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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的故事為何發生在清河縣?

《金瓶梅》為何對清河縣情有獨鍾

格非

《金瓶梅》是一部激憤之書,也是一部悲憫之書。在小說史上,無論是世界觀、價值觀、修辭學,還是對讀者所帶來的令人不安的巨大冒犯,《金瓶梅》都是空前的。

時間的流逝從未減損它的「毒素」或魅惑力。然而,在《金瓶梅》的闡釋史上,雖說產生了一代又一代知音般的讀者和研究者,同時也積壓了越來越多的誤會和曲解。

在反覆閱讀《金瓶梅》的過程中,我逐漸意識到,如果不把《金瓶梅》放置於十六世紀前後全球社會轉型和文化變革的背景中去考察,如果不聯繫明代的社會史和思想史脈絡,《金瓶梅》中涉及的許多重大問題,都得不到很好的解釋。

當今社會狀況的刺激以及這種刺激帶給我的種種困惑,也是寫作此書的動因之一。《金瓶梅》所呈現的十六世紀的人情世態與今天現實之間的內在關聯,給我帶來了極不真實的恍惚之感。這種感覺多年來一直耿耿於懷。

我甚至有些疑心,我們至今尚未走出《金瓶梅》作者的視線。換句話說,我們今天所遭遇的一切,或許正是四五百年前就開始發端的社會、歷史和文化大轉折的一個組成部分。

為了讓那些沒有讀過《金瓶梅》或不喜歡《金瓶梅》的讀者也能了解本書的大意,作者有意借用了隨筆體和例話體的寫作方式。當然,如果讀者對明代的社會史和思想史背景沒有興趣,也可以跳過卷一和卷二,直接閱讀後半部分的文本解讀。

清河

《水滸傳》寫至第二十一回末尾,武松始出場。敘事由此轉入武松正傳,至三十一回作結,被稱為「武十回」。武松是山東清河人士,在家鄉酒後傷人,躲在柴進庄多時。

武松遇見宋江后,忽然思念家鄉,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武大。路過陽谷縣景陽岡,打死猛虎之後,他在陽谷縣做了都頭,探望兄長一節就此耽擱了下來。

不意三二日後,武松於縣前閑玩,遇見了賣炊餅的哥哥。原來武大因武松外逃,又娶了招蜂引蝶的潘金蓮,在清河縣「安身不牢」,已搬至陽谷縣紫石街賃房居住。

由此可見,「武十回」的主要故事,均發生在陽谷縣,與清河無涉。那麼,既然故事發生的地點在陽谷縣,施耐庵又何必多寫一個清河?在傳統的章回小說中,這種實寫一個、虛備一個的技法,通常被稱作「陪筆」。

所謂寫一個,陪一個。惟其如此,敘事方顯得闊綽自然,不至於板滯。這樣的例子,在《水滸傳》、《金瓶梅》、《紅樓夢》中比比皆是,此處無需贅言。

《金瓶梅》雖被稱為章回體小說中第一部虛構之作——它不以歷史故事為敘述對象、具有明顯的虛構性、在相當程度上脫離了講史或歷史演義的羈絆,但其主要故事仍由「武十回」敷衍而來。或者說,「武十回」構成了《金瓶梅》敘事展開的重要契機。

簡單比較《金瓶梅》和《水滸傳》即可知道,《金瓶梅》對於「武十回」多有擇取和增益,但主要人物和事件一仍其舊,連敘事的語調也一脈相承,甚至在許多地方照錄《水滸傳》的文字,一字不差。

當然,《金瓶梅》對「武十回」也有諸多的修改,其中最使人不可理解的地方,是將故事發生的地點,由《水滸傳》的陽谷縣改回到了清河縣。此處改動,表面上看或許屬於細枝末節,但在我看來實則關係重大。

《金瓶梅》 的作者做這樣的改動,或許有他的借口。因為在《水滸傳》中,施耐庵通過陽谷知縣之口,明言清河、陽谷兩地「近在咫尺」,寫陽谷,或者寫清河,似乎在兩可之間。

問題是,《金瓶梅》保留了「紫石街」這個重要地名。我們知道,「紫石街」是武松殺嫂、潘氏勾技、王婆貪賄、鄆哥攪局的場所,而作者刻意將原屬陽谷縣的紫石街,移至清河縣中,究竟有多大的必要?

由此,作者不欲將故事發生的地點置於陽谷縣的用意十分明了。《金瓶梅》刻意要用清河來取代陽谷,其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作者意圖」?

換句話說,為何一定要寫清河呢?

查閱宋明兩代的相關史料,在山東省境內,並無清河這樣的縣名。也就是說,《金瓶梅》 的作者,似乎是隨手從《水滸傳》中借用了清河這個地名作為故事展開的地點。

《明史·地理志》中確有一個清河縣,也有一個臨清州。清河縣遠在南方的淮安府,與陽谷縣相距遙遠,這裡暫且不論,倒是原屬山東的臨清(今屬河北省)與《金瓶梅》之間的關係值得認真推究。因為《金瓶梅》中的清河縣與臨清距離極近,甚至互相重疊。

元代大運河正式開通之後,臨清是運河航道最重要的樞紐之一,是經濟繁盛、商埠雲集、船隻匯聚的大碼頭。《金瓶梅》對清河的虛構自然是雲霞滿紙,但對於臨清的描述,卻與歷史上的臨清若合符節,經得起嚴格的歷史檢驗。

《金瓶梅》作為唯一一部描述十六世紀商業活動與市情倫理的章回小說,臨清顯然是一個更為理想的舞台。《金瓶梅》行文中正面或側面描述臨清的文字甚多。到了后二十回,作者乾脆將主要故事移到了臨清。

小說中寫陳敬濟自清河出發,去臨清碼頭照料酒店的生意,一天可以往返,說明清河距臨清很近。而《水滸傳》中與清河近在咫尺的陽谷縣,屬兗州府東平州(今屬聊城地界),距離臨清至少兩百華里。

若說朝發夕歸,以當時的交通條件疾走四百華里,不要說手無縛雞之力的「陳姐夫」,即便是「神行太保」戴宗,亦非易事。如上所述,《金瓶梅》中的清河,實為距離臨清很近的一個縣城,可以確定無疑。

小說改陽谷為清河,其目的之一,在於拉近清河與臨清的距離,為正面描述依託北運河而興盛之北方商業經濟社會,而選擇一個相對可信的地理位置。如此而已。

《金瓶梅》中的清河不是一個普通的縣城,也是一個設立了包括衛所在內眾多衙門的所在。守備、指揮、都監、提刑等大小官員在這裡駐紮;皇親、太監等各類達官貴人也息影於此;

漕運發達,南北交匯,商業興旺,店鋪林立,街市阜盛;巨賈豪商、販夫走卒熙來攘往;

院中妓女、伶優、戲子、吹拉彈唱之徒招搖過市;南北商人、幫閑掮客、地痞無賴遊走其間。

種種物事,絕非一個地處窮山僻壤且有猛虎出沒的小小陽谷縣所能容納。作者改易地名的這番苦心,自然就不難理解了。

然而,若說《金瓶梅》故事發生地就是今屬河北的清河縣,似乎也有不小的問題。

且不說《水滸傳》中本來就有一個清河縣--《金瓶梅》故事的起點,源於對《水滸傳》情節的襲用,單從情節線索來說,《金瓶梅》中的武松,於陽谷縣打虎之後,即在紫石街安身,並未遠徙。

如果說河北的清河縣就是故事的發生地,那麼小說中的陽谷縣及其周邊的地理脈絡又如何解釋?

由此看來,若依照歷史或現實的實際地理狀況來按圖索驥,則不能不說,《金瓶梅》的地理設置存在著明顯的矛盾與悖謬。研究者要考證出故事的實際發生地,就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

小說中的地理與實際地理狀況不合,自無足怪。小說家,尤其是傳統章回體小說的作者,使用煙雲模糊之法本來就是一大特權。在這一點上,《紅樓夢》的「假語村言」更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而研究者通過小說來「復原」相應時代的地理和社會狀況,也不能膠柱鼓瑟、削足適履。

無論是古典小說,還是現代小說,作者當然會透過自己的經驗描述或反映一定的社會現實狀況,但同時,這種描述又具有強烈的虛構性——它是一個「既是又非」的結構。

而《金瓶梅》的兩難在於:一方面要沿襲《水滸傳》的故事展開敘事,不得不受到原作的限制,另一方面又希望擺脫傳統章回體的既有框架,在描述社會現實方面另開新局。

比如說,它將故事的實際地點,移至北方經濟重鎮臨清,表明作者在呈現明代經濟商業活動影響之下的社會現實和倫理方面,有了全新的考慮。小說地理設置方面出現矛盾乃至悖謬,也反映了章回小說在發生蛻變時的複雜狀況。

綜上所述,《金瓶梅》中的清河縣,與《水滸傳》中的清河縣一樣,都是虛構的,實際上並不存在。

作者沿用《水滸傳》中這個地名,並結合自己的經驗和見聞對它加以改造,既有「俟河之清」這樣的隱喻性暗示——與小說中縱情聲色、吏治腐敗、人倫敗亡的污濁構成一定意義上的反諷,同時作者也基於自己的敘事目的和需要,整合自己走南闖北的人生閱歷,調動文學想象力,拼合併建立了「清河」這樣一個特殊的故事發生地。

清河國

除了《水滸傳》中所虛構的清河以及現屬於河北省的清河縣之外,歷史上還有一個「清河國」。西漢時即有清河郡,后多次改為清河國。漢永光后仍為郡,至東漢桓帝建和二年,清河王劉慶改清河郡為清河國。曹魏時,復為郡,至西晉又置清河國。

值得注意的是,自西漢至隋代,清河郡、清河國之迭易屢屢發生,但治所大多設在臨清或臨清周邊。既然臨清本身就暗示著清河國的存在,那麼從某種意義上說,臨清就是「清河」。

《金瓶梅》寫至最後二十回,似乎也有意將清河與臨清混為一談,或者說將臨清與清河兩地重疊在一起。這也從另一個側面透露出一個重要的信息:《金瓶梅》的作者不僅對古清河國的歷史沿革十分了解,且有意借用這個早已不存在的古郡國名。

也就是說,作者以《水滸傳》中的清河縣(與陽谷縣為鄰)為基礎,重構「清河」這個特殊環境的同時,也考慮到了古代清河國的存在。這也從反面襯托出臨清的重要性。

實際上,在《金瓶梅》中唯一重要的、經得起歷史和地理考證的地點,正是臨清。而作者不直接寫臨清,一方面是受到《水滸傳》情節的限制,另一方面在地理的考慮和設置上,似乎也開啟了《紅樓夢》真中有假、亦真亦假的先河。

臨清

《金瓶梅》第九十二回,陳敬濟湊齊五百兩銀子前往臨清販布,小說首次正面描述臨清:這臨清市上,是個熱鬧繁華大馬頭去處,商賈往來之所,車輛輻輳之地,有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

這裡的「三十二」「七十二」之數,當屬虛指,並非實際數目,意在點出臨清在明末的繁華與奢靡。這與歷史上的臨清作為北運河咽喉要衝的地位以及「戶列珠璣,家陳歌舞」的盛景遙相符合。

明代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過臨清時,也曾留下「城中煙火千家集,江上帆檣萬斛來」的詩句。

據史料記載,明萬曆年間,臨清僅布店和緞店即達百餘座之多。 至於南北商船往來之密,宴飲珍饈之頻,商鋪碼頭之多,構欄娼寮之盛,歌舞管弦之喧,《金瓶梅》中多有描繪,茲不備述。

《金瓶梅》對於臨清的描述,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為實寫臨清。主要是后二十回。小說故事的地點由清河轉為臨清,小說中所涉及的臨清閘、廣濟橋、晏公廟、臨清碼頭等都是臨清實際地名,至今仍可查考。

二為實指臨清。主要為前八十回。故事地點雖在清河,但前八十回提及臨清的文字,多達十餘處。

三為移花接木的挪用。作者將許多原來屬於臨清的街巷、官署、衛所、寺廟等一併挪入清河(如清河縣的手帕巷和磚廠以及眾多守備、衛所之衙門,據考證也位於臨清),以至於清河、臨清互為混雜。這也是導致許多研究者判定清河就是臨清的緣由之一。

這似乎足以證明,詞話本作者對臨清的地理、文化、環境、社會狀況極為了解,且很有可能在臨清長期生活過。

雖說在前八十回中,作者筆下的清河,與歷史上的臨清多有重合相仿之處,但也不能將作為主要故事發生地的「清河」一筆勾銷。否則的話,作者為何不幹脆取消清河,直接寫臨清呢?

更何況,《金瓶梅》中的清河地理、街道、商肆名稱與北京相符合者也多達十餘處,那麼我們是否就可以認定,《金瓶梅》筆下的清河就是北京呢?

順便提一下,還真有學者經過多方「考證」,斷定《金瓶梅》中的清河實際上就是北京,西門慶即為明世宗。其立論之輕率和異想天開,自無待詳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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