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民國相逢，是一個人文編輯的幸運｜編輯手記

在聚珍君成為編輯之前，每次買到心儀的好書，都很想知道書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它的編輯是什麼樣的，編輯拿到初稿時的心情如何，他/她是怎麼一步步把書做成成書的模樣。相信不少書友也有這樣的好奇，我們於是推出【編輯手記】欄目，將各位編輯記述的做書過程與大家分享。

今天推出的是中華書局聚珍文化吳艷紅編輯《重數民國往事——從傅斯年到梅蘭芳》的心路記錄。配圖也是吳編輯親手拍攝的。

編輯心路

在做了幾年經管編輯后，人文的力量一直盤踞內心，未曾遠離。我慶幸在一個恰當的時機，終於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領域。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信然。

與書稿相遇

略過選題立項生效等前奏不表，單談拿到書稿后的故事。

和民國覿面相逢是一個人文學科編輯的幸運。我的所得不在於知曉一本書里所容納的知識，而在於喚醒了我對一個時代的崇敬。我慶幸能在作者的帶領下精讀那個出大師的時代。

作者蔡登山先生在序言里談道：

歷史在於「信而有徵」，對不實之事，吾人當為之考辨、為之翻案。「重數民國往事」，「重數」之目的，在求信以俟征。孔子說：「足，則吾能征之矣。」苟若我輩今日不為之，則年遠代湮，又何以征於後且信於後乎？

作者甘為良史的沉甸甸的使命感讓我由衷地敬佩。有如司馬遷，力爭呈現歷史真相，不妄加評論，只在末尾「太史公曰」，稍加品評。比起夾敘夾議的歷史評論，忠實於客觀事實的「述而不作」更得我心。通過上下求索去擴展歷史真相，是治史的良心。因為每一個真相的破解對當事人而言，都是一種尊重。雖然歷史複雜多端，一點點積累真相，就能一點點還原歷史。

以這種「心有戚戚焉」的心態編輯書稿，我看到了書稿的很多閃光處。如筆墨集中，聚焦人物的某個點，呈現人物風骨和時代風潮。以「七百天的台大校長傅斯年」為例，此篇單寫傅斯年任台大校長的七百天，為台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傅大炮」這個響亮的外號，活靈活現地表現了傅斯年個性峻急又敢言，特立獨行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儒家學者形象。在敘事方式上，也能看到作者的裁剪功底。此篇採取倒敘的方式，先寫了一個普通的日子裡發生了一件不普通的事——郭大炮罵死傅大炮，然後澄清真相，由其死寫其生。在台大的七百個日子裡，傅斯年為台大網羅人才延請大師、置辦藏書教學儀器、制定製度校訓等，讓我們對一代教育家傅斯年有了立體的觀感，對那個時代的學者風骨有了入心的瞭然。

細心精讀，你會發現每一篇都有閃光點。作者謀篇布局頗有匠心，很少平鋪直敘，總能以一個恰切的點開啟全篇。如「胡適對蔣夢麟戀情的最後忠告」以胡適給蔣夢麟的一封勸告信為開場白，立馬吸引了我，然後將前因後果緩緩道來，文章的節奏和肌理頓時有了亮色。

除了少數文章在3000字左右，其他文章均在5000字以上，動輒八九千字，多則15000字左右。除非剪裁得體，不然可讀性堪憂。好在，作者在這方面有資格無虞。正如作者在跋語里說的：「我常常用電影的結構處理我的文章，所以我的文章是環環相扣的，可讀性是很強的。」拍紀錄片對作者影響很大，作者從中學會了怎麼處理史料，如何做田野調查、比勘材料，同時賦予故事畫面感，因此順利地從文學批評轉向了歷史考證。

修改目錄

除了書名，目錄是一本書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讀者翻開一本書，首先會看看目錄，如果感興趣會接著看正文，所以做目錄非得下一番工夫不可。目錄是一審完才開始著手調整的，為了抓住每篇文章的「題眼」，一遍遍細讀。

如第二篇原篇名為「黃侃與章太炎及劉師培之間」，無法從中看出這三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找不到題眼，就找不到閱讀的興趣點。於是，一遍遍地看原文，試圖從9000多字的長文所描述的複雜人事中找出最契合的點。思索的過程是瑣碎糾結的，深入此篇，細分小主題，「黃侃與章太炎不打不相識」「章太炎與劉師培的過節」「黃侃師事劉師培得秘籍」「章太炎愛才大力營救劉師培」「章太炎遭幽禁，黃侃奔走營救」等等，發現這三人之間有恩有怨，恩大於怨。靈感往往來自苦思冥想后，「小嫌大義」這個詞突然鑽進腦海。篇名遂改為「小嫌大義：黃侃、章太炎和劉師培」。

如第四篇原篇名為「想起戲劇家洪深」，也給人平淡無味的感覺。細讀原文，劃分小主題，發現文章筆墨集中在一件事上，這件事成為了解洪深其人的爆發點，於是篇名改為「戲劇家洪深請命禁映辱華影片始末」。

如第五篇篇名原為「『高陶事件』的幕後策劃者黃溯初」，考慮到文章的核心是「高陶事件」，於是將句式微調了一下，變為「幕後政治家黃溯初策劃『高陶事件』真相」。

如溫源寧和況周頤兩篇，原篇名已抓住「用英文寫作」「以詞人之筆寫掌故」的題眼，就無須大改了。

如蔣廷黻這篇，原篇名為「風雲才略系興亡——也談蔣廷黻的婚姻悲劇」，因文章主要講其婚姻悲劇而非外交才能，故改為「蔣廷黻的婚姻悲劇：他比一般男人多了一個女人」。

如王光祈這篇，原題為「王光祈和他的近代外交史料譯著」，只在前面加了個形容詞修飾，變為「苦心孤詣的王光祈和他的近代外交史料譯著」，因為唯有「苦心孤詣」一詞能表達我對王光祈篤踐音樂救國去國十四年客死異國的尊敬和心疼。

就目錄嘮叨了太多，就此打住，真是道不盡說不完的目錄！當然，除了每篇篇名得考究外，29篇文章如何排列也是個大問題，散亂無主旨是大忌。反覆推敲后，根據每篇文章的主題歸類，大致分為五個板塊，依次定位為名流、文人、藝人、情感、史料。（「為『退兵只為輿圖失』的冤大頭王賡辯」這篇因世人誤會王賡與陸小曼私會導致「輿圖失」進而退兵，故放情感這一板塊。）雖難免有稍微交叉的地方，但取其偏重點，倒也說得過去。

擬定書名

書名是一本書的靈魂，簡短有力切題的書名如同書的名片。想到一個好書名，不是個人之力，也不是一時之靈感，它需要頭腦風暴，頻率共振。書稿原來的書名是「多少往事堪重數」，雖然很有美感很有意境，讀之有餘味，但無法讀出書的主旨來，適合文學類著作，卻不對歷史著作的胃口。考慮到歷史類著作的寫實性，決定換個寫實風。

本書為蔡登山先生繼《重看民國人物》之後的姊妹篇，同為寫民國，但側重點有所不同。本書的側重點在於民國人物身上的某件事某個側面，因此以「民國往事」來定位更準確。

從小夥伴那裡，我收集來6個書名：細看民國往事、細數民國往事、近看民國往事、再看民國往事、重數民國往事、重看民國往事。看似大同小異，卻有細微差別。然後在朋友圈裡做了個問卷調查，以《重數民國往事》最受歡迎。加之作者在序言里提到「『重數』之目的，在求信以俟征」，故敲定書名為《重數民國往事——從傅斯年到梅蘭芳》。

書名定下來時，已經到了校樣階段。取書名的時間很長，直到遇到一個最好的，才會不再糾結下去。

精選照片

除了精彩的文字，本書前面還有8幅珍貴的照片。它們是從作者提供的20幾張照片中精心挑選的。特意搜索了一下，這些照片大多是百度圖片里沒有的。如第二張溫源寧的照片是1932年國立北京大學畢業紀念冊上的照片。第三張林庚白林北麗的照片是他們1937年的結婚照。第五張朱湄筠的照片上寫有「湄筠持贈」「秀峰惠存」，是私人間的饋贈，更見其珍貴。第七張胡蝶的照片是1935年的清純照片，有如鄰家阿妹。第八張徐來的照片來自《良友》雜誌第100期封面，「標準美人」的美譽讓我們一窺民國審美風采。這些照片的圖題也是精心選擇的，力圖體現人物在本書中最有故事性的一面。

書衣設計

說到書衣設計，本書仍沿襲《重看民國人物》的風格，簡潔大方，沒有過多修飾。平裝，便於攜帶，很「親民」。紙面摸上去有摩娑感，彷彿一張老照片，民國往事恰恰隱藏在這張老照片底下，其影像隨著閱讀一一浮上來。與《重看民國人物》的藍色系相區分，我們選擇了橙色系。這些國民往事里隱藏著溫情，有不少震撼人心處，暖色調適合它。

最後呈現在您面前的這本書終於「醜媳婦見公婆」了。和您分享這本書的誕生過程，雖顯得微不足道，談不上太多匠心，但也飽含感情，敝帚自珍。願您愛上這本書，愛上這些民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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