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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明詮|說「天下三大行書」

說「天下三大行書」

於明詮

於明詮 | 1963年生,本名於明泉,別署於是乎等。書協教育委員會委員,藝術研究院書法院研究員,山東書協副主席,滄浪書社社員。現為山東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書法工作室主任、教授、碩士研究所導師,山東省高校重點學科首席專家,南京師範大學客座教授。

一般說來,我們的前人喜歡玩四字的遊戲。就書法來說,如初唐四家、宋四家、明四家等等。再比如喜歡說真草隸篆四體、顏柳歐趙四家等。有時也喜歡說「二」字,如「二王」、「顛張醉素兩禿翁」等。二、四都是偶數,在我們人的潛意識裡,偶數,吉祥。三字,雖不常用,但偶爾一用,卻必是不凡。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瞧,「三」字可了得!就連老百姓也深知這「三」字的厲害,「事不過三」嘛。書法碑帖成千上萬浩如煙海,若論碑帖的「知名度」,差不多就該數這「天下三大行書」了。稱得上「三大行書」就不得了了,何況還冠以「天下」二字,實在有「到了頭」的終極之意。

王羲之《蘭亭序》,馮承素摹本,北京故宮博物館藏

這「到了頭」的天下三大行書就是:王羲之的《蘭亭序》、顏真卿的《祭侄稿》和蘇軾的《寒食帖》。我納悶的是,在歷代浩如煙海的行書傑作中是怎樣選定這三件的呢?選擇的標準是什麼呢?籠統地說,當然就是寫得好。然而,是哪裡好呢?文辭內容好,問題這是評書法作品而不是評文學作品。那就是字好,字的哪裡好呢?一般說來,那就是點畫用筆好,字形結體好,章法布局好。問題是點畫用筆是三種不同路數,字形結體是三種不同的面目,章法布局是三種不同的方式,怎樣比的呢?再者,若從用筆、結體、章法這些技術角度來評選,我覺得起碼還能找出一大批技術方面毫不遜色的行書傑作,比如杜牧的《張好好詩》、米芾的《蜀素》《苕溪》、黃庭堅的《李白憶舊遊詩》、董其昌的《赤壁賦》、徐渭的《野鞦韆詩》以及王鐸、傅山的行書條屏等等。就是以王羲之來說,從純粹技術方面看,《喪亂帖》也應在《蘭亭序》之上,不是已經有很多人這樣寫文章討論么?就算是選定的這三件作品中,第一第二第三的名次順序是根據什麼排定的?根據創作的歷史年代嗎?果真如是,那又有人不服了。記得若干年前《書法研究》就刊載過一篇長文,認為應把顏真卿的《祭侄稿》排在「第一」。最近,陳傳席教授也著文持此論點,推波助瀾,很是熱鬧了一番。然而,不管有誰不服,這「天下三大行書」的英雄座次依舊巋然不動。

顏真卿《祭侄文稿》,台北故宮博物館藏

細細想來,在歷史長河裡,這三件作品被集體無意識地選擇並推揚到如此高度,是書法藝術的本質所決定的。今天人們喜歡說書法是「視覺藝術」「造型藝術」,重視視覺效果,雖然不能說錯,但過分強調了書法的美術化、技術性、工藝性,說到底是就「字」論「字」看問題的結論。熊秉明說,書法是文化核心的核心。不管這句話是否誇張絕對,但這句話觸及到了書法藝術的文化特質,這是問題的核心。書法藝術的魅力正是從這個文化特質里生長出來的,而不是僅僅從其表面的視覺漂亮技術精湛塑造出來的。因此熊氏所以選擇書法來做文化核心的核心,而不是選擇更具技術性、工藝性以及視覺效果的微雕、雜技或魔術之類。在三千多年的書法歷史發展中,曆數一件件名家傑作,每一件作品中所凝聚著的文化意味的雅俗、文化含量的多寡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初看來書法藝術就是毛筆書寫漢字的行為,毛筆書寫漢字當然是要人們用眼睛看的,用眼睛看的藝術自然也就是視覺藝術了。然而不是這麼簡單,因為作為凝聚其核心的文化意味和文化含量是眼睛看不準甚至看不見得。的詩詞、繪畫、戲曲、音樂當然包括書法,在這個問題上是完全一致的,而且書法藝術更具有典型性。春節晚會上看劉謙的魔術,實在神奇,令人驚嘆。何以神奇?令人驚嘆的是什麼呢?是其精湛的技術。然而我們看完之後就完了,因為除了技術,並沒有更多的文化意味文化含量凝聚在裡面,所以只能看完就完了,沒有必要時過境遷之後還天天陶醉其間為它浮想聯翩。然而看起來同是表演藝術的京戲就不同了,老掉牙的故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演唱,返來複去地聽返來複去地看,是什麼吸引著那些觀眾戲迷?再看戲台底下的那些觀眾戲迷,個個搖頭晃腦如痴如醉,甚至閉起眼睛完全陶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聽」和「看」彷彿只是個借口和引子。被稱為「戲聖」的余叔岩這樣說:「我唱我的戲,我的腔兒,我的身段,我在台上都做給您看,好與不好讓您自己說,叫好我不反對,當時叫也成,當時不叫回家叫也可以,過一年或十年您想起了我某一齣戲,忽然您叫了一聲好也成,隨便您,反正我不要您當時叫完好,一齣戲院的門口就什麼都忘了。」他的弟子李少春說得更直接:「唱戲唱什麼?還不是唱個味道嗎!味道要越聽越有味兒,越久遠越有味兒,好,當時味挺濃,一會兒就完了那不成了屁啦嗎?」這是當年李少春對「話劇皇帝」石揮說的話。(《石揮談藝錄》,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年版)唱個「味道」,唱個越聽越有味的「味道」,唱個越久遠越有味的「味道」,那「味道」究竟是什麼呢?無非就是京戲唱作念打表演程式裡邊特有的文化意味與文化含量的凝結,離開這個「凝結」,同樣精湛的表演技藝就變成雜技雜耍了。既然唱戲是唱個「味兒」,那麼,寫字又何嘗不是寫個「味兒」呢?我曾經寫過一篇短文,裡面說到我在乎書法裡邊那點有意思的意思,我想既然書法如此的有意思,那麼,關乎書法有意思的「那點意思」就十分十分的關鍵了,甚至說有「那點意思」怎麼寫都是書法,而沒有「那點意思」,無論怎麼折騰都不應該是書法。那裡說的「那點意思」,其實就包含在這裡說的這個「味」里。

蘇軾《黃州寒食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然而,點橫撇捺的糾纏跳蕩中,這個「味兒」的「凝結」是怎樣凝結進去的呢?這是問題的關鍵,但這問題十分複雜,須分開細說。

其一,儘管文字是書法作品的文學內容而非藝術內容,但這個文學內容理應是包括在其藝術內容之中的,而且,文學內容的雅俗高低對書法作品藝術價值與境界具有著十分重要的提升放大抑或限制降低作用。藝術不等同於藝術作品,藝術固然不能拿一標準尺度衡量彼此的高下,但具體的藝術作品則可以做一些必要的量化計較,書法作品具體的文學內容則就不能不一起跟著計較了。曆數魏晉以來行書名帖,除轉抄前人詩文者外,不管長短雅俗,若論內容完整、主題鮮明集中且能見諸作者心性者,似乎首推此三件作品。且不妨就從內容主題及所見作者心性間對三者比較一二:《祭侄稿》里儘是家仇國恨,情緒最強烈,但這情緒也最具體、最個人性。用筆用墨也是激蕩慘烈甚至有點「歇斯底里」的瘋狂悲愴意味兒。用酒比喻呢,就好比二鍋頭,度數高,酒勁兒沖,但也有點嗆人,不解其味不好飲酒的人是喝不了的,甚至會有意避開它,當然喜歡這種風格的人一旦成癮,茅台也不想喝。《寒食詩帖》呢,人生失意的落寞委屈,是一種人人都不陌生的感受,但失意並未失態,落寞亦未頹廢,點畫結體也是如此,平和綿厚又柔中有剛,不亢不卑卻又風骨獨具。這味道就有點像陳年花雕,不管酒量大的酒量小的,甚至從來不喝酒的,都能接受它。表面苦澀,內里倒也清醇甘洌,適量飲用,還可養生。《蘭亭序》則全然不同於這兩者,江南的暮春三月,草長鶯飛雜花生樹之時,茂林修竹清流激湍之畔,王羲之憑社會地位聲名威望邀約名流雅集唱和,興會之際,這次第怎一個「信可樂也」便可了得?但當年的王書聖可算得天下第一大「燒包」,放著「信可樂也」不樂,忽然悲從心底來,洞見了人生的「沒勁」與「無奈」,俯仰之間已為陳跡,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正在領頭折騰的他突然筆鋒一轉,問你問他問天問地也問自己:折騰個啥呢?這體會這滋味這境界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有的,都可以明白的,何謂貫天穿地何謂看破紅塵何謂瀟洒超脫何謂放下便是,且看這區區二百多字,說得明明白白。書法耶?文學耶?哲學耶?人生耶?恰如那高貴醇香的茅台,一滴惹唇便可餘味無窮,那種滋味是任何酒都無法也不能取代的,慢慢品吧。喝茅台不可能光著膀子吆五喝六爛醉如泥,茅台酒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性,有一種令人恭謹清警的靈性,這便是境界。境界者何?窮困潦倒時視金錢如糞土不是境界,名利熏心求而不得標榜淡泊也不是境界,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唾手可得時淡然一笑拂手而去,那就差不多是了。王羲之《蘭亭序》文、墨、人相融合一,勘稱千古典範。瀟洒中有沉著,嫵媚里含剛毅,儒風披拂其表而道真充盈其心,看似絢爛浮華,實則淡然出塵。既然歷朝歷代有那麼多的好事者喜歡為英雄排座次,若非要排個第一,舍此又該其誰?

▲ 米芾《苕溪詩卷》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其二,書法藝術作品的創作過程往往離不開其特定的文化行為,書法藝術從其本質來說更應看作是一種書寫行為,作品只是這個行為的結果。詩詞文賦當然更是如此,曹雪芹感嘆「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滿紙荒唐言」可以不疼不癢地碼字「碼」出來,「一把辛酸淚」則必然聯繫著一個特定的動人的文化行為。有了這把淚,加上作者的痴,解與不解,味卻是濃郁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文字內容隨意且不完整,以及抄寫他人詩文內容者,勢必要減低書法作品的藝術高度。若以書寫行為論,《祭侄稿》是國恨家仇殺伐間隙聲淚俱下的控訴與譴責,這種呼天搶地的慘烈意味強烈固然強烈,卻非人人皆能有切身體驗的,故難以引發觀賞者的普遍共鳴;《寒食帖》是去國懷鄉蹉跎坎坷途中的無奈嘆息,俗話說「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人人便可從這裡反躬自省感同身受,一下子拉近與蘇東坡的距離;《蘭亭序》呢,活動的時令性質環境,場面的鋪排渲染,雅集者的地位素質風度,可算得是得天獨厚壯觀宏闊,藝術性極強。有這樣的「行為基座」作開場鑼鼓,正所謂「未成曲調先有情」。輪到王書聖上場作序時,酒酣詩濃,清湍流花,仰觀俯察之際,難免觸景生情,遂吟嘯古今,把酒問天,嘆人生之無常,成生命之追問。千百年來,如其說無數文人墨客痴痴迷戀王羲之筆精墨妙的雅韻流風,倒不如說是騷客士子唏噓人生夢想自由,在這裡恰好找到了那種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理想家園和心靈皈依。有人慨嘆,千百年來的書法歷史,無非就是一部文人墨客知識分子追求精神解放靈魂自由的心靈史,從這個層面才可以說這句話——王羲之的《蘭亭序》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

古人云,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究竟這「天下三大行書」何以如此了得,又何以非如此排序不可,在下這番議論自然是無知無畏的痴人說夢,大家盡可以不與我計較。不過我依然堅持兩點:其一,絕不是就字論字按技巧風格「選」的;其二,絕不是簡單地以歷史順序「排」的。

載《書法》雜誌2011年第六期

隔山樓弘揚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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