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 字媒體

相對「冷門」的許知遠因為第二季的《十三邀》採訪了馬東，增加不少知名度，但可惜不是美譽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無論是對節目的掌控能力，還是在反應能力和犀利語言方面，許知遠都不是馬東的對手。在許知遠自己的節目里，他都能一步一個腳印的把自己挖坑埋了。許知元不理解馬東的是，一個五十歲、留過洋還是名門之後的男人，怎麼就踏上了網紅之路？《奇葩說》裡面的辯論，在許知遠看來，實在不值一辨，因為它沒有文化貢獻，沒有思想和情感的追求。所以他認定：「那麼聰明」的馬東，一定是違背自己的內心和追求干這事，不快樂，他不過是在對現實社會的曲意逢迎。畢竟在文化人眼裡，莎士比亞才是高尚的。所以他滿懷信心的問馬東：你覺得《奇葩說》和莎士比亞沒有高下之分？他希望馬東回答說：有啊，《奇葩說》怎麼能比得上莎士比亞呢？但沒有辦法啊，大家都得生活嘛，我也有妻兒要養。沒想到馬東一臉的懵逼，還有一種彷彿乍然被嚇到的感覺：沒有，當然沒有！許知遠有些訝異，這顯然超出他對馬東的「設定」，於是他不死心，短暫沉默一下。又追問：從大眾文化到李宇春到互聯網文化，這個過程是很粗鄙化的傾向，你不會承認這個東西嗎馬東似笑非笑的反問一句：我們曾經精緻化過嗎？隔著手機屏幕，都能感覺到許知遠當下內心的尷尬和擺脫窘境的迫切，於是他立刻故作深沉和應和了馬東：我們曾經嚮往過精緻化。馬東很機智，也很有涵養，他遞了一個台階給許知遠：我們每個時代都嚮往過精緻，但我們從來沒有過。或許許知遠內心非常認同馬東，所以他也非常希望自己的觀點得到馬東的認同，他激動的表達情緒：時代之間是有差異性的，李白和梅蘭芳就比較高級。馬東不得不開導他：梅蘭芳和程硯秋，就是劉德華和周杰倫。許知遠不服氣，他對這個時代太困擾了，在他看來，《奇葩說》這樣低級的趣味節目根本就不應該出現。所以他問：（你對這個時代）一點抵觸的心態都沒有？馬東認真的搖頭，沒有！為什麼呢？我沒有那麼自戀！這臉打得簡直啪啪響，連鏡頭之外的工作人員都笑出聲來。與馬東相比，許知遠將各個年齡段以及各個群體分割得很清楚，這中間又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誰也不能加入誰。就像他不能接受五十歲的馬東，怎麼能隨便參與90后？這完全「背叛」了他對馬東的期許。許知遠是一個很認真的把自己定位成70后的知識分子，他有著70后傷春悲粉的情懷，喜歡用文字表達自己，然後又有一些70后本該被生活消磨殆盡的憤青色彩。他甚至還帶著那麼點迂腐和自我意識，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能大家會認為，這本來就應該啊，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按如今的社會節奏，早該拿著保溫杯四處晃蕩。連馬東都揶揄說他的《十三邀》觀眾是70后。但比他大足足八歲的馬東卻張力十足，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都比他來得有包容度，馬東和公司里90后的員工相處起來像發小，這令許知遠感到費解。說實話，這對五十歲的馬東而言，特別是干影視這一行業的馬東而言，能在90后心中這樣的沒有距離感，已經是巨大的成功了。然而聽完這句話，許知遠把本來對馬東的不理解，轉移到了90后肖驍等人身上，他很意外這幫小孩對馬東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並下了一個挺欠揍的定論。「每一代人如果對上一代人缺乏足夠好奇心，這代人絕對不會有特別大的可能性。」相信90后的年輕人，看到這句話，都會覺得主持界的許知遠這是在自掘墳墓。人家同樣做主持人的馬東就不這麼玩，他沒有偶像包袱，就像他自己說的，誰不是一邊當老闆一邊當孫子的？很多人都說許知遠把自己玩壞，主要是因為：他老是預設每個嘉賓的立場，而這個立場根本不是針對性的為嘉賓量身定做，而是許知遠自己憑空想像的。譬如：他希望羅振宇能和他一樣，妥妥的當個70后的憤青，至少言語之間表達一些憂國憂民的悲壯。他認為：俞飛鴻得對得起她美麗的容顏，演那種「驚鴻一瞥」的角色，她演的《大丈夫》就太俗氣了。他還認為：像蔡瀾這樣早年離家，漂泊香港大半個世紀的人，最應該像金庸、倪匡等那個同時代的人一樣，滿紙的祖國情懷。他覺得馬東就應該和他一樣像個中年知識分子，需要保持穩重和成熟，吸收更高級的知識養分，而主持《奇葩說》簡直就是胡鬧和退步！他還給馬東讀一段關於悉尼的書，因為馬東曾經在澳洲留學過，他覺得馬東對澳洲一定有第二故鄉的情懷。而許知遠本人對國外的生活，本來就存在一種嚮往，他的作品裡面，時常旁徵博引西方名家名言。這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強迫症，強迫馬東要和他一樣喜歡國外的生活。「記憶對我很重要，歷史對我很重要」，和活在當下的馬東不同，許知遠活在記憶里。他的記憶里有李煜的春花秋月，有岳飛的國恨家愁，甚至還有梅蘭芳的古典靈動，這些都是精華，而現代的所有年輕人的娛樂，他認為都是糟粕，不值得浪費生命。所以他把所有的採訪嘉賓都預設成他的理想狀態，然後按照他的這個人生劇本走，不容更改。預設人物的人生戲碼這種做法，在作家的小說里是可以隨心所欲，但許知遠在《十三邀》裡面不是作家，是主持人。他不能用作家的想像力去揣摩一個個活生生的嘉賓，所以，這成了他主持過程的敗筆。其實，他為嘉賓預設立場，很大原因在於他熱衷傾訴自己的觀點。他不在乎嘉賓是什麼樣的人，他希望嘉賓成為他心中想的那個人，他與嘉賓的談話，不是引導性的，而是定論性的。主持人採訪過程，最害怕的就是炫技。什麼叫炫技呢？一是讓觀眾覺得自己在嘉賓之間很是熟稔，溝通無間，二是打斷嘉賓的話或是著重表達自己的看法。其實主持界不缺少這樣的人，魯豫就是一個。談話性節目《魯豫有約》從鳳凰衛視下嫁湖南衛視，又從湖南衛視改嫁安徽衛視，我個人覺得不是沒有原因的。魯豫在採訪楊麗萍的時候，就像許知遠一樣，樂於表達自己的觀點。在採訪楊麗萍之前，魯豫就說，「很久沒見到她了」，言辭之間不免有些炫耀與楊麗萍之間「老朋友」情分。魯豫提問時，很大程度並非在「問」，而是在表達自己的「認知」。但基本她提出問題的第一句，楊麗萍就知道她要說什麼，開口想要回答。可魯豫並沒有因此停住問話，她想把自己的問題表達完整，但等她表達完，楊麗萍卻語塞了。把電視前喜歡楊麗萍的觀眾心裡撓得癢得不行，剛才楊麗萍到底想要說什麼呢？與採訪對象比起來，她才是那個更急於表達自己感想、對一件事急於下定義的人。一句話，主客顛倒。譬如楊麗萍認為：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其實是一直在索取。魯豫打斷她的話，並扭轉了這個觀點：不！我在付出我也在索取！當魯豫問及婚姻，楊麗萍表達：小的時候以為那就是愛，特別的美好，但其實那不是愛，她感覺害了別人，挺後悔的。魯豫於是開始說教：也沒什麼後悔的，人跟人不一樣的……把內心給了舞蹈的人，生活中不需要這些（愛情）。這是一種隔閡，一種讓嘉賓不由自主的產生堆砌心牆的疏離感。在觀眾看來，之所以會看一檔談話節目很多原因是：在於對這個嘉賓感興趣，或是希望主持人能把我們想要知道的問題提出來，蔡康永這一點就很好。蔡康永早年做台灣談話節目《真情指數》時，就有一期採訪到梁朝偉 。梁朝偉是娛樂圈典型的悶葫蘆，問十句答一句，而且基本是高數式一對一的解答，他不可能拓展出別的話題。但他在《真情指數》當中，會不斷向蔡康永舉例，甚至還頻頻發笑。蔡康永問及他演王家衛的戲，是不是沒有喊停，一直演一直演，演到演不動為止？得到梁朝偉肯定的回答之後，蔡康永不解的問，可是你又很喜歡演他的戲啊！梁朝偉立刻打開話匣子，說王家衛可以給他很多導演不能給的東西，所以自己在演王家衛的戲時，痛並快樂著。劉嘉玲曾經就在《我們來了》里提到梁朝偉演《無間道》時，就又是嫉妒又是自豪的說，她一輩子做很辛苦都得不到的最佳主角獎，梁朝偉輕輕鬆鬆的就拿下了。蔡康永是一個很會問話的主持人，他抓住了梁朝偉這輩子最擅長的話題，如何演戲。而且他基本不表達自己的觀點，他只作一個尊重別人的傾聽者。主持人的傾聽，可以讓觀眾更大程度、更加客觀的認識一個嘉賓，這才是談話節目的宗旨。許知遠屬於傾訴型的主持人，他似乎一直走不出作家的模式，他很矛盾的一邊傾訴個人執念一邊又極力想從嘉賓身上得到答案。或者也可以說，他更需要在主持節目這個過程，尋求內心一個宣洩口。他採訪的每一個，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而這些人物都是他內心一直想要靠攏的偶像。譬如他一邊不理解馬東在節目在辯論陳舊的問題，一邊又非常肯定的說馬東那麼聰明。他覺得當下的社會焦慮而浮躁，他很想知道他眼前這些嘉賓對於這個浮躁的社會，該如何自處？他需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來做為他往後人生道路上或是寫作的借鑒。於是，他在表達自己觀點的時候，更希望得到對方的肯定，以撫慰他內心的彷徨和焦慮。所以他在訪問過程中，不斷的針對某一個問題窮追猛打，哪怕這個問題不是觀眾想知道，或是嘉賓覺得根本不值得一提。看完馬東這一集《十三邀》，大多數人對許知遠不合時宜的問話產生了輕蔑之感，壓倒性的欣賞馬東。但一個寬容開放的社會，應該同時允許《奇葩說》與《十三邀》的存在，百家爭鳴才是整個時代的常態。一個人欣賞馬東，不意味著他需要把許知遠貶得一無是處。許知遠他希望別人理解他的迷惘、憤怒、質疑，甚至按照他設定的遊戲程序走下去，但他遇到挫敗時，又能真誠的對自己批判和反思。他志得意滿卻又容易受挫，被馬樂懟過之後，他就隱隱退縮了，「我今天看這一段時我覺得我是不是不該做第二季了，我就回到我的寫作狀態裡面了，我開始講很多陳詞濫調」。他一邊用「不可能」「不相信」等絕對性的字眼對某個現象下定論，，一邊又奮力掙脫自己內心的束縛，坦誠的說出「我身上可能有陳腐的成份，是我不自知」這樣的語句。他一邊鄙夷《奇葩說》的粗鄙，一邊又蠢蠢欲動的說，我干不好，（但）可以干一下，出於誘惑或者出於自我證明的渴望。拋開許知遠主持風格尚有討論空間這一面，他內在的求知慾驅動力和抽身出來看自己的坦誠，以及他性格的矛盾性，都反覆證明社會中各種辯證的存在，這是值得我們肯定的。就像馬東說，「你的本色是憤怒，我的本色是悲涼」。憤怒和悲涼都是人生的色彩，誰都無需干預和攫取。所以，我們欣賞馬東，但也無需去嘲諷許知遠。本文為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