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台說史•地鐵恐襲背後：中亞人與俄羅斯何仇何怨

4月3日，聖彼得堡捷運「技術學院」站和「先納亞廣場」站之間發生爆炸。俄羅斯總檢察院已將這一事件定性為恐怖襲擊。吉爾吉斯斯坦當局稱，聖彼得堡捷運爆炸襲擊者是出生於1995年的阿克巴倫？賈利洛夫，來自吉爾吉斯斯坦。

爆炸現場

細心的人可能已經發現了和襲擊歐美的恐怖分子不同，這個襲擊事件的兇手來自中亞是前蘇聯的加盟共和國，是什麼造成了這點不同呢？中亞人和俄羅斯人之間到底有什麼宿怨？

沙俄在中亞的快速擴張

沙皇俄國與中亞細亞地理位置毗鄰，二者之間的交往始於16世紀。到18世紀初，沙俄將鐵蹄踏入中亞，發動了歷時百餘年的侵略戰爭。如果說沙俄對其他地區的殖民擴張主要是以經濟掠奪為目的的話，那麼，對中亞的侵略則包含有地緣政治爭奪和經濟掠奪的雙重企圖，而且政治、軍事佔領中亞是其首要目的。沙俄征服中亞的殖民擴張政策主要是為提高沙俄的國際戰略地位、轉移西歐國家的注意力、將英國拒之於中亞門戶之外等地緣戰略利益服務的。用列寧的說法「專制制度的全部歷史是一部掠奪各地方、各省區、各民族的土地的歷史」。

痛批沙俄的列寧

沙俄入侵中亞，最為看重的就是中亞重要的地緣戰略地位。中亞地處歐亞大陸的結合部，扼東西方交通之咽喉。「絲綢之路」時期中亞已經成為東西方經濟、文化交流中心和陸路交通要道，同時也是群雄逐鹿之戰場。

海路開通之後，中亞的地緣戰略地位一度下降，成為「陸上孤島」。但工業革命的興起，西方資本主義開拓海外市場的需求使得中亞的戰略地位在18世紀再次凸顯。

沙俄費盡心機，不遺餘力，歷時百餘年才達到佔領中亞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滿足其地緣戰略的需要。在注視遠方的和印度、遠征波斯和阿斯特拉罕的同時，彼得大帝（註：本文所說沙俄專指羅曼諾夫王朝，彼得大帝為其第四代沙皇）也沒有忘記哈薩克草原。在他看來「該吉爾吉斯哈薩克汗國雖為輕舉妄動之草原民族，但唯此汗國為通向所有亞洲國家和領地之咽喉及大門。」

因此，彼得大帝命令曾任其高級機要翻譯官的穆爾扎·捷弗克列夫去實現他使「`自古聞名，但當時幾乎默默無聞的吉爾吉斯哈薩克人歸順俄羅斯」的心愿。「『該汗國不願作名副其實的臣民』，那麼，穆爾扎也應竭盡全力，『慷慨解囊，只要能換取一紙，置該汗國於俄羅斯帝國庇護之下』，即使耗資百萬也在所不惜。」由此可以看出，彼得一世征服中亞的目的與決心。

彼得大帝的名聲即使在中文世界也不陌生

為了達到上述目的，彼得一世曾經通過中亞作了三次「遠征」葉爾羌的嘗試。其中兩次(1714年和1719年)是沿額爾齊斯河妄圖通過準噶爾地區到達葉爾羌，都被準噶爾人擊退。另一次是1916年，沙皇政府派遣貝柯維奇.契爾卡斯基帶領一支花了25萬盧布武裝起來的、由6500多人組成的「遠征隊」，以「祝賀」希瓦汗登極為名，從裏海西北岸的阿斯特拉罕出發，取道古里耶夫和烏斯特.烏爾特地區，於1717年到達希瓦。

彼得一世希望找到一條能從裏海到達葉爾羌和印度的道路，並企圖把征服希瓦作為征服整個中亞的第一步，但希瓦及時識破了沙俄的陰謀，全殲了這支侵略軍。這次失敗的侵略，在沙俄擴張史上留下了特殊紀念品，從此，俄語中出現了一個新的辭彙：「像貝柯維奇一樣慘敗」，成了「絕望的毀滅」的同義語。

赫赫有名的哥薩克對中亞人來說是沙皇狗腿的代名詞

但是，這個「向自己的繼承者指示種種侵略方針的帝王」，卻提出了兩條入侵中亞的路線，他的後繼者就是沿著這兩條路線侵略和吞併中亞的。為了從西面打通入侵中亞的道路，1839年，沙俄對中亞南部的希瓦汗國發動了一次軍事「遠征」，借口是對希瓦支持哈薩克人民的反俄鬥爭進行報復。奧倫堡總督羅夫斯基率領侵略軍進行至烏斯特·尤爾特高原的阿克·巴拉克，失敗而回。後來便積極準備對中亞南部的第二次「遠征」。1844年，派遣巴塔哥夫對鹹海作了全部軍事測量，1847年，在鹹海東北岸的錫爾河口修建了雷姆堡壘(今阿臘爾斯克)，成為以後沙俄入侵中亞南部的主要基地，繼之又建立了鹹海通錫爾河的航運，1848年，又在錫爾河口修建了卡基林斯克要塞，從此，沿錫爾河築起了一連串新的侵略堡壘，稱「錫爾河碉堡線」。1853年，彼羅夫斯基帶領數萬名侵略軍，攻佔了錫爾河上的浩罕要塞阿克·美切特，浩罕被迫求和。1854年，彼羅夫斯基再次率領侵略軍從錫爾河上新建的侵略基地向希瓦推進，強迫希瓦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於是，沙俄征服中亞南部的問題，正如恩格斯所說的：「實質上已經解決」。

沙俄的殖民政策

可能會有人疑問，這不是所有歐洲列強都在乾的嗎？為何唯獨中亞人對自己的原宗主國這麼的仇視？首先，我們要知道從16世紀開始，很多被殖民的國家其實並沒有形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以在中文世界中堪稱殖民史第一血腥的對印第安人的殖民來說，北美洲的印第安人在此前並沒有建立國家，撐死就是部族聯盟這個級別。而印第安人也只是歐洲人對美洲土著的統稱，其彼此之間的差異絲毫不亞於中日韓，就像日本被原子彈轟炸之後很多人會暗暗高興一樣，印第安人A部落被屠殺甚至會讓B部落高興，其本身並不存在一個統一的意識體對英美寄出復仇的利劍。而對於已經形成國家又被殖民的而言，英國人的政策又顯然十分寬容，例如甘地的非暴力抵抗，在很多人看來只需要幾挺機槍就能解決的事情，英國人愣是拖到了印度獨立。

羅曼諾夫的象徵繼承自羅馬的雙頭鷹

而沙俄所侵佔的地方，原本都是當年已經形成的國家。那麼沙皇是怎麼對待這些戰敗國的人民的呢？

眾所周知，中亞普遍信伊斯蘭教，而俄羅斯偏偏自居拜占庭繼承者，對穆斯林一貫採取敵視政策。而從羅曼諾夫王朝開始，幾位沙皇對伊斯蘭教都採取了歧視的態度，許多法律規定，穆斯林不能同基督教徒處於平等地位。沙皇米哈伊爾·費多羅維奇曾頒布命令，未受洗禮的人，首先是穆斯林，無權僱用或擺布東正教徒。沙皇阿列克賽·米哈伊洛維奇的法典均肯定了這一法令。此外，法典還規定，必須對那些走上歧路信奉伊斯蘭教或其他非基督教的人進行嚴厲的懲罰。

到了安娜女皇在位時期，對伏爾加河流域的穆斯林教徒加以迫害。1731年，喀山地區主教盧卡·科納舍維奇發起了一場新的強迫改變宗教信仰的運動，他宣稱要清除喀山城裡所有的非基督教徒。沙皇當局還在當地屠殺信奉佛教的韃靼人，這最終引起了韃靼人的起義，反抗沙俄的宗教迫害政策。

伊斯蘭教毛拉

慢慢地，俄羅斯政府意識到讓當地居民全部改宗成為東正教徒是不現實的。於是，開始對其上層的拉攏和管制，1891年頒布的《阿克摩林斯克、塞米巴拉金斯克、七河、烏拉爾、圖爾蓋諸省管理條例》第97-99條規定「在阿克摩林斯克、七河、塞米巴拉金斯克諸省修建清真寺須經草原總督批准；而在烏拉爾和圖爾蓋兩省修建清真寺由須經內務部批准」。顯然，表示了沙俄已經不打算對伊斯蘭教進行嚴厲打擊了，但是卻要求其在政府的管控之下。

但這也受到了穆斯林中溫和派的歡迎，作為被籠絡的上層，他們也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損，但這無疑也讓穆斯林的內部出現了分裂。杜霍夫斯基曾說：「沖淡伊斯蘭教徒的團結，這是我們的主要任務」。錫爾河省省長科羅利科夫也說：「俄國政權應當只是要尋找同伊斯蘭教進行鬥爭的最好辦法……不應該庇護它，不應該驅趕它的敵人，不應當使它有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能夠聯合起來的機會，使它陷於分化瓦解的過程之中」。他還建議，應當從穆斯林中「找出最可靠的同盟者，以同穆斯林中另外一些比較危險的分子進行鬥爭」，要使用「分化與控制的辦法」「使伊斯蘭教瓦解」。

或許真的是蒼天有眼，沙俄於1917年革命者被推翻了。但是，中亞人民的苦難依舊沒有結束。雖然列寧早已意識到，所有的根源在於沙俄對中亞的嚴厲政策和分化措施，並提出了民族自治來解決。不過，當蘇聯真的建立之後，卻食言了，拒絕給予中亞以民族自治。

浩罕汗國旗幟

懷著對新政府的失望，邊區的民族主義者於1917年12月10日在浩罕召開第四次穆斯林非常代表大會。大會決定成立自治共和國臨時政府，通常稱為「浩罕自治政府」。浩罕自治政府宣布自己是中亞地區唯一的全權政府。浩罕政府認為只有自己才是代表中亞各族人民的合法政權，而蘇維埃政府只是俄羅斯人的政權。

值得一提的是浩罕政府並沒有提出脫離蘇維埃的政治口號，本質上只是想把本地政府中的俄羅斯人排除而已，從而在事實上逼迫列寧實現諾言。

蘇聯人哪裡肯依。2月上旬，蘇維埃武裝向浩罕發起進攻，浩罕自治政府指揮「伊斯蘭軍」進行抵抗。由於浩罕新城蘇維埃主席組織俄羅斯居民與蘇維埃軍隊裡應外合，蘇維埃軍隊很快佔領浩罕新城。儘管敵方已經兵臨城下，浩罕自治政府還是拒絕投降。2月20日，蘇維埃軍隊攻佔浩罕，「伊斯蘭軍」被殲。蘇俄軍隊對「頑抗分子進行清洗，有資料說至少殺了5000人，當地人說被殺的不下1萬人」。浩罕自治政府也被蘇俄扼殺。蘇俄的民族自決權被束之高閣。

中亞地區民眾渴望的民族獨立被延期不說，也迎來了比沙俄更加黑暗的時代。

蘇維埃政府承諾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但是幾十年來蘇聯都把伊斯蘭教看作眼中釘，不斷地進行反宗教宣傳，處理宗教問題簡單粗暴。中亞的伊斯蘭教受到嚴厲的打擊。

據報道，僅1928～1933年間全蘇關閉了10000多座清真寺、14000多所伊斯蘭宗教學校、5所伊斯蘭神學院。中亞的清真寺大量的關閉，宗教團體大批解散，宗教學校基本撤銷，宗教信徒的宗教感情受到嚴重傷害。伊斯蘭神職人員被強制干粗活，或被關押到勞改所，帶有伊斯蘭色彩的民族傳統生活方式，如宗教節日慶典、婚喪嫁娶中的傳統習俗，也被認為與蘇聯社會格格不入而取締。

沙俄時期都沒有在和平階段強制關閉這麼多清真寺

最後，隨著蘇聯解體，已經被蘇聯-俄羅斯傷透了「身心」的中亞五國終於逮到千載難逢的機會，趁勢脫離了聯邦。隨後，定居於中亞的大批俄羅斯人也被迫替俄羅斯還了「債」，這五國當局報復性地將他們強制遣返回俄羅斯。

但這並非問題的終結，就這次襲擊事件來看，仇恨之輪或許依舊會旋轉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