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大浪淘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臨江仙〉明．楊慎（三國演義卷頭詞）

93. 大浪淘沙

翟羽輕輕一笑。他是不是那些操控人類、篩選人類的高層生命裡的一員？曾經是。直到他為了自己的一念，跳入了這滾滾紅塵。然後，成為一個奇特的存在。

他也曾感到孤寂，也曾懷疑過自己的選擇。但熬過了這麼多年，終於到了關鍵的時刻。他許久不曾波動的心湖，開始起了漣漪。是的，多年的等待，他無法不激動。他終於明白這一切究竟為了甚麼。

這一場試煉，不只對凡人，也是對整個宇宙中的所有生命。包括那些自以為可以操控人類──那些讓顏成中感到憤懣不平的所謂高層生命，還有不少以為自己可以自外於這場試煉。

他從來不以為然，所以也就難以為伍。

道理很簡單，既然整個宇宙要進行淨化，這是連最底層的人類都知道的事情。馬雅預言、2012預言、聖經啟示錄……高層生命當然清楚這些預言是真是假。可他們卻自我感覺良好，絲毫不覺得自己所在的層次也已經不夠純淨，必須進行淨化。

可嘆啊！正如人類之中的大部份人，哪一個人會認為自己不夠好，不夠純淨？就算是那些殺人如麻、淫亂無度的惡人，照著鏡子時也還是認為自己美得不行。

大浪淘沙，是貫穿整個宇宙都在進行淘汰。雖然翟羽看不透整個宇宙，但只從他可以接觸到的幾個平行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來看，這個淘汰是沒有邊際也沒有界線的。

他嘆了一口氣。這十幾年來他最常做的事情似乎就是嘆氣。

不是他不想收徒、不想救人。實在是人太難救。如果讓人親眼見著火災，要助他逃離火場並不困難；可是一但告訴人們，逃生的標準是提高自己的道德與心性，換來的反應往往是哈哈大笑吧！哪個人會覺得自己的道德不夠好，心性不夠高？

但實情是甚麼？近二十年來人類社會的道德集體下滑，有些地區下滑特別嚴重，可是仍然覺得自己的狀態很正常。沒錯，如果一個社會裡人人都不講道德，也就不會覺得自己的道德有何敗壞。

要在這樣的社會裡渡人，只有一句老話吧──「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能夠醫得好的本來就是不死之症，能夠得渡的本來就是根基好的有緣之人。

又嘆了一口氣，翟羽的表情轉憂為喜。無論如何，他的守護就要結束，可以預見的結局是美好的。然後，他將回到自己的世界，重見久違的親人。

看了看那對已經走遠的身影，翟羽站起身來登上停泊在甲板旁的一艘小船。只見他輕輕搖槳，小船像箭一般往前射去。

他懂得如何以最有效率的方法發揮這個身體結構的最大效能。他連走路都是省力的。

現代人都以為科學已經給人類帶來另一波昌盛的文明，其實人類根本沒有比千百年前的古人更瞭解這個宇宙、地球乃至於自己的身體。絕大多數的人連彎腰撿個東西都是用最費力的方法。

人們活得很盲目，很自以為是。但是囿於「自由意志」的這個牢不可破的宇宙定律，再怎麼遺憾不忍，你都得眼睜睜地看著人們選擇自己的道路，不管那條通路最終通往淨化後的新世界還是通往萬劫不復的淘汰……

不知不覺地，翟羽又嘆了一口氣。

他只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就到達了山中湖的另一岸。所謂的「雲門」，一直是翟羽人在哪裡，雲門就在哪裡。因為翟羽是雲門的執掌者。

翟羽跳下船，繞過岸邊的一堆亂石。拐了一個彎之後，遠處的半山腰上出現了一座木屋。

周玲玲這次重回山中湖才知道翟羽一直在她身邊看著她成長。她曾以為自己對這山中湖以及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誰知還有一座木屋隱在翟羽刻意以五行八卦布置的山岰裡。

「先生。」

坐在湖畔喝茶的周老爺子與顏老爺子起身相迎。

「請坐啊！」翟羽請他們坐下。但二人還是等著翟羽坐定了才跟著坐下。

看著二位老爺子，翟羽笑著說道：「還習慣這山中的日子吧！」

周老爺子自然沒話說，他可是大半輩子都住在這個城鎮裡。從擁擠忙碌的香港來到這空曠的美國中部的顏老爺子才是那個需要適應的人。

顏老爺子點點頭：「我只嘆沒有早日與周老結成親家，這樣的空氣與環境，或許我的老伴可以多留幾年啊！」

周老爺子卻搖搖頭：「我的老伴一直和我住在這裡，還不是早早就扔下我去了。各有天命啊！」

顏老爺子嘆口氣，人最難的就是認命。不是悲觀被動，而是真的認清命運。

「雖然住得習慣，但這和避居世外桃源沒有兩樣，其實不利修行。」翟羽說道。

李金與李華見到翟羽回來，早就走到跟前來侍候著。這時聽到翟羽這麼說，不自覺地雙雙皺起眉頭來，交換了大惑不解的一眼。

翟羽見四人皆感迷惑的反應，笑著問道：「這裡就咱們五個人，且以我為例吧！因為你們敬我年長，自然事事以為我先。我的大小事務都有李金與李華兩位包辦，不足之處顏老與周老也會搶著補足，我當然是事事順心如意了。」

「這難道不對嗎？」周老爺子問道：「古人修行，不都是往深山老林裡去蓋個古剎嗎？只有遠離紅塵人才容易斷了俗念啊！」

翟羽輕輕搖頭：「俗念是不是斷了，心性是不是提高了，光靠著隔離紅塵是不夠的。否則那些躲在山洞裡的苦行僧都該修成得道了。」

顏老爺子想了想點點頭：「我有點明白了。來到這裡的確是清靜許多。不看電視也不看新聞，沒有那些煩心的事兒。可是我得到了甚麼提高？心性上有何進益？好像也拿不出甚麼來說嘴。」

周老爺子彈指說道：「難怪這麼多年來我的脾氣只有見長，原來如此！可是習慣了這種清淨的日子還真不願意回去那滾滾紅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