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遇見奇人

「先生。」女子笑盈盈。

鳳眼微瞇，卻沒遮掉那一閃的眸光。又改稱呼了？她真是對他毫無敬畏之情啊！

「唉，看著您很難讓我有身為人子的自覺。」甚至再過幾年他的外貌就會比她年輕了。

他的長指撫過琴弦，沒有接話。

「在您的心裡，我是甚麼？」一個執迷不悟的凡人？她其實不期待他會回答。

「一顆蛋。」他說。

「一顆蛋！」她怒了！怎麼都不會想到這樣的答案。她哪裡長得像顆蛋了？

嘴角微揚，之前對他喊爹又叫娘，現在換他反將一軍了。

靜默了幾秒之後他才接著說：「一顆有機會孵化成仙的蛋。」

13. 遇見奇人

李瓊李碧兩姐妹對視一眼。「小姐還在生氣。」李碧跟姐姐低聲說道。

李家世代都是暗衛，保護著具備宗主繼承資格者的安全。她們明白小姐心裡不痛快。暗衛這個工作是她們自己選擇的，但小姐卻連選擇的自由都沒有。

一直以來她們雖然和小姐生活在一起，但她從不肯讓她們跟隨在側。如今宗主的位置已定，她們也該負起貼身護衛之責。「小姐大概還不習慣吧！」李瓊示意妹妹快步跟上。

隨手買了個霜淇淋，周玲玲毫無形象地邊走邊吃，一心二用地瀏覽著街上的櫃窗並且打量著街上的行人。很少人認得她。或許是為了安全的理由，周氏宗主從來沒有在台前曝光。整個集團一直是委託專業經理人經營，外界甚至認為這個城市的幕後擁有者是個富裕的猶太家族，或者是哪個油國的王儲還是以珠寶交易聞名於世的荷蘭貴族。

周玲玲想著一些媒體的報導，嗤笑一聲。這個城市的居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她爺爺其實不是一個古板的退休華裔老頭子，他不僅掌握這個城市居民的生計而且與他們有血緣關係！

核心的家族成員當然知道較多的真相。但也不是全面。看著街上的西人面孔，人人都長得極俊美，她的堂表兄弟姐妹也都擁有這樣傲人的外貌。整個家族只剩她和她大哥還擁有那不容錯認的丹鳳眼。

維持血統的家族聯姻，不容錯置地落在她和大哥的身上。她大哥並不在乎，所以也就談不上失去婚姻自由。去矽谷闖蕩才是他想要的自由。其實周氏子孫有花不完的財富，那些財富全都來自地下的礦脈。但她大哥卻寧可自己去開創新局。

至今人們對於埋藏在自己腳底下的礦物仍然所知甚少。其實，在太空中有鑽石雨，黃金更是這個宇宙中數量最多的物質。地球上也不例外。

但物以稀為貴，還沒被開採的大量礦物等於不存在。所以鑽石還是貴重寶石，黃金還是這個世界建立金融體系的基石。

周玲玲以前曾無數次地想過，周家為何能夠擁有多種礦脈？每次尋礦都是百發百中。純粹只是運氣好嗎？顯然不是。但她問不到答案。

「周家有探脈的方法，但這個祕密只有接掌家族龍頭的宗主才能知悉。」她大哥曾經這麼告訴她。她一直認為她大哥必然是下任宗主，可惜，謎底揭曉時，她大哥竟不是爺爺的繼位者。可惜啊，可惜。好可惜！她有些憤憤然了。

每一任宗主可以從「那個人」知道一種礦脈的探測密法。她並不想知道那個祕密。真的不想。可是「那個人」怎麼就挑上她呢？

她的自由，如今得為這個城市的一萬多人拘禁起來。但這些人卻未必知道她的犧牲，他們……唉，可以自由地遷徙通婚，只要被隔絕在核心祕密之外，就可以擁有一定的自由。

她沒有見過「那個人」。但根據爺爺昨天在密室裡跟她說的話，「那個人」已經在這個家族裡存在幾百年了。所以要保護這個人的身分，必須動用到高層的政治力量。因為他必須經常地更換身分，一位不老的開悟者！

她一直相信《聖經》與佛經裡的記載，也相信這些人仍然存在著──不老的開悟者。但相信僅止於相信，現在，就在今天，她將親眼見到一位傳說中的開悟者。可是她還在街上漫遊著，拖延著見他的時間。

她最好奇的是，這些人要如何隱藏自己的身分？尤其是近代的國家都有身分證件，每幾年護照就得更換照片。一個不老而且長生的人，除了必須不斷地尋找新的身分，而且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居。

他們必須看著世人不斷地死亡輪迴，還有此起彼落的戰爭、瘟疫……生生死死，日升日落。沒有盡頭……

這樣的日子幸福嗎？人一出生就註定死亡，這其實是非常悲哀的。但人類社會就是這麼運作的，為親人送行之後，還有親人為你送行。悲哀也就悲哀罷。可是「不死」？那是甚麼滋味？

見面的第一句話她該跟他說甚麼？「How old are you？」

有太多事要問他：為甚麼要維持一種特定的血脈？這個世界除了伊斯蘭教和印度教還在堅持著異族不婚，其他種族與教派都已經混成一鍋粥了。混血兒多美啊！她常常對自己的那雙丹鳳眼不太滿意……保持這張臉有甚麼好的？

暗暗嘆了口氣。她在一條石階步道前站定。這條石階長達五百公尺，石階的盡頭是個山中湖，山中湖的對岸是她的房子。

「要回家了嗎？」李瓊問道。

家？所謂「心之所在是為家」，這裡是她的家嗎？

「回去吧！」她安步當車，速度雖然不快，但卻是一口氣走完步道。李瓊李碧有功夫底子，這段山徑對她們來說更是小菜一碟。

到了山中湖旁的船屋，三人登上一艘小船。沒有啟動馬達，李碧輕巧地搖著船槳把三人送到對岸的平房。

回到周玲玲的小屋，李瓊李碧並沒有進門，轉身划著小船回到對面的船屋。

「那個人」要求單獨與周玲玲見面。

門開了。

「怎麼老是你！」話一出口周玲玲不禁笑出聲來。本來最想問他的是他究竟幾歲了？但或許「怎麼老是你！」才是「How old are you？」的正確中譯吧！

「又見面了！」西洋芹事件的美型男，墜崖時英雄救美的路人甲，還有，周氏家族數百年來的祕密。

他穿著簡便的休閒服，背著一個樂器長匣，自在地穿過客廳走到湖邊的長廊上。周玲玲也不問他是從哪裡來的。想了想，泡了一壺春茶拿了一組青磁對杯，用茶盤端了出去。

在沙發坐定，周玲玲輕輕地將春茶放在桌上，奉上一杯香茗。

聞著茶葉的香氣，他輕啜了一口，等著她開口。

有太多話要問他，卻在這一刻甚麼都不想問。反正他不會跑掉，他已經在周氏家族裡存在數百年了，如無意外，會一直存在下去。即使她變成老太婆走不動了，他都會一直在。

「未必。」他說得一口好聽的華語。一字字咬得很清楚，不需要抬高音量，每一字都讓你聽得極為明白。

她繼續端著茶杯，從杯緣的霧氣裡看著他，想像著一個仙人應有的那種雲裡霧裡的飄飄然。傳說中的仙人不會吃飯喝茶吧！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義大利餐廳，她親眼見他在吃著人類的食物，現在，她則看著他一口口啜著她親手泡的茶。

「妳將是周氏最後的一代宗主。」他也該結束這場漫長守候了。

「一定得是我嗎？」她總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自己可以有其他的選擇。

「對於周氏族人來說，只能是妳。」他笑問：「妳覺得不自由？其實就算給妳千百種其他選擇，妳就真的掌握自由了嗎？」

她懂他的意思。

「三界是個大監獄。」他說。

囚犯是沒有自由的。如果監獄放風的時候，囚犯們選擇在空地裡順著時針走或逆著時針走算是一種自由的話，那麼就當成囚犯們能夠掌握自由吧！

就像她大哥，爺爺同意他去矽谷，所以他就真的「自由」了嗎？

「這麼絕望啊！」

她的心突然火熱地憤怒著。那我不活了行不行啊！死亡總可以解脫吧！不活了總是個可以自主的選擇吧！

「凡人都以為眼前這個世界就是他所擁有的唯一世界，殊不知，這只是其中之一。結束其一，還有其餘。」他放下茶杯，打開琴匣，取出一把烏黑的古琴。

叮咚兩聲，她的心頭火又突然熄了。

一把翠綠的笛子遞到她面前，她放下茶杯伸手接過。

「試試看。」

她沒問他為何知道她會吹笛。隨意吹了一小節熟悉的旋律，笛聲沿著湖面滑出，迴盪在山谷裡。古琴不快不慢地跟上，這樣的場景竟似在夢中曾經出現……

隨著琴聲，他開始跟她細說一個古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