住一支筆,然後他將這些傷害過他的東西記錄了下來。成就一個寫作者的無外乎是兩種東西:生活經歷與人生經驗,前者需要你用肉身去穿越,後者需要你具有「一隻強大的胃」,去吸納,去消化,然後從中提煉出你對生活的態度和你的審美眼光。魔頭貝貝寫過許多讓人驚心動魄的詩句,在我看來,他的詩之所以有一刀致命的效果,除卻他已然拉開了那種近乎於「背水一戰」的姿勢外,還有一點在於,他對當代漢語語言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信任感,即,那種無需選擇和掂量,拿來就能使用的信任感,這其實是一種能力,詩人只需用內力去激活這些沉睡的辭彙,就能讓它們通過絕妙的組合產生出導電的效果,而無需採用別的奇技淫巧。魔頭貝貝的語言看似簡單,但豐富的內核與他的身心高度統一,因此,他的詩既能有一種鮮活的在場感,又能讓讀者在疏離之餘反躬自省,餘味無窮。魔頭貝貝早年寫過一首題為《在旅館》的詩,將近50行,這樣的體量在他早期的寫作中並不多見(他更熱衷於在20行以內解決問題),這首詩描述了他某次出遊下榻旅館的經歷,字裡行間滿是辛酸,大量的鋪排,跳蕩的名詞,突如其來的動賓組合:「……高大摟著矮小,強迫的匕首針對羞澀的錢。/你摟著我。你越來越遠。/似乎在猶疑,閃爍的香煙。」 我在閱讀這首詩的時候彷彿真真切切看見了詩人的模樣:局促的肉身在無邊無際的夜色里翻滾,疲倦又興奮。而在另外一首體量更為龐大的長詩《《裡面有眾生的自畫像:獻給我的兄長大頭鴨鴨》里,他幾乎將自己成長的歷程袒露無遺,最後,他說:「我想哭是因為/我不再吃驚」。是的,奇迹不會出現,再也沒有比這樣屈辱地活著更讓人感覺驚奇的事了,而無論如何,我們的詩人都已經活到了不再有吃驚的年齡,這究竟是幸事還是不幸?最近幾年,魔頭貝貝埋頭書寫「經」系列,燭光,轉經筒,大悲咒……無邊的佛法,無盡的苦海,無力的掙扎(掙扎依舊),我讀過也編髮過這批作品中的一部分,就在新近出版的《漢詩·鷓鴣天》上還編髮了他一組,其中有一首《無門經》,他寫道:「昨天下午散步老母親問:兒啊,你是不是等我百年之後/就出家當和尚?我不語。我暫時還貪酒、好色,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刻,淚流滿面。」這是詩人對他目前生活的自我寫照。月光明亮,鋸齒依然閃著寒光,拉鋸的聲音讓周邊的樹木時刻保持著警醒。魔頭貝貝:本名錢大全,1973年農曆5月12日生於南陽卧龍崗;祖籍安徽安慶樅陽縣。現在河南南陽油田某單位看大門。1988年開始寫詩,中途輟筆,2001年觸網后重新開始寫作。曾參加過詩刊社第29屆青春詩會。 附:魔頭貝貝詩選 月 夜 幽幽的魚塘我扔下一把青草 這多麼象一盒微微開啟的罐頭 裡面的肉被驚醒顫動 魔頭貝貝先生在替我散步 相見歡 已經很久沒有聽見清晨的鳥叫 光照在臉上彷彿喜歡的人來到身邊 如夢令 身體的大廳空空蕩蕩。然後你手持百合花進來。流水邊幽暗的樹影你微微閉著眼睛。 然後我們回到各自深陷其中的瑣碎。依舊是萬家燈火的孤獨。有一個懷抱始終在周圍敞開。 有所思 竹林里我喜歡你唇邊淡淡的絨毛。在我們外面漂浮著驚恐和混亂。 一粒星球兩個身體。第一次我感到人可以這樣靠近。 秋風辭 狹窄的蜿蜒通向寬闊的路面。峭壁進入雲端。我不喜歡我的身體在我滿足的時候。貓耳朵和馬齒莧。 磨損的臉龐。公車內擁擠的扁平熱情。左邊的瘋狂。往右半步是被踐踏的聲音。我不喜歡我葬禮中無法手淫的身體。 廁所與飯店。腐爛的池塘里紅白的蓮花。那兒魚自由因為遮蔽。我喜歡他們的靈活。嘴唇上可能的鉤子不可抗拒。 寒 流 把刀插進刀鞘就像把我放回肉體里。表面的平靜。活著的人,有的還在爭取,有的已完全放棄。 夜晚來了。天又黑了。雖然夜晚終將過去。我在守衛:我在寫詩。星空遼闊,毫無意義。 破曉時分 一根白髮。拔下來作為書籤。作為寒冷的證據雪花中兒童在笑鬧,雙手呈現紫色。 一把匕首。猛烈的捅化為進餐時安靜的割。青春象腳邊丟棄的骨頭。 我沒料到我變成了我們。一群圍觀者一個被碾壓過的人。掩埋之際突然的嚎啕。 是 農曆五月十二是我的生日。一首正在寫著的詩是我的身心正在被處理;發情的力量,果斷的勇氣。魔頭貝貝是我全部的人在他裡面靜靜地鋸。張執浩,1965年生人,武漢市文聯專業作家,《漢詩》執行主編。著有詩集小說集多部。曾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獎等多種獎項。插圖/Damian Hovhannisyan編輯/Alastor《神的家裡全是人》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2017年5月第1版)轉載請聯繫原作者除了寫作課,我們什麼也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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