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戀式」的第五種愛情

文｜yutjan wong 圖｜PicsArt

【豬兜先生的自戀】

我和朱先生認識很久很久了。

朱先生不喜歡豬，關於一切豬的東西他都不喜歡，他覺得豬蠢，但他姓朱。他討厭的那個卡通人物叫麥兜，因為從國小五年級開始他的外號就是麥兜改編的豬兜，到了國中高中都還是被叫豬兜。他青春中的每個重要階段，都由豬這隻動物陪伴著渡過。

你問我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因為他所有豬等一系列豬的外號都是我取的。我們家在國小四年級那年搬家，我們住到了同一個小區，巧的是同一棟樓，還有更巧的話那就是相鄰上下樓了。

許多年以後，朱先生和我參加兒子幼稚園家長會。家長自由交談，一位小男孩的媽媽說到，我女兒告訴我他喜歡鄰居的小男孩，為什麼喜歡他呢？因為覺得他跑步比賽拿第一名很酷。小孩子總是容易喜歡閃閃發光的人。

朱先生在回家的路上問我：「你國小四年級是不是就因為我跑步，游泳都拿第一名就喜歡上我了？」

我說：「你兒子都幼稚園了，你的自戀能改改嗎？」

他想了一會說：「即使當爸了，我也是從小鮮肉晉級到魅力大叔啊。」

兒子夾在我們中間走著，奶聲奶氣地說：「爸爸很帥，我也很帥」

我心裡翻了一個大白眼，自戀的日常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搖滾的人心裡住著小貓】

朱先生的外號雖然是豬兜，但他的形象十分虎，像他爸，走的搖滾風。以前在學校，頭上就扎著一根小辮子，走路都帶著節奏感，十分引人注目，但也因為形象過於張揚被請過好幾次家長。他爸每次都是說主張讓孩子自由發展，老師背後也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大二那年，被一個兼職群騙了一個月的生活費，在此之前朱先生提醒過我不要等著天下掉餡餅。再加上我養了三年的貓不知怎麼地就跑了，再也沒見它回來。最初幾天我一度傷心到吃不下飯，上課無精打采，也無心理會社交軟體上的各種信息，其中就有朱先生的信息。

舍友請我去燒烤攤喝酒擼串，當做給我的「倒霉」做一場法事，請它們遠離我。我們喝到很晚，怕被舍管阿姨抓到登記晚歸，只能從宿舍后圍牆翻進去。

我是最後一個翻進去的，雙腳剛落地，黑夜中就有一個深沉的嗓音喊了一聲我名字，大家嚇了一跳。那聲音像極了我們教導主任，趁著酒勁，我與舍友們前所未有一般的默契，撒腿就在黑夜裡朝著不同方向跑開。

「跑屁啊！我豬兜啊！」剛沒跑幾米就被硬生生扯住了，我酒醒半分了，問他，「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朋友給了我一隻小貓，你也知道我就喜歡威猛的阿拉斯加，再說咱走搖滾朋克風的大男人養只小貓不搭吧？」

說完他把一隻奶貓塞到我懷裡，可以腦補一個從頭到尾都散發著搖滾冷酷氣質的男生衣服里藏著一隻小奶貓還怕別人發現的樣子。

【哭不出來】

朱先生總是很自信，能力也很強。我的朋友問我，他身邊沒有什麼事情是讓他不自信的嗎？

國中時他體育項目都很強，有女生議論他說，成績又不好自戀個鬼啊。傳入他耳朵后，他像上了發條般讀書，成績從中等上升到前幾名。再後來，有人說他形象誇張不討喜，他不再在意別人的眼光了，而是嘻嘻哈哈說，我臉夠帥就行了。

聯考那年，我家裡出了點事。我爸長期在外地出差，實際上兩年前已經有個「小家」了，有天小三帶著他們的兒子來找我媽，逼我媽離婚，而我媽是暴脾氣，受不得氣，一群人在我家門口打成了一團，我就愣在了幾米以外彷彿一個旁觀者。

那幾分鐘里，我感到了憤怒、可悲、不值、心疼等等，內心戲複雜到無以言表，當然我感到最憤怒，我爸既然背叛這個家！這場狗血劇結束之後，就開始放映我對抗我爸媽的戲碼，我在學校依舊每天嘻嘻哈哈和同學打鬧，一回到家我就變了一個性格，我拒絕聽我媽的抱怨，我巴不得上廁所都在房間解決。我爸打電話給我，我從來都是掛掉，他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我更是惡言相對，叫他滾，這一幕被朱先生看到了。

再後來，我發現我不會哭了也重度失眠。我患上了複雜的心理疾病，神經系統處於非正常狀態，所以很難哭出來，於是我休學了。

在我休學那段時間，總有一位穿著很搖滾的「不良少年」，經常來我家。

看起來很酷很冷的朱先生用十分乖巧的語氣和我媽說，「阿姨，我是樓上小朱，我是來送複習作業的，我們高三了作業落得不。」

他也同樣小心翼翼的語氣和我說，「你沒事吧，不如我帶你去看電影？」我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後來，他總給我帶一些悲傷系的書籍、電影，我仍無動於衷。他說，「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我希望你能發泄出來」，我沉默，他又自說自話，「你是不是不願意被大家當作異類去同情？」說完這次大家都沉默了，五秒過後，他補充，「那我以後當你的搖滾爸爸。我是認真的，女兒」然後露出一個招牌豬兜壞笑。

他笑了，抑鬱一個半月的我卻哭了，他讓我感覺到自己不是異類，一下子心酸眼淚洶湧而出。

搖滾爸爸連治我的心理疾病都治好了，當然感到自信。

【秘密軟肋】

直到朱先生成為我先生后，有一次談話，他說；「那時候你哭了，其實我也差點哭了。」

我說，「你一個搖滾少年在女生面前哭，不怕壞了你形象啊？」

他又開始自戀說：「可我連哭都是那麼帥氣迷人啊。」

大概是受到家庭的影響，朱先生的爸媽總是鼓勵他，給他自信。他認識我后經常一言不合就開啟自戀模式，但是我後來總算知道，他的自戀就是給我看。

我知道這個秘密的時間可以追溯到我休學那三個月，朱先生幾乎每天都下樓來我家送作業。後來，我哭得出來之後，就不斷給我偷偷夾帶小說等課外書籍，周末和我媽說，跟我去圖書館補作業，其實是跟我一起去網吧，去電玩城，去江邊亂吼一通。

每個周日早晨還有點涼意，陽光還躲在雲層後面時，他就站在我房間樓下，一臉朋克壞笑等我下樓去哈皮。等我下樓一起騎腳踏車出發的時候，陽光也剛好刺破了晨霧，照得他那套純黑色的改良工裝服有了些光彩。

有一次，我們打完電動贏了一大把兌換票后，在去江邊的路上我問他說：「豬兜，你都知道了我家庭輕秘密了，這也是我最大的軟肋了，公平起見，你也說一個你秘密軟肋啊。」

他停了下來，回頭看我，背著陽光，我看不清的表情。他愣了幾秒，說：「你就是我的軟肋啊。」

我搖了一下腦袋，說：「這很秘密嗎？這個軟肋連樓下小賣部阿姨都知道吧。」

他抿抿嘴又說：「那......其實我唱歌很難聽。但我想在你心裡保持完美形象」

我哈哈哈大笑，唱歌難聽好意思說完美。

沒能笑多久，我聯考一敗塗地，我選擇了苦逼的復讀。

【付出的青春都觸手可及】

那場家庭狗血劇結局是爸媽離婚了，我爸徹底在他的新小家生活了，也是別的孩子的父親了。

我媽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她不甘心，但仍然細心照顧著我的起居生活。我爸後來對我的關心更多了，經常給我打電話，經常給我打錢，這是他的彌補方式。

許多年以後，我問我媽，當初那個像痞子一樣的小朱整天來找我，你怎麼也同意？

我媽說，「我在樓下經常碰到他爸媽，他爸媽是很開朗的人，他的氣質像他爸爸一樣很有粗狂，但是他和我說話的時候像他的媽媽很溫柔。而且他爸媽還說了，他房間貼著你的一寸照。」

然後我媽後來還說到，「我覺得他能一心一意對你，可以避免走我的老路。」

這是多年以後媽媽第一次心平氣和講起家庭婚姻的事，但其實我早在大一那年就與家庭的不完整達成了和解心態。

大一那時候我仍然不願意接我爸的電話，朱先生說，「其實你也知道，你爸對你的愛，他是離開了但他仍然很愛你，你只是孩子，你知道他們愛你就好了，他們的恩怨他們會自己解決。」

我反覆思考朱先生的話，我想通了。不能因為他們兩個人的恩怨我就得拒絕接受他們的愛，這不是我的錯，我的包袱就在那時候徹底放下了。而事實上，他們現在也都過各自過得不錯，我媽在阿姨的介紹下，認識了新的伴侶，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約會，而我爸也經常打電話給我，還老喜歡給我寄快遞，最誇張一次，我連續一個星期平均每天都收到3個快遞，都是我爸學會了淘寶給我買的各種東西。

4年前，朱先生開玩笑問我要不要考慮嫁給他，我說不要。他忽然認真起來，說：「我戒指都買好了，我想告訴你其實我耍帥都是給你看，小時候都說女生喜歡閃閃發亮的男生，我就學我爸搖滾起來，希望你能注意到我。到了後來，我都習慣帥給你看了。你可不能拋棄我，不然我就沒法自信了。」

我哈哈哈笑著接受了，那一年我們買了房子，擺了喜酒。搬新家的時候，我發現他家儲物櫃有很多周杰倫的專輯，他是不喜歡聽的，但我喜歡，而他唱歌跑調會跑到外太空。

我調侃他說，「為了練習唱給我聽的嗎？但我至今沒聽過哦。」

他很嘴硬回我說，「我大學玩搖滾樂隊的，怎麼可能會唱得不好聽。」

接下來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遍唱周杰倫的《軌跡》，在我面前那麼自戀的他，臉上儘是害羞的笑容。但，難聽也是真的。

【最純真的愛情】

結婚後半年我懷孕了，我們回去他父母家吃了一頓飯。飯桌上，他媽說：「你還沒搬來的時候他很膽小含蓄的，你搬來以後，突然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學著他爸耍酷給女生看。」朱先生叫他媽別說了，他媽不說了，輪他爸說了：「你們高中的時候，我和他媽還打賭你們會不會在一起。」我們三個哈哈哈大笑起來，留下豬兜同學一臉尷尬，憋得通紅。

我媽早就說了，他們是開朗的父母，我媽向來看人很准。吃完飯後，她爸媽又開始新的一輪打賭，我們的孩子像誰，他媽說肯定像爸爸。

後來，印證他媽的話，兒子像極了朱先生，再加上朱先生經常給他灌輸一種自信的思想，他剛上幼稚園不久就受到不少女孩子的歡心。

我擔心孩子會變得花心，沒有責任感，也會因為自信過頭而承受不住現實的打擊。我跟朱先生因為孩子教育的問題沒少大吵過，但每次想到他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從膽小含蓄變成一個自信男孩，為了我練習周杰倫的歌，千里迢迢送貓給我，每次吵架我哭了之後他也會偷偷哭，從少年開始也真的像個「搖滾爸爸」一樣呵護我......每次想到這些，我就會放心孩子的教育問題，孩子像他沒什麼不好。

幼稚園家會長上，老師請我對孩子之間愛意萌芽發表一下看法。我想了一下，我說，「現在孩子早熟，但不要害怕，他們在最純真的年紀，出於單純的喜歡一個人，這種單純的喜歡如果被扼殺，那對孩子來說太可惜了，我認為家長只需要做一個正確的引導就好，不需要過多干涉。」

豬兜先生在教室後排拉著孩子的手看著我傻笑，且迷之自信。

她從二年級起就老是纏著我。

- 這種女孩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羅伯·萊納 《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