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國家人文歷史
周杰倫出道時一曲《忍者》,以濃厚的日系RAP曲風精準描繪了大眾心目中的忍者形象:一襲黑衣,行蹤隱秘,擅用暗器,個體戰鬥力極強。
正因擁有神秘色彩,忍者不僅成為《忍者神龜》《火影忍者》等動漫作品的題材,也經常以刺客形象出現在各大影視作品中,與武士、櫻花一樣共同成為代表日本的類型化元素。
然而在真實歷史中,忍者真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么?
有趣的是,日本以「忍者」二字來形容這個特殊部隊,實際是二戰以後的事情。
根據忍術書《萬川集海》記載,聖德太子便曾使用大伴細人作為「志能便」(しのび=忍び,「忍者」之意,音shinobi),但由於該書成書於江戶時代,日本古代又習慣於萬事假託聖德太子之名,所以難足取信。不過考慮到「忍び」(也可寫作「竊盜」)一詞確實在1604年葡萄牙傳教士編寫的《日葡辭書》中有所提及(xinobi),也可以看作「忍者」一詞的來源。
但在17世紀之前,日本對「忍者」還有眾多別稱,關西一般稱「素破」「水破」「出拔」「透破」(均為「すっぱ」,音suppa),關東稱「亂破」(「らっぱ」,音rappa),其餘主要是描繪忍者實際作用的「伺見」(觀察)、「奪口」(改變口音而深入偵察)、「鄉談」(情報)、「聞者役」(彙報情報),有時還會直接以「間者」(間諜)來稱呼忍者。到了江戶時代以後,由於各類忍術書得以出版,「忍術使」(使用忍術之人)之稱也逐步普及開來。
手裡劍,忍者不會攜帶笨重武器,基本是以大家熟知的「手裡劍」(飛鏢)、「苦無」(小型投擲匕首)等投擲式暗器為主,目的均在於阻止對手追擊,便於迅速脫身
從稱呼可見,忍者主要任務以收集、探聽情報為主。考慮到日本在15世紀以前以貴族式的將領單挑作為主要戰鬥模式,忍者並不需要擔負刺殺類任務,反而需要保留性命、將情報妥善彙報給主君。所以較之格鬥技巧,忍者更加註重話術、化裝術、遁術等方面訓練。
根據後世忍術書記載,話術稱為「五車之術」,分別為「喜」「怒」「哀」「樂」「恐」五種,即針對對方的五種心態而採取不同表達方式,以套取情報內容;遁術也根據五行分為五種,如影視劇常見的煙霧就是「火遁」,此外還有以水聲引開注意力的「水遁」、以土石投擲對方面部的「土遁」、利用樹林逃跑的「木遁」、撒錢以引起對方爭鬥的「金遁」;至於化妝術則更是有「虛無僧」(禪宗僧人)、「出家」(其他類型僧人)、「山伏」(山中修行人)、「商人」、「放下師」(魔術師)、「猿樂」(出演能劇的藝人)、「常形」(普通武士或農民)所謂「七化」之說。
著裝方面,忍者不會通體黑色,畢竟夜間再暗也還是會有月光或燈光,黑色輪廓反而容易被人發現;加之忍者工作有相當部分需要在白天完成(如探聽民眾生活情況、打探消息),黑色更會惹眼。較之黑色,忍者著裝其實以絳藍色為主。一來當時普通人也習慣穿絳藍色衣服,作為忍者制服很容易打入內部;二來用古代絳藍色染料有一股酸味,可以在林中驅蟲驅蛇,便於潛伏之用。
葛飾北齋繪忍者形象,出自《北齋漫畫》,從實際形態來說,忍者並不會像各類演繹所寫,蒙面遮身,穿著沉重的鎖子甲,背著長長的武士刀,相反,他們完全可能露出一張大眾臉,穿著毫不惹眼的服裝潛伏在街巷酒肆
既然著裝追求不惹眼,忍者更不會攜帶笨重武器,基本是以大家熟知的「手裡劍」(飛鏢)、「苦無」(小型投擲匕首)、「目潰」(迷眼藥)、「撒菱」(菱形地刺)等投擲式、吹出式暗器為主,目的均在於阻止對手追擊,便於迅速脫身。
到了16世紀以後,忍者開始擔負起暗殺任務,武器也從投擲武器轉為劈砍武器,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鎖鐮」(鐵索鐮刀)。「鎖鐮」以鐮刀為基礎在後側添加鎖鏈,一般先用鎖鏈攻擊對手面部、手部,擊落武士刀或弓箭,再以鐮刀近身割喉。後來以「鎖鐮」為基礎,忍者還開發出無柄可摺疊的「忍鐮」,鐮刃較之「鎖鐮」縮小,便於投擲之用。
16世紀以後,忍者開始擔負起暗殺任務,武器也從投擲武器轉為劈砍武器,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鎖鐮」(鐵索鐮刀)——以鐮刀為基礎在後側添加鎖鏈
另外周杰倫歌詞雖然提到「伊賀流忍者的想法,只會用武士刀比劃」,但事實上忍者不會使用又長又彎的武士打刀,而會使用專門的「忍刀」。忍刀長度介乎打刀與肋差(短刀)之間,雖便於背後攜帶,卻不利於與武士刀直接對抗;形製為直刀,不似打刀那樣利於劈砍,只能用於突刺。
忍刀一般用於黑夜狹窄之處偷襲,一般是將刀鞘掛在刀尖前方,將長長的刀穗叼在嘴裡,延長武器長度、用刀鞘前端尋找敵人;一旦觸敵,刀鞘部分必定會遭到砍擊,這時敵人身前會露出一大塊空當,忍者迅速直進刺殺敵人;最後再用刀穗把刀身拽回來,整個刺殺任務完成。
從實際來說,忍者並不會像各類演繹所寫蒙面遮身,穿著沉重的鎖子甲,背著長長的武士刀,擺出一副「我就是忍者」的樣子;相反,他們完全可能露出一張大眾臉,穿著毫不惹眼的服裝潛伏在街巷酒肆,一邊跟周圍人聊著天、一邊注視著周圍每一個人的舉動。
雖然忍術書里記載的忍者流派多達70個,但由於近現代演繹作品影響,提到忍者,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伊賀、甲賀兩地。
甲賀、伊賀在古代雖分屬近江、伊賀兩國,但事實上只隔了一座山,聯繫密切。兩者均地處琵琶湖南岸,佔據著從東海道、北陸道、中山道、琵琶湖水道進入京都地區的關隘之所。但可惜土地不肥,難事農業,當地人多為商人或乾脆結黨打劫,也自然形成強大的地方勢力。
早在弘安年間(1178-1187),伊賀國名張郡黑田莊(奈良縣名張市)本地農民就開始反抗名義領主——奈良東大寺。由於干擾莊園正常經營,鎌倉幕府數次命令伊賀豪族服部氏前往討伐「惡黨」,不過由於伊賀內部豪族聯繫密切,服部氏只是將「惡黨」收歸麾下了事,這也進一步拓展了伊賀內部的自治範圍。
今奈良東大寺大佛殿
隨著莊園制度逐步瓦解,甲賀、伊賀逐漸發展出成熟的忍者訓練與雇傭體系:特長方面,甲賀擅長藥物毒物,伊賀擅長催眠術與咒術;組織方面,甲賀由數十家豪族共同商議決策,伊賀雖然也有「十二評定眾」(代表),但傾向於由服部、百地、藤林所謂「上忍三家」決策;忠誠度方面,甲賀一段時期只效忠一個主君,伊賀則是只認錢、不認人,如果接到敵對雙方同時雇傭,伊賀甚至會派遣相同水平的忍者分別前往兩軍。
需要注意,甲賀、伊賀雖然均以忍者見長,但兩片「忍者國」並不是單純的忍者雇傭地,忍者的實際形態都更類似於當地的特色化兵種,並不是實戰主力。每逢正規戰役,「忍者國」依然能夠派出相當數量的正規軍,作戰形式也會遵照一般規律,很難出現電影里「忍者滿天飛」的效果。
長享元年(1487),室町幕府9代將軍足利義尚征討南近江大名六角氏,甲賀、伊賀出動大批部隊反對幕府軍,藏匿失敗的六角久賴、高賴父子,以游擊戰多次偷襲幕府軍營地。到長享三年(1489)足利義尚去世后,參戰的53家甲賀眾里有21家收到六角家感謝和報答,逐步形成「總」(聯盟),共同統治甲賀領。
忍者武器都是乘人不備或被暗殺對象毫無注意時,突然攻擊
根據甲賀忍者山中氏文書記載,遲至元龜二年(1571),甲賀領內部已經形成「甲賀郡中總」(甲賀郡內部聯盟),鄰居伊賀方面更是形成「伊賀總國一揆」(伊賀軍事同盟),甚至還留下了11條「掟書」(法規),條目規定如下:
1.若他國軍隊進入本國,聯盟必須一體同心加以反抗;
2.若在國境聽聞緊急情況,各鄉村須鳴響鐘聲,聯盟軍隊要攜帶兵糧與武器來到城池入口附近等待;
3.上至五十、下至十七的男子須參戰,長期參戰可以更換成員;
4.各寺老僧須為伊賀富饒豐產而祈禱,年輕僧人須參戰;
5.十二名伊賀「評定眾」(聯盟代表)須要求各自領內全員上表簽名(確定是否有人臨陣脫逃);
6.即是專事農業之人,只要恪守忠節而獲戰功,也可獲得武士身份;
7.內通他國或引入他國軍隊之人,立行討伐,領地沒收;
8.伊賀武士與足輕絕不出仕三好家(伊賀曾受三好家鎮壓);
9.參陣后禁止內鬥;
10.大和國的大將級浪人絕對不可放過(伊賀受大和國豪族欺壓較多);
11.伊賀若能安然自保,應與甲賀合力抗敵,近來應在伊賀、甲賀接壤地區聯絡感情。
從11項條文可以看出,伊賀由於地方太小,又是兵家必爭之地,即便內部存在矛盾,然而對外卻必須統一,這也成為他們在亂世能夠生存下去的基礎。
在「總國」體制指引下,伊賀國基盤穩固,加之後來的戰國風雲兒織田信長偏愛於甲賀忍者,伊賀忍者國便成為重要障礙。天正七年(1579)與天正九年(1581),伊賀國兩度遭到織田氏進攻,伊賀眾雖然盡全力出動9000人抵抗、並一度擊退對手,卻依然無法匹敵織田氏5萬軍力進攻。
經歷兩次「天正伊賀之亂」,伊賀國舊有體系崩潰,不過仍有不少殘部留下,其中不少也跟隨德川家,獲得武士身份。
雖是忍者,但伊賀、甲賀忍者家族更類似於當時遍布日本的地侍領主,以當地農民出身(地)獲得武士地位(侍)。
既是地侍,那麼到了戰國中後期,高層忍者便不僅安於忍者身份做雇傭軍,更要出仕大名,登堂入室。較為出名的后北條家的風魔小太郎、尼子家的缽屋彌之三郎、真田家的出浦盛清、德川家的青山虎之助就都有忍者相關記錄,但其中最成功者,還要說出仕德川家康的第二代服部半藏正成。
服部半藏正成
服部半藏家族為伊賀國花垣村(三重縣伊賀市)忍者頭領,為躲避族內傾軋而逃出,輾轉成為三河松平(德川)家臣。服部正成一方面作為武將統領部隊立下戰功,也從元龜三年(1572)開始統領150名伊賀眾,發揮伊賀忍者特長收集各地情報,為德川家康擴展勢力貢獻力量。
天正十年(1582)6月,織田信長在京都本能寺遇害,身處堺港的德川家康立即面對敵人從陸海兩路追殺封堵。緊要關頭,服部正成迅速聯絡伊賀國豪族,護送主君安全穿越伊奈半島,渡海回到領地。經歷這段「神君穿越伊賀」故事,服部正成確立了自己在德川家內部的地位,而參與護送德川家康的伊賀忍者殘部也得以成為家臣。
天正十二年(1584)3月小牧·長久手之戰,服部正成指揮伊賀、甲賀百餘火槍兵出戰,增援受到豐臣軍攻擊的伊勢松島城,再度立下戰功。到天正十八年(1590)德川家康轉封關東以後,他獲得30名護衛,並負責統領「伊賀同心」200人,成為伊賀出身的德川旗本家臣之首。
據說由於服部正成與「伊賀同心」多住在江戶城西側,西側城門也通稱為「半藏門」,足見伊賀眾在德川家內部之重。服部家日後遭到貶斥,伊賀同心也轉而負責江戶城內警備工作與輿論調查,城外警備則交給「甲賀同心」負責。
服部半藏墓,其麾下的伊賀同心兵士中有不少是伊賀忍者,因此流傳至後世的印象中,服部半藏之名代表著德川氏有名的忍者軍團
江戶時代中後期,由於承平日久,忍者逐漸失去舊有作用,逐步衰落下來。雖然坊間盛傳詩人松尾芭蕉、畫家葛飾北齋、探險家間宮林藏等人都修鍊忍術,但也只能停留在傳說層面。即便是忍者出身的家族,到江戶初期也已基本武士化。
到8代將軍德川吉宗時期,伊賀同心、甲賀同心幾乎失去探聽情報能力,只能新設「御庭番」以為情報機構。但需要注意,御庭番成員雖然冠以「廣敷伊賀者」名稱,但他們出身依然是中層武士,只是地位上與伊賀同心相同。
當然,伊賀本地依然留有忍術傳承。江戶幕府時期,安濃津藩(領地包含伊賀)藩主藤堂家便收攏不少忍者為己所用。到嘉永五年(1853)黑船來航時,藤堂家還曾派遣忍者澤村保佑秘密登船,竊取麵包、煙草、蠟燭、書信各兩件,這也是忍者存世的最後記錄。
進入明治時代,忍者徹底退出歷史舞台,其中甲賀出身的忍者因熟悉藥物而大多進入醫藥領域,其餘則憑藉著武術功底而成為警察或軍人。
大體而言,忍術雖已無法作為一門單獨武技留存,但作為日本古武道的一部分仍舊得到妥善傳承。至於動漫與影視劇之中那些神乎其神的忍術,還是更應當作一種有趣的藝術創作來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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