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案說法 | 女子產後抑鬱丈夫兩度起訴離婚 法官：或涉嫌遺棄

如果身邊人得了抑鬱症，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往往是：「他還會抑鬱？他平時不挺開朗的嗎？」這是因為我們對抑鬱症一直缺乏科學的認識，就像崔永元所說的，抑鬱症不是「心靈感冒」，別把這種病說得那麼浪漫。

江蘇省海門市一名性格溫柔的女子就因患上了產後抑鬱症，變得精神恍惚，易發怒，但丈夫不理解妻子的這一情緒變化，厭煩、躲避，甚至兩次告到法院要求離婚。那麼，法院會作出怎樣的判決呢？

產後抑鬱 婆媳矛盾加深

「一天到晚陰陽怪氣的，誰受得了？這次無論花多大代價，我一定要離婚！」2015年12月的一天，在江蘇省海門市人民法院的法庭上，丁楠漲紅脖子扯著嗓子大喊，他的妻子黎麗則坐在對面的被告席上默默垂淚。這場離婚大戰已經持續了3年，婚姻的冰凍期更長達5年。而一切，還要從5年前黎麗生下兒子佳佳開始說起。

丁楠和黎麗的相識，好似電視劇里的情節。那一年，黎麗考上北京的大學，比她高一屆的丁楠剛好負責在車站接新生。眾人之中，丁楠聽黎麗說話的口音，感覺是江蘇老鄉，於是主動過去幫她拎了行李。後來，兩人又在校園裡偶遇過幾次，於是漸漸熟悉並談起了戀愛。

大學期間，兩人的感情一直穩定。即便丁楠早一年畢業先回家鄉工作，兩人在不同的城市生活，戀情也沒受到影響。

2005年，兩人登記結婚。為了享受二人世界，他們並沒有急著要孩子。不過，丁楠的母親錢亦芳對兒媳有些不滿，但當時小兩口感情好，她也不便多說。

直到結婚五年後，夫妻倆才將生孩子這件事提上了日程。2010年10月，黎麗懷孕了。為了保證胎兒健康，她不再化妝、不穿高跟鞋，也沒有控制體重。到了懷孕後期，黎麗胖得像變了一個人，以至於她都不願意與丈夫一同出門。她覺得丁楠很英俊，自己體型臃腫，兩人在一起相形見絀。那段時間，丁楠對妻子很有耐心，他也感受到妻子內心的不安，便告訴妻子，他最愛看的就是妻子的笑容。

2011年8月，黎麗生下兒子佳佳。由於孩子偏大，順產過程較長，孩子出生時有幾秒窒息，因此被送進保溫箱觀察了一周。剛生完孩子，黎麗身體很虛弱，可丁楠和錢亦芳擔心孩子，沒太關心黎麗。

觀察期結束后，醫生說孩子很健康，丁楠便高興地抱著兒子回了家。黎麗坐月子期間，丁楠要加班，她只好和婆婆在家。每當孩子哭鬧，婆婆都會怪她沒按時喝湯，導致奶水不夠，再加上兩代人生活習慣不同和照顧新生命的手足無措，黎麗的情緒一直不好。錢亦芳也看齣兒媳情緒不佳，卻認為是兒媳給自己擺臉色，常常斥責她：「老哭喪個臉做什麼，誰欠你債啦？！」還多次向兒子訴苦，使得婆媳矛盾逐漸加深。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告訴黎麗和家人，產後情緒有變化是常態，只要做好心理調適，就會隨著時間而好轉，後面的事可能就不會發生。可遺憾的是，大家都沒重視這個問題。丁楠對待妻子的態度，甚至變得很不耐煩。

在丁楠心中，原來那個溫順愛笑的妻子變了，他回家晚一點，黎麗就會抱怨丈夫不再愛自己；在一旁玩手機久一點，黎麗就發脾氣責怪丈夫不關心她和孩子；兩人稍微爭執幾句，黎麗就會掩面哭泣，簡直是不可理喻！

這樣的婚姻狀態持續到2012年下半年。因為缺少關愛和理解，黎麗的精神逐漸崩潰，她開始出現了抑鬱的癥狀：整夜失眠，精神恍惚，易發怒。2013年春節期間，情緒消沉的黎麗竟吞服安眠藥自殺，幸而發現及時，沒有生命危險。

直到這時，丁楠和母親才開始重視黎麗的精神狀況。丁楠趕緊帶著妻子去醫院檢查，醫生確診黎麗患的是產後抑鬱症。

得知兒媳患病，錢亦芳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在她看來，黎麗原本就配不上相貌堂堂的兒子，如今精神還有了問題。母親的嫌棄也影響了丁楠，為了躲避妻子，他每天下班寧願在外和朋友喝酒應酬也不回家。

不顧病妻 丈夫鐵心離婚

2013年7月，在母親的慫恿下，丁楠告到海門市人民法院，要求離婚。

為了支持兒子離婚，錢亦芳還專門請教了律師。但結果和她預想的並不一樣。當丁楠在法庭上，看到妻子的眼淚，聽到妻子的哀求，他心軟撤訴了。

得知女兒的婚姻出了問題，黎麗的父母提出想將女兒和外孫接回娘家照顧，丁楠同意了。黎麗回到娘家，也想念丈夫，可她每次給丁楠打電話、發簡訊，丁楠都稱自己很忙。黎麗主動回到婆家，卻被拒之門外。

丁楠的態度，讓黎麗感覺這個家就快散了。於是，她衝動地跑到丁楠的公司，想要逼丈夫給自己一個說法。然而悲憤交加中，黎麗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一番控訴讓平素對丁楠印象不錯的上司和同事都驚訝不已。妻子的這一舉動，丁楠既覺得沒面子，又覺得妻子的面貌十分恐怖，已和當年感情濃烈時判若兩人。

錢亦芳又開始勸兒子離婚，可黎麗的父母卻極力撮合女兒女婿和好。在他們看來，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有女兒女婿感情恢復了，女兒的病才能好轉。在岳父岳母的勸說下，丁楠心生愧疚，向單位請了長假帶著黎麗外出旅遊。夫妻

倆去了廈門、雲南、桂林，面對著青山綠水，黎麗的心情放鬆了，臉上逐漸有了笑容。兩人遊玩時，丁楠也很開心，他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

這次旅遊，讓黎麗和丁楠的感情得到修復，黎麗也開始配合醫生積極治療，病情有所好轉。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黎麗偶然間竟發現了丁楠的一個秘密。那天，丁楠上班后，黎麗感到無聊，便打開家中電腦準備上網，她發現丁楠的QQ設置了自動登錄。她忍不住登錄，竟然發現丈夫在婚前有一個私生女！

原來，丁楠剛參加工作時，認識了一名外籍女子，兩人互有好感。因為當時黎麗不在身邊，丁楠便與那位女子同居，還生了女兒。

什麼美好愛情？什麼幸福婚姻？全是假的！黎麗最後的心理防線頓時崩潰。丁楠下班回到家，她嚎哭著撲上去拳打腳踢，要這個負心人給她一個交代。丁楠承認的確隱瞞了私生女的事情，但他辯解說，自己和外籍女子同居是在結婚前，因此他沒背叛婚姻。但黎麗不予理會，她拼盡全身的力氣，上前給了丁楠一記耳光。

丁楠狠狠地抓住黎麗的雙手，咬牙切齒地對她吼：「我是在外面有個孩子，又怎麼樣！你自己不去照照鏡子看，誰受得了你這個瘋婆娘！」看著丁楠猙獰的臉，黎麗呆住了，自己深愛的丈夫竟然這麼陌生、這麼可怕……

黎麗的病情再次加重，丁楠不敢面對妻子，又告到法院要求離婚。這一次無論妻子如何哭鬧，丁楠都很堅持，但法院並沒有判離。

有了這次經歷，黎麗的精神越來越恍惚，經常獃獃地坐在桌邊，一坐就是一整天。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2015年9月丁楠又一次告到法院要求離婚。法官了解情況后，進行了調解，希望丁楠能夠多體諒妻子，陪伴妻子度過這段生病的時間。

但鐵了心要離婚的丁楠並沒有回心轉意，他貫徹著「三不」政策：不理睬、不聯繫、不給錢。錢亦芳還告訴兒子，她諮詢過律師，離婚官司第二次起訴的，法院都會判離。她鼓動兒子不要接受法官的調解，堅持讓法院判離，只有這樣才能擺脫這段婚姻。

駁回起訴 再給婚姻一次機會

在法庭上，丁楠表示，黎麗脾氣原本就不好，產後憂鬱症只是一個借口，與這麼神經質的女人沒法共度一生，早離就是早解脫。另外，自法院上次不準離婚後，夫妻關係一直沒修復，如今兩人感情已經破裂。

儘管黎麗的精神一直恍惚，但她堅持不想離婚。黎麗的父母也表示，現在兩人不能離婚，丁楠得陪著黎麗把病治好，之後他們會勸女兒放手。

而錢亦芳則哭訴說，自己兒子很委屈，娶了精神不正常的妻子，無法平靜地生活。錢亦芳和丁楠均以為，這一次法官會判決離婚，可結果又讓他們失望了。

海門市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原、被告婚後感情一度較好，完全可以和睦相處。但自從被告產後發生抑鬱和焦慮癥狀后，原告未能正確對待，反而切斷與被告的聯繫，對被告、孩子不聞不問。從幾次庭審表現來看，被告對原告有強烈的依賴和深厚的感情，且病情有逐步好轉的趨勢，從維護婦女權益的角度出發，希望原告能夠面對現實困難，積極幫助被告治療疾病，盡到丈夫及父親的責任，故駁回原告丁楠要求與被告黎麗離婚等訴訟請求。

同時，法官還告誡雙方要理智地對待這段婚姻。捆綁不成夫妻，但是一味的逃避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也違背法律的價值取向，更不符合社會基本的道德標準。希望雙方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能夠理性的分析自身的不足，多換位思考，無論是希望繼續維持婚姻關係還是早日解除婚姻關係，都回歸到法律、人性的正確軌道上來。如果雙方在繼續相處期間，發現確無和好可能，而不僅僅是因為黎麗患有抑鬱疾病，法院也會審慎考察丁楠的後續表現和態度，考察丁楠是否已經能夠理性的對待婚姻、對待家庭，從而判定是否准許雙方離婚。

「大家都說離婚官司打兩次肯定判離，為什麼法院不判我兒子離婚？」錢亦芳認為判決不公，堅持讓兒子上訴。於是，丁楠又上訴到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年2月，南通中院經審理維持了原判。

二審承辦法官盧麗解釋說，很多人都有誤解，認為離婚官司打兩次，法院肯定判離。其實，法院是否准予離婚，與打官司的次數無關，而是以夫妻感情是否破裂作為標準。

那麼，如何判斷夫妻感情是否破裂呢？司法實踐中，經常從婚姻基礎、婚後感情、離婚原因、夫妻關係的現狀以及有無和好的可能等方面綜合分析。

在這個案件中，丁楠和黎麗有感情基礎，黎麗患上產後抑鬱症后，對兩人婚姻持否定態度的是錢亦芳，婆媳矛盾並不等同於夫妻矛盾，更不意味著夫妻感情破裂。丁楠受母親影響選擇躲避、離婚等做法，但從幾次庭審的表現來看，兩人是有感情的。醫生也表示，黎麗的病情會好轉，這就意味著她和丁楠還有和好的可能。

雖然丁楠已經是第二次打官司要求離婚，但法官不予判離也是符合法律規定的。因為夫妻有相互扶助的義務，這個義務具有法律強制性。當一方患病確實離不開配偶照顧時，法官一般會根據實際情況自由裁量，即使判離也會讓患病的一方得到經濟幫助。（文中涉案當事人均為化名）

法官寄語：當心涉嫌遺棄

產後抑鬱，是指產婦在分娩后出現抑鬱、悲傷、沮喪、哭泣、易激怒、煩躁、甚至有自殺或殺嬰傾向等一系列癥狀為特徵的心理障礙。那麼產婦分娩後為什麼會抑鬱呢？

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南通市崇川區人民法院家事法庭法官黃素英認為，產婦在分娩之後到產後第一年其大腦將遭受諸多因素的衝擊，包括激素波動、心理影響和分娩結局，更以產後3個月最為明顯，這一時期為特殊易感期。媽媽們要照顧寶寶不能休息，寶寶一直哭，常常因手足無措而煩躁焦慮；雖然又困又累，為了哺乳還要多吃，體型走樣、形象邋遢，「整天不梳洗，蓬頭垢面」，產生「老公會不會因為我的身材走形而嫌棄我？」的想法；再因沒奶的壓力，家人可能會埋怨，「孩子吃不飽，還不如直接喂奶粉得了」……在女性生理的各個時期，從來都沒有像產後這段時間那樣，將如此多的壓力因子集中在一起，因此在這一期間各種業已存在的情緒問題會出現複發或加重。

對此，黃素英提醒說，患有產後抑鬱症的女性需要家人和社會的支持，尤其是更需要丈夫的體貼、照料和理解，要及時開導並排解產婦的憂慮問題，經常安排戶外活動，多與親人、朋友交談，就能很快從抑鬱中解脫出來，這也是作為丈夫的責任。本案中，如果丁楠能積極幫助黎麗治療，那麼黎麗的病症應該不會如現在這般嚴重。另外從情理上來說，即使丁楠堅持要求與黎麗離婚，也應先支持、配合黎麗治療疾病，並在黎麗治療期間妥善照顧好孩子，以減輕黎麗生理、心理的負擔。

此外，在黎麗患病階段，如果丁楠一直對妻子不聞不問，造成妻子病情進一步惡化，他有可能涉嫌遺棄罪。黎麗一旦追究起來，他可能還要負刑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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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