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傳》：歷盡千般愛，練就不死心！

作者：林宛央

過程即是改變，得失即是結局。

我是《悟空傳》的書粉，高中時代第一次讀今何在的作品，便迷上了。

後來，買了《悟空傳》的十年精裝版、15年精裝版，連帶著讀了他的《西遊日記》。在我心中，關於西遊的故事，最動人是《大話西遊》，最有情懷，卻是《悟空傳》。我懷念那隻棒殺唐僧，寧可死，也不會輸的臭猴子。

有一句話叫：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這句話，唯有《悟空傳》里那個歷盡千重罪，練就不死心的孫悟空才配得上。

也是因此，去看了電影《悟空傳》的首映。

怎麼說呢？是一個不一樣的故事了，甚至是完全不一樣的孫悟空了。我有看到豆瓣電影里很多原著粉的忿忿不平，但誠如原著者今何在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所說的那樣：棒殺唐僧的孫悟空沒有出現在電影里，有時代的原因，也有市場的原因。

任何作品，說穿了，其實不過都是一個時代的當下產物。再者，就是今何在的小說，其實挺意識流的，若要搬上大熒幕，勢必大刀闊斧的改編。

因此，如果你沒看過原著，或者你可以用全新的心態來看這部電影，其實電影《悟空傳》，非常有它自己的味道。

我幾乎是在眼淚中看完整部電影的。

這是一個關於愛和恨，記得與忘記的故事，孫悟空為恨而來，最後為愛，獲不死心。

電影一開篇，孫悟空大鬧天機處，以俾睨天下萬物之口吻說：從今往後一萬年，你們都會記住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

可是這句話他說了三次，仍然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每一次，在最關鍵的時刻，都被一個叫阿紫的姑娘暴打，然後那個名字再沒機會說。

電影院里看到這一幕，很疑惑，覺得何必要設置這樣的情節？直到故事緩緩推進，才明白，那句「從今往後一萬年，你們都會記住我的名字」不是要說給戲里戲外眾生聽，而只是要說給阿紫一人聽。我們出走一生，其實也只是希望能被一個人記住一萬年。所以，他說了那麼多次，她聽了那麼多次。

孫悟空把名字刻牢在阿紫心中，阿紫給了孫悟空一顆心。

從此以後，孫悟空的心中不再只有恨。他本來一腔憤怒，誓要剷平天機處，讓他們為血洗花果山付出代價。卻在那個晚霞染紅了整片天際的傍晚，遇到那個叫阿紫的姑娘——一個痞子仙女，天機處上聖天尊的女兒。

阿紫說：我看晚霞的時候，不做任何事。

孫悟空說：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花果山的晚霞更美。當孫悟空孤獨地坐在漫天晚霞中，滿目懵懂，阿紫就已經心動了。

此後，孫悟空大鬧天庭，毀掉天機處結界，她都陪著他，她手握可以啟動孫悟空頭頂金箍的法杖，卻從未忍心令他受折磨。結界被毀，她和孫悟空以及攪進混戰的楊戩、天蓬以及捲簾誤打誤撞跌落在人間煉獄花果山。

人間磨鍊，是整部電影中，我最喜歡的一段。誰稀罕當神仙啊，天庭的日子是冷冰冰的，極目之處，無邊無界，卻不能再前進一步。

花果山的日子，是充滿變數的，這一刻寧靜閑適，下一刻風雨大作。可是這裡，有愛有很，有喜有悲，有絕望但更有希望。

在結界中跌落的每一個人，都在花果山得以重生。

天蓬在花果山，遇見了自己念念不忘的阿月。原著《悟空傳》中，阿月和天蓬不離不棄，相守相憶的感情，是全書最動人也最溫暖的。

阿月收集宇宙洪荒中十萬億億顆銀粒，為天蓬布下滿天星辰，天蓬說：遇見你的那一天，我的星河才亮起來。天庭無數個寂寞的日子裡，阿月和天蓬，相互依偎著站在星河下，空氣靜靜地流淌，她望著他，淡淡地笑，眼睛明澈似盛滿整個銀河，一切都那麼美，讓人恨不得時間永久停駐。

可你知道，人生所有美好，總有一句「但是」在等著陡然跌落。

書中，天蓬被貶人間，電影中，阿月被貶人間。天蓬永遠忘不了阿月那片直望進他心裡的眼神，而阿月在塵世輪轉間，不再記得天蓬。

這個改變，幾乎是顛覆原著的。

原著中，阿月和天蓬寧肯受盡折磨，也不願忘記彼此之間的共同記憶，那時候，不管多少年過去，阿月始終會留一盞燈，在桂花樹下痴痴等待天蓬歸來，她在樹上寫下「天蓬，家就在前面，阿月。」

而電影中，阿月不再記得天蓬，換天蓬在花果山為阿月點亮星辰。不記前塵的阿月仍然深愛天蓬，阿月依舊淺淡地一笑，對天蓬說：過去真的那麼重要嗎？

那個執著於記憶，糾結於過去的少年，在阿月的一個擁抱里，終於釋懷。

電影，更多了一些宿命論，會相愛的人，不管時間記憶如何轉變，終究還會再見，還會再愛。

楊戩同樣在花果山勘破執念。他一生放不開，是自己的身世，他渴望母愛，但在天庭的千千萬萬年，卻從未得到。諸神只教會他如何去戰，天尊希望他能學會放下。

然而未曾得到，何談放下。

楊戩一生最溫暖是在花果山，那個老病的，貧窮的，失去了兒子的老婆婆，滿心滿眼把楊戩當成自己的兒子。

她給他偷偷留著最香甜的烤紅薯，她用傴僂的身子，在危難之際，保護著他。花果山的夜，永遠黑暗，無星無月，但楊戩的心裡裂開了一條縫，光照了進來。

而悟空和阿紫呢。

阿紫在微弱燈光下，幫孫悟空縫補圍巾，笨拙地綉上一隻小猴子。阿紫坐在橋下看天，悟空坐在橋上看天，在法力不起效用的花果山，由阿紫操控的金箍早已可以取下，而他，拿下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重新戴上。他說：習慣了。

我卻在那一刻哭了。

那不是金箍啊，那是他心甘情願為阿紫戴上愛的禁錮。冥冥眾生，誰不是心甘情願背負愛的束縛。有人把束縛種在你心裡，是因為有人把愛種在你心裡。

他們一起為早已沒有晚霞的花果山，做人工晚霞，他們幫助村民捉妖雲，重建村莊。

阿紫說：天庭拿走了你的晚霞，那我們就重新拿回來。

阿紫說：我要花果山開滿全天下各種各樣最好看的花。

孫悟空摟著阿紫的肩說：我覺得晚霞在這裡才好。

多麼美，多麼有希望，多麼地生機勃勃。是啊，愛和希望，天庭永遠沒有的兩樣東西，而滿目瘡痍的花果山卻那麼多那麼多。

誰特么稀罕做神仙啊，我要和最愛的人，在花果山看晚霞。

然而一切，終躲不過天機處的掌握，給你刻骨希望，只是為了讓你銘心絕望。

天蓬的星辰被毀了，阿月死了。

楊戩的那盞燈熄滅了，給他溫暖的人被殺了。

阿紫和悟空的晚霞消逝了，所有村民被一夜屠盡，連那個永遠開開心心，熱熱鬧鬧的，陪伴了阿紫很久很久的小神仙捲簾也永遠地離開了。

孫悟空被關在天機處，受盡天下千千萬萬折磨，肉身已摧殘，但那顆石心，仍靠一絲執念強撐。直到阿紫不再忍心看他受煎熬，說出那一句：花果山的天一片黑暗，根本就沒有晚霞，而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所有希望，如夢幻泡影，歸於寂滅。那具肉身，最終灰飛煙滅。

不死不滅但也不會跳動的那一顆女媧補天練石心，終於會疼，會傷了，原來擊敗石心，無需十萬天兵，只需要一句：我愛你。

原來，愛，才是冥冥中主宰一切的力量。

愛讓阿紫，以生命為獻，反抗自己的母親——上聖天尊日益膨脹的權利，孫悟空沒做完的事，她要替他完成；愛讓天蓬，從廢墟中站起，帶著阿月的記憶，直攻天機處，花果山的星辰，他要替阿月守護。

愛讓孫悟空重新歸來，強大復生。

他的師父須菩提說：石心，從來不是最強大的，想想你走過的路，遇到的人，你放不下的一切。你現在擁有的，才是天庭從未擁有的。

是的，愛恨交織，悲歡離合里哭過笑過的那顆心，才是最強大的。你以為歷經千重罪，練就不死心？不，其實是歷盡千般愛，練就不死心。

悟空說：我可以忘了我自己，可是，我忘不了東海水，忘不了花果山，忘不了西天路，忘不了路上的人。

因為忘不了，所以他不服，所以他要重新戰鬥。

再攻天機處，他每殺一個人，就想起花果山的一個生靈，那些給了悟空記憶的人，最終都成了悟空的力量。

電影片尾，悟空抱著即將沒有呼吸的阿紫。阿紫問：那是什麼聲音？然後，悟空的心跳聲，響徹整個電影院。

阿紫死後，悟空摘下頭上金箍，那金箍幻化成千千萬萬金色顆粒，最後變成金色祥雲，纏繞在陪著他戰鬥的金箍棒上，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金箍棒的含義。

我問自己，阿紫死了嗎？好像又沒有。從此以後，她是悟空的金箍，是悟空的祥雲，是悟空的金箍棒，所有陪著孫悟空戰鬥的物事里，都有阿紫的存在。因為她愛他，所以，他才有了真正的不死心。因為他愛她，所以從今往後一萬年，他們看遍花果山的晚霞。

很多很多年以前，《大話西遊》里的紫霞仙子在至尊寶的心裡留下一顆淚，很多很多年以後，一個叫阿紫的姑娘，為孫悟空留下了一顆心，從此，至尊寶和孫悟空再也不是那個孤獨坐在花果山的猴子。

他的背影仍然孤寂，他滿眼落寞的樣子好像一條狗哦，可是我知道，從此以後，他的靈魂里，有了另一個影子。

上蒼問：你們明明知道一切不可能改變，為何還要執迷不悟。

悟空說：我來過我戰鬥過我不在乎結局。

我愛過我恨過我得到過我失去過，可是你看，我那顆心終於躍動，那滴眼淚終於有溫度。過程即改變，得失是結局，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