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新階級

「由於共產國家是靠軍隊和暴力而建立的，由於它經常與人民對立，所以即使沒有外在的理由，共產國家也必須是黷武的。沒有一個國家會比共產國家更崇尚暴力，尤其是軍隊的武力。實行黷武主義是新階級在國內的根本之圖，它所產生的力量，是新階級的生存、力量與特權之所繫。」

~吉拉斯《新階級》~

68. 新階級

香港

周玲玲從夢中驚醒，一身汗。她看看床頭的數字鐘，半夜三點。起身換了乾淨的T恤與一件七分褲之後，她泡了一杯熱可可坐在陽台上看著海面上的船隻燈光。

下星期就要結婚，她的心裡很踏實。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現在的她已經無事可忙。明天大哥會陪著爺爺一起來到香港，爸媽則會晚一天到達。大家說好了，在香港時都要一起住在這棟位於淺水灣的家。等她結婚之後，這房子還是歸她所有，算是周家給的嫁妝。周玲玲打算讓李瓊、李碧和葉蘭住在這裡，她則搬去顏成中準備好的新房。

蜜月旅行，她本想和顏成中在中國各地走走，但因正逢2008奧運，中共上下緊張兮兮地，為免掃了遊興最後想想還是算了。何況她最想去的是西藏，但剛剛才發生西藏事件，中共停發了入藏的許可。既然不能去那幾個她最想去的地方，她便和顏成中決定先去日本隨處走走，之後再陪著顏父顏母一起去舊金山。

喝完可可她睏意又上來，剛才做的夢境也模糊不清。回到床上，不久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卻是──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來……

上海

參加了一家歐洲知名品牌舉辦的啤酒節之後，丁星卉又跟著一群人去了黃浦江倉庫藝術區的私人派對，幾個小時之後又轉到新天地一處Pub徹夜狂歡。能夠到這幾個地方消費的都是中國的新階級。

說來諷刺，有一個政權當年喊打喊殺，說是要消滅一切的階級、打倒萬惡的舊社會，可如今卻建立了一個更難跨越的新階級。以前在舊社會還有寒窗苦讀出狀元，如今卻是寒門再難出高士。

但誰在乎呢？富裕的這群人是絕對不會在乎的。

剛到上海的時候丁星卉並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地如魚得水，曾經她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人，相信人生而平等。曾經她是自負的，而且有些眼高於頂瞧不上那些特權階級。但這才過了幾個月她便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沒有龐大的窮人，哪裡來便宜的勞工、保姆、廚師、司機？特權階級需要龐大的底層賤民才能烘托出權貴的高度！而那種高人一等的滋味，還真是不錯。

在香港或者在加拿大時，她經常覺得自己甚麼都不是，只是芸芸眾生中極普通的一個凡人，但在中國所受到的禮遇、恭維和特殊待遇，使她對這裡倍有好感。她知道這是人性的弱點，但她就是一個充滿弱點的女子。

她並不知道顏董事長──顏成中的父親顏必安在看過她的投資評估報告之後對她的評價是「有野心，更像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但即使知道了，現在的她也只會一笑置之。

她的確認同這個社會的強拆、特權、批地，一切極權政治可以為富人奉上的便利，她都頗為受用。因為造成這一切並不是她的錯，但若不會利用這一切就是她的錯了。這裡是特權階級的天堂。

人的慾望很難填，昨天她在衝動之下又刷卡買了幾個名牌包包還有一身新的夏裝。但是血拚的快樂只有幾秒鐘，之後她又再陷入那種憂鬱的狀態，必須一直找事做才能不去想那樁讓她痛苦不堪的婚禮。

不是她有事業心，她只是想要證實自己的才幹，她想要創造屬於自己的事業，她想要顏成中後悔，她想要顏家後悔。

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地在各種派對之間穿來跑去，只要一不留神，她就會立刻想起──還有十天顏成中就要結婚了、還有九天顏成中就要結婚了……還有七天顏成中就要結婚了！

為甚麼？為甚麼她等了這麼多年之後，還是等來一場空？她很確定顏成中曾經動過心，雖然他從來都對她不冷不熱，就像對待公司其他同事一樣，可是她能敏感地覺察偶爾露出的那點兒端倪。只不過那樣的火星從來都只是一閃而滅，不知道為甚麼他總是下不了決心，跨不出那正式交往的第一步。

二哥曾說，因為他和大哥的關係使得顏成中對於是否與她交往特別地謹慎。如果打破了這層曖昧不明，那必然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所以他考慮得太多，以至於裹足不前。

她真的不明白，就算不是她，為何最後會是那個不知哪裡跑出來的周玲玲。聽說是顏家老爺子的意思，可顏成中從來不是個盲從家長意見的人。唯一的可能是顏成中真的動了心，他真的喜歡那個周玲玲到願意放棄單身的地步。

「想甚麼？」唐浩笑著遞過來一杯特調的雞尾酒。「藍色的憂鬱，很適合妳今天的小禮服。」

丁星卉伸手接過啜了一口，酸中帶苦，杯緣還有一點鹽粒，細品之後還有甜酒與薄荷的清涼，可以說是百味雜陳。「唐三少爺取笑我。」她睞他一眼，唐浩卻覺得很受用。

「跳槽吧！唐家正虛位以待，別待在那個古板的顏氏了，來幫我做上海的樓盤。」唐浩慫恿著丁星卉：「薪水由妳開。」

他一直覺得顏氏的這位媒體關係經理不僅比女星還美，而且是一位內外兼美的氣質美女。可是這位美女的眼睛裡面一直只有顏氏的那位太子爺，讓旁邊的一眾愛慕者只能又妒又羨。但現在終於出現轉機，顏太子要結婚了！但新娘子不是這一位絕色美人！

丁星卉被派到上海已經三個月，聽說下一站可能會被外派到美西，如果他再不出手，可就要抱憾終身了！

所以當他得知丁星卉人在上海時，他就藉口來到唐家在上海的分公司，已經這樣天天和她硬磨軟泡，混了個把月的夜店。

「跟在上海樓盤後面沒有空間的，要做就回香港去。」丁星卉半真半假的說。

她知道顏成中要派她去舊金山之後，一股怒火只讓她腦袋裡僅剩下一個念頭：我要留在香港，即使要從顏氏破門而出也不在乎！

唐浩閃爍著晶亮的眼神：「行，就像我們昨天討論過的，在香港做個高檔的樓盤，鎖定內地的大款。」

丁星卉點點頭：「給我乾股，我就考慮。」她舉手比了一個數字。

唐浩認真地看著她：「現在就簽約？」

丁星卉不解：「我真有這麼搶手？我自己咋不知道？」

唐浩拉起她的手誠摯地說：「那是別人有眼無珠！」他不在乎給她乾股，因為最後他會把她娶回家，這股權不就又回到唐家了嗎？

遠處的一桌人裡有一個瘦高男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頭。那是跑到上海來避風頭的姚二，姚爍。

剛才姚爍和幾個哥兒們一進來時就注意到吧台邊的唐浩與丁星卉。很難不看到丁星卉，事實上他相信整個Pub裡的男人都在看著她。她的確是位難得一見的出色美人，渾身還多了點閨秀氣，少了內地女人的潑辣勁。不說別人，姚爍自己都心動。

姚爍不只認得丁星卉，更認得在丁星卉身邊獻殷勤的那個人──香港唐家的老三，也是呼聲很高的唐家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