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不是一個人的事

日本戰敗七十二年，二十萬「慰安婦」事件受害者，只剩下十四位登記在冊的倖存者（新考證出六位），其中四位生活在海南，她們都已年逾九旬……

2017年8月14日，黃有良阿婆的葬禮，按照當地黎族傳統儀式，在海南陵水舉行。

除了遠親近鄰，參加葬禮的，還有一些志願者和媒體工作人員。

志願者說，去世那天，阿婆第一次露出肩膀上的舊傷，向身邊人訴說它的來歷。

黃有良阿婆曾經是海南最後一位赴日訴訟的「慰安婦」倖存者。

阿婆腰部不好，經常需要躺在床上（圖片：黃一鳴）

1941年11月的一天，年僅15歲的黃有良挑著稻籠去田間做工，日本兵將她追至家中強暴。

第二年春天，她被押送至三亞藤橋軍營，白天做工、打掃、洗衣，夜裡被日軍輪姦。

救她脫離苦海的，是一個虛假的「葬禮」：

一位村民謊稱黃父去世，央求日軍放黃有良回家奔喪，遭受兩年非人折磨的黃有良才得以脫身。

從五官依稀可以看出阿婆年輕時的模樣（圖片來自網路）

但是由於「名聲不好」，除了一個得過麻風病的男人，沒有人願意娶她。

也是由於「名聲不好」，婚後丈夫對她亂髮脾氣，甚至動輒施以拳腳。

2001年，年逾七旬的黃有良與七名「慰安婦」事件受害倖存者赴日訴訟，要求日本政府謝罪以恢復她們的名譽。

黃有良阿婆在日本訴訟（圖片：騰訊圖片）

但是像其他訴訟者一樣，黃有良阿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沒能等來那句遲來的道歉。

2017年8月12日21時，黃有良阿婆與世長辭，終年九十歲。

2014年8月14日，也是世界「慰安婦」紀念日。

首部「慰安婦」題材紀錄片《二十二》全國公映，黃有良阿婆作為二十二名受害者中的一員，在鏡頭前一閃而過。

《二十二》海報（圖片來自網路）

事實上，這部片子有一半的鏡頭都給了海南。

能留下一半倖存者的，也只有被譽為「長壽島」的海南。

導演郭柯說，他不講「曾經人們如何死去」，他想講「後來人們是怎麼活下來了」。

《二十二》海報（圖片來自網路）

所以我們沒有在片子里看到任何刻意的煽情和造勢。

煮飯，喂貓，吃藥，坐在房間門口看雨……老人們的日子過得像白開水一樣平淡。

關於過去，老人說「記得一點，又忘記一點」。

在老人的記憶里，有山歌，有刺刀，還有幾句簡單的日語。

「歡迎光臨。」

「請坐。」

禮貌的寒暄，聽得人耳膜生痛。

（圖片來自網路）

我想起了我的外婆，朋友想起了她的奶奶。

人到老年難免頭髮花白，眼窩深陷，步履蹣跚，但是我們的奶奶和外婆不會說日語。

二戰時期，至少有二十萬女性，被侵華日軍強征，淪為士兵發泄獸慾的「慰安婦」。

到2014年電影開拍，大陸登記在冊的「慰安婦」受害者僅存二十二人。

《二十二》公映時，這個數字減少到個位數。

觀眾稀稀拉拉的電影院里，壓抑著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圖片來自網路）

影片最後一幕，是一場葬禮。

當鏡頭從新墳上的招魂幡，轉向天空，二十二個姓名出現在畫面上方。

這是一份生死簿，畫著白框的，都是已經去世的。

餘下的九個名字，在一片黯淡的名單中閃閃發亮，「黃有良」三個字赫然其中。

她走得太快，製片方甚至來不及更改片尾。

她走得太巧，下葬的這天，無數國人在不同的城市為二十多萬「慰安婦」事件受害者飲泣。

那段屈辱的歷史似乎一直離普通人很遠很遠。

但是如果仔細尋找，它可能就在你的身邊。

劉家祖宅，位於海口府城繡衣坊23號。

這是一棟明清傳統建築風格的百年老宅，建於清朝同治年間，為劉家十一世祖劉振朝的父親興建。

劉家祖宅的八仙桌上有八仙過海的雕刻（圖片：南海網）

一列五進（現為三進），門窗、桌椅、神案、屏風精雕細刻，巧奪天工。

在過去，這樣的房子可以被稱為「豪宅」了。

1939年2月日軍入侵海南，在海口、陵水、保亭、昌江、三亞等多個市縣設立了「慰安所」。

劉振朝76歲的孫媳莫月卿介紹說，劉家祖屋不幸被日本人相中，也成為一處「慰安所」。

左側大門上深達數公分的刀痕，就是「當年日本人用刀砍的」。

裡屋靠近小門的木板牆上，曾經有一處「慰安所」售票的小窗口。

「這間祖宅就是我們劉氏後人的念想和根基，還有教育意義，希望有關部門對宅府進行鑒定和保護。」莫月卿對媒體記者說。

《南國都市報》曾經在一篇報道中公布了一份政協文史資料：

1941年後，崖縣「慰安所」中的「慰安婦」約有300多人。1942年石碌鐵礦「慰安所」先後共有「慰安婦」300多人。北黎「慰安所」中約有「慰安婦」40多人。

報道還指出，由於文物保護意識差，目前海南遍布各地的日軍「慰安所」（幾乎）已經蹤跡全無。

日軍設立的「慰安所」（圖片來自網路）

「慰安所」要如何保護呢？

無論是女人，還是房子，只要在性暴力事件中失了「貞」，大多會淪為眾矢之的。

在一些人眼中，「慰安婦=妓女」，「慰安所=妓院」，為什麼要同情「妓女」，保護「妓院」？

道貌岸然者的「理直氣壯」，讓人無言以對。

從外部看來較為完整的「海乃家」（圖片：新聞晨報）

去年年初，上海一座建築的去留問題一度在網上引發軒然大波。

那是一座名為「海乃家」的石庫門建築，二戰時期被日本海軍佔領，委託經營為上海日本海軍指定慰安所。

周圍的老居民將它稱為「妓院」，附近的中學生們提及它表示「難以啟齒」。

在舊房改造拆遷過程中，「海乃家」這樣貼滿「恥辱」標籤的「慰安所」是否應該被保留？這是擁有同樣歷史的城市，所要面臨的共同問題。

2015年，日本就「慰安婦」問題向韓國道歉，而對於受害人數更多的，日本政府一直以「無直接證據」否認強征「慰安婦」等侵華事實，拒絕向二十萬受害者道歉。

日本戰敗七十二年，二十萬「慰安婦」事件受害者，只剩下十四位登記在冊的倖存者（新考證出六位），其中四位生活在海南，她們都已年逾九旬。

生命於她們，已經不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乎歷史真相和幾十萬含恨而終的同胞的榮辱。

紀實攝影師鏡頭裡的海南「慰安婦」倖存者（圖片：黃一鳴）

我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感謝海南的水土和氣候，它們涵養了老人們的生命。

或許，只要老人們活得夠久，就能等來盼了一輩子的道歉。

我也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感謝《二十二》，如果加害者不肯承認歷史，受害者不敢正視歷史，歷史將會被時間永遠掩埋。

編輯：嚴力 圖片：黃一鳴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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