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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民族80后90後作家作品展——陳丹玲

系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一期少數民族作家班學員,作品見諸於《民族文學》《山花》《天涯》《文藝報》《美文》《四川文學》《邊疆文學》《海燕·都市美文》《歲月》《讀者·鄉土》等國內文學期刊;出版散文集《露水的表情》《村莊旁邊的補白》;獲首屆第四屆貴州烏江文學獎刊物獎、全國土家族優秀作品獎等。

作品選登·金秀,金秀

陳丹玲

究竟是跟瑟瑟吹過的風有關。去本庄鎮的戴家壩看戴妃墓,我還是感覺到風在自始至終地參與。經過一片玉米地,風的神情如傾訴,似吟唱。往往,傳說就會尾隨風聲而來,四處播撒,又隨時消散。

風來時,面前還不夠浩蕩的玉米整齊地向一側傾斜,輕易就抖落根部泥土的秘密——戴妃墓,一截殘存的石碑。這時,彷彿戴金秀就在綠葉的背面朝我們露出半張臉。這是一張美好又朦朧的臉,隔著傳說的面紗,隔著每個人各自的想象。

戴家壩的人依舊那麼質樸,講故事時,他們叫金秀、金秀,而不是戴妃。我理解他們的這番親切,故事在千百年的傳頌中,金秀已經是戴家壩從古至今的女兒,是現實人體意義上的外延,是經過靈魂修飾或偽裝過後更為清晰的肉體。我崇敬寨子里的人們身上這種持久而單純的熱愛,正如來這裡看戴妃墓,我帶著柔情而滿懷好奇的心靈,用來關心那些舊年代的事物。

一開始,金秀和西方的灰姑娘沒有什麼區別,是那種我們從小就熟悉的孤苦、流離和被虐待。只要是傳說,幾乎每個主角出場的時候,身上都有著一致的灰頭土臉的人生布景。少女金秀的遭遇不僅如此,還附加了另一個代價,那就是被命運的手指收取了「美貌」這份贖金——金秀滿頭癩瘡,黑髮脫落,成為禿頭姑娘。似乎只有苦難的雙重疊加才能凸顯事物暗藏的某種神性。神總是在一個隱秘場所,對著你或者他鎮定自若、胸有成竹地微笑。這種微笑,足以讓命運的棄兒淚流滿面,又感激備至。戴家壩對面鳳凰山寺廟里古樹上的那對白鶴,就是如此高深地注視著金秀,它們是玉帝派來的使者。傳說將從這裡開始轉承、變得幽深,而作為承受者的金秀對命運還一無所知。

我再一次關心一陣風的到來。那天,烏雲滿布,狂風驟起,在磨坊磨面餓暈過去的金秀被狂風吹打,被豪雨澆頭,頭頂劇烈痛癢。這是神的手筆,肉體最後一次劇痛之後即是新生。金秀不知,她忍不住手抓頭皮,頓時觸到滿頭柔軟,青絲如瀑傾瀉到胸前和脖頸里。好多年了,這是身體從未獲得過的柔順、輕盈、潔凈的撫摸,金秀想起了遙遠童年裡母親的手溫、父親的鬍鬚。不過這只是片刻,強大的、驚喜的、歡樂的浪潮充盈和淹沒了金秀,浪峰推著她朝前手舞足蹈、歡呼眩暈。這個帶著清朗山色,含著玉潤水質的女子,澄澈如冰雪。風是無奈的使者,也許是在神的暗示下,在抽走現有命運時總會好心地給人留一點禮物、一點寬慰,以溫暖今後醒悟時的凄涼和孤寂。風停止,卻並未預言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有時我會懷疑,如果沒有一陣風,所有的故事是否即將收尾,不再向前。

恰恰這時,自稱天子,至高無上的明朝皇帝開始了夢境。戴家壩鳳凰山寺廟里的兩隻白鶴(神的使者)託夢給皇上——中原以南的夜郎牂牁郡有一美麗女子,可選入後宮為妃。依照夢境畫像,尋妃的隊伍手拿一張畫卷,日夜兼程。明朝紫荊城裡的那個男人在自以為是的陶醉感里,對愛情的千山萬水、真心誠意沒有半點體會,那是下人為表忠心所必須替他走的過程。皇權包裹的真心往往被賦予夢境的虛幻,人們願意相信,依靠皇權而對事物進行佔有,或許本身就體現了內心的虛弱感。皇帝在遙遠的地方打著愛情的旗子,一切就顯得榮耀而堂皇。加上在關鍵處,白鶴的神性遮蔽了事情的所有破綻,讓皇帝封金秀為妃是進行得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一聲「娘娘,讓老臣們尋得好苦」,有著清朗山色、玉潤水質、澄澈如冰雪的金秀在那一聲里蛻變凡胎,得到神的相助,頃刻貴為皇妃。如夢似幻,虛實難分。大家還沒醒過神兒,皇攆就開始搖晃起來,人群自行讓出道路,男女老少分立兩旁。車轆滾滾,金秀被動地揮手作別鄉民,眼神中一定有驚惑未解,也有茫然未知,暗生的離愁像山坡的草木色彩,濃淡相間,獨自疏密。

事實上,生活的每一處邏輯、每一個細節似乎都充滿了預設和隱喻。傳說中的西方灰姑娘,多少給人一種預謀感。一個落魄的名門千金,灰姑娘在忍受中等待時機,以一雙不能不說具有美色誘惑的水晶鞋為路徑,攀附權勢,重新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權杖,再次振興家族威望,這是改變命運所需要的底氣和自信。可是戴家壩的姑娘金秀,說心裡話,這個皇妃總給人一種身份不明的感覺。

金秀擁有的底氣只是一場夢的暗示,再無其他憑藉可以更牢固些,可以令她更自信一些。而皇帝的活力存在於佔有慾和侵略性中。在金秀的明眸中,遙遠皇城的核心是皇上,皇上的核心乃是他的龍床,龍床的核心是延續的子嗣,這幾乎也成其為整個江山的核心。精雕細琢的高貴木料,配以權力、龍族、神性的圖騰,那往往是一張賦予意圖的床。指尖遊走,雪肌微涼,做為一個女人,這一次便是身份轉變、命運轉折的烙印。如同朝廷上的玉璽,是權力的象徵,只是附著了一層微暖的熱度,但未必真心、未必意合,也許更不可能有情感相投,它衰朽可還是昂揚向上,皇權威震,牽動著一個國家的命脈。閉上眼睛,金秀知道,一定要好好地保護、配合,維護這一核心的絕對權威,使其成為被龍袍、宮牆、城池層層包裹的榮耀。女人、臣民、江山、政治,皇上不計時間、地點、方式、代價一一佔為囊中之物。命運起伏,深邃難測,皇宮裡的每一個人、每一樣物件都在謝主隆恩,都在擺出幸福的表情,這讓人產生一種難以迴避的疏離感,金秀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圍困和窒息。而往往這時,戴家壩的炊煙、木樓、稻田、屋檐,甚至是茅草里蟲蛇發出一陣窸窸窣窣輕微的響動,都讓金秀感到了珍貴和親切。

當夢醒,民女出生的金秀是否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看清榮華的虛幻、權力的冷漠,以及自己被擺弄的命運。應該可以肯定,戴家壩的高山厚土肯定餵養了一個女子最根本的善良,賜予她果敢的力量和智慧。終於有一天,金秀,也就是戴妃,在萬人矚目中離開皇宮回到了戴家壩。站在戴家壩一大片的稻田中間,暮色四起,鄉民屋頂的炊煙帶來溫暖的柴火氣息。田坎上,移動著狗和黃牛的影子,緩慢又厚重。「戴家壩,田大丘,三年兩不收,要是哪年得收了,狗都不吃麥溜溜」,童謠隨風由近而遠,聲音越來越稀薄。金秀,戴妃,戴妃,金秀,在一度熟悉的家園裡,她第一次察覺到了自己身份的界限不明,顯得來歷可疑。金秀低頭,腳下的泥土張著乾涸的嘴,無力又沮喪,兒時的遙遠時光又清晰地來到面前——五六歲,爹媽因大旱飢荒雙雙病逝,自己從此跟著叔叔嬸嬸過日子,當牛做馬,忍飢挨餓——那是一道道猶如腳下大地般的裂痕。可是偏偏奇怪,裂痕產生的痛楚記憶,讓金秀覺得到血管里似有一尾魚在遊動,時而游進心房,時而游進眼眶,最後是停留在面無表情的臉部。大地裂痕,倒是令金秀找到了存在的真實感。

人們奔走相告,戴妃金秀回來是要修築水渠,灌溉戴家壩的大片稻田。當然,也代表著浩蕩的皇恩,萬民對這份恩情跪拜叩謝。水源在後山的峽谷內,需要從懸崖上修建溝渠。工程實在浩大,金秀組織人力修建,幾乎達到了「十筐銀子一籮石子」的造價,耗力耗財又耗時。

時光如碎銀片,嘩嘩流逝,金秀離宮已經三年了,那天,她終於病倒了。人的身體在虛弱無助的時候,意識最容易滑嚮往事的邊沿,像蜜罐口那隻琥珀色的小蟲,猶疑地煽動著翅翼,飛舞成一團小煙霧,對著那些細密的甜份迷戀又憂傷。這時,金秀會想一想遙遠的朝堂高處的皇上,但她首先願意站在一名普通妻子的角度去懷念,去惦記。隨一襲夢而來的愛情,輕盈得正如夢的本質,可觸,卻遙不可及。戴妃的夜晚是華美璀璨的,而金秀的夜晚,除了木門發出一聲老舊的怪響,庭院里一片空寂,慘白的月光把花木的剪影貼在地面上,異常清晰。這樣好,原本就屬於自己的那份孤獨、孤苦這會兒也更加顯得清楚明白。回到戴家壩,引水灌田,這是另一層面意義上的長情吧。這樣的愛意避開了宮牆的圍困,逃出了龍床的狹隘,會在廣袤的田地里肆意生長,根深蒂固,枝繁葉茂。

夜深了,涼意起,金秀喚人掩上了庭院的大門。

凡是與一個地方有關的傳說都有著古銅鏡面一樣的質地。戴妃的傳說也映照著戴家壩的滄桑面孔:寨子至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大園壩、大牌坊、古龍門和明代朝議大夫戴子旭之墓,這些古建築處處別緻又具有深意。

在高處極目遠眺,戴家壩的田野有如浩大的星空,在它的耕作物和一個個小村莊中旋轉。我們到來的這個清晨,風再一次地輕輕吹起,攜帶著玉米、辣椒、黃瓜、紅苕等植物的溫暖香味。彎曲的田坎被長長短短的草芽簇擁著,呈現柔和飽滿的弧線。穿過大片田地,雙腳陷在這個季節不盡的酥軟和敏感里,我們要去看戴妃金秀的墳墓。想象中,或許能觸摸一個皇妃的威儀榮耀,以及作為一個女人的冷暖自知。事實是,戴妃墓只是一個凸起的土包,上面已平整為良田,一排又一排玉米在清風雨露的催促下,長勢已經美好到無辜的程度,看著令人歡喜。土坎處靠著一塊殘碑,螻蟻般的字跡已經面目全非,青苔的手腳在碑面上顯得非常勤快和急切。一切印痕如傳說本身,被恆古的風吹冷卻,被浩瀚的時光漂白,被堅韌的生活淡化。倒是五月的風還在年復一年地吹,像當初金秀的癩瘡頭在一瞬間得到幻變一樣,這裡的村莊、田地、人面、心思在季節更替中依舊暗藏神跡。近旁,水田裡那個人埋頭在耕種中,水流能夠抵達生長的根部,能夠抵達富足的枝頭,一聲吆喝,一聲牛哞,顯得生動又空遠。

我們原諒如風一般的虛無,因為我們相信在詩意的土地上,人們肯定願意運用傳說、神話之類柔和、五彩、迷離的智慧光環來照耀事實的險峻、冷峭和艱辛。比如現在的千工堰還在本庄鎮戴家壩蕨箕嶺吊井崗的深谷里蟠曲,嘯聲震耳。由於年代久遠已無從考證,只是當地村民口口相傳為元代戴氏先人修建。因修建水渠於懸崖石壁之上,投工超千而得此名,屬於比較完整的引蓄結合的塘壩式水利體系。在明洪武五年(1372年)重修,又在一九六四年、一九九零年政府投入下,分別進行了兩次擴修,擴寬延長渠道,增大灌溉面積。

我們順著荊棘叢生的小路下到蕨箕嶺的谷底,探訪千工堰。這一神造般的工程有著年代久遠的輪廓。粗拙的溝渠內部山泉汩汩流淌,地勢的落差擊起水花四濺,綻放出農民對每一次耕作、每一粒糧食和種籽的感情。幾百年來,這份情感里飽含了蒼茫的夜色,夏日的陣風,炫目的夕照,乾旱的驚恐,以及頭頂的飛鳥、朝霞、霜凍和孩童的面孔……這一切都反映在清澈的水流中、母性的瞳孔里。那麼,我們美好地相信,這一切也是戴家壩的女人們完全從容、真摯、得體的愛戀……

刊於《美文》201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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