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的「釣魚」詩

隋煬帝楊廣（公元569-618年），享人世之福壽僅僅50年。50之年，今日看來，正值大有作為之時，卻死於宇文化及一夥的江都兵變，慘遭殺戮，隋王朝即告滅亡。以帝王之尊，而雅擅詩歌創作，古今尚不多見。以「帝王天才詩人」冠其平生，誠然不為過尚矣。著名文史大家鄭振鐸點贊其為「一位絕好的詩人」。唐太宗李世民評價：「朕觀《隋煬帝集》，文辭奧博，亦知是堯舜而非桀紂。」雖然隋煬帝荒淫無度，暴君專斷，這一負面的蓋棺論定，千餘年來，已經成為了歷史的鐵案。

然而，全面考察隋煬帝的短暫一生，他弱冠之年即覆亡陳國；遷都洛陽，開鑿大運河；平定吐谷渾，通絲綢之路；首創科舉而為後世效仿……等等。這一切都是可圈可點的輝煌政聲勛績，不可磨削。最為史家詬病指斥的是，隋煬帝的縱慾好色，這一位性慾極為亢進，御幸嬪妃美女不計其數的才子帝王，是與其生理狀態健壯體格密不可分的。

除此之外，隋煬帝還有垂釣的雅癖，曾作詩一首；題名為《鳳艒歌》：「三月三日向紅頭，正見鯉魚波上游。意欲垂鉤往撩取，恐是蛟龍還未休。」這首詩寫得非常直白淺露，隨意率性自然，敘述了西苑垂釣的情形。其中，須加解釋的是「鳳艒」二字，它專指皇帝所專乘並繪有龍鳳圖案的小船，小船上自然免不了有美女侍從。遊樂嬉戲，這豈不是人世的豪奢和富貴，多少人夢寐求之而不可得的幸運。

然而，這首詩細加剖析，卻是與政治緊密相聯的。鯉魚在春光晴美之時，自由自在地遊憩，煞是悠閑甜美，而垂下鉤來，不停地用香餌逗引戲耍，撩撥它上鉤，又脫鉤，往複多次，在此過程中，考察這個鯉魚是否「跳龍門」，是否變異為「蛟龍」之尊，是否能成為自身帝王之位的傳承者，這卻是大有講究的寓意存乎其中。據《山海經》記載：「煬帝在西苑，一日，洛水漁者獲生鯉一尾，金鱗赬尾，鮮明可愛。煬帝問漁者之姓，姓解，帝以硃筆於魚額上題「解」字，以記之，放之北海中。后帝幸北海，其鯉已長丈余，浮水見帝，不沒。帝與蕭后（楊廣之妻）及諸院嬪妃同看魚之額，朱字尚存，惟「解」字無半，尚隱隱「角」字存焉。蕭后曰：「鯉有角，龍也。」

這一則文獻，可以證實，鯉魚有可能升為龍族之種。蛟龍，龍王之尊崇地位，尚須帝王恩賜欽准，故有硃筆之論。歷代以來，魚文化之中，鯉魚地位之尊，是相沿成習，約定俗成的風尚，不可更迭。據古代文獻《三秦記》：「大禹所鑿之龍門，其水急千仞，魚鱉之屬莫能上達，惟有河魚之長之鯉，能跳龍門，上則成龍。」《埤雅》：「俗說魚躍龍門過而為龍，唯鯉，或然亦其壽有至千歲者，……殆亦龍類，是以仙人乘龍，或騎鯉乃至飛越山湖。」李時珍《本草綱目》轉述陶弘景之語：「鯉為諸魚之長，能飛越江湖，所以仙人琴高乘之」。

鑒於以上的緣由，《廣五行志》曾有如下的推測，書中認為：「隋煬帝三月三日江上作《鳳艒歌》，乃唐興之兆」。為什麼有李唐興，隋朝沒的徵兆呢？方士術數之輩認為「鯉」諧音為「李」。「恐是蛟龍還復休」，這種考釣是否為蛟龍；是否是李姓傳承楊姓而取而代之呢？這一切正在朝野觀望徘徊之際，隋煬帝也是拿捏不準確，無法判定其真偽的。也因為如此情形，朝野上下一度傳言「歷時應為天子」的讖語。而作為隋煬帝表兄的李淵，面對隋煬帝的「多所猜忌」，故意喬裝為「縱酒沉湎，納賄以混其跡」。藉此韜光養晦，慢慢地隋煬帝從而鬆弛戒備之心，也漸漸待之如初。

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四月，李淵擊敗甄翟兒起義軍后，被封為太原留守。山西太原歷來為兵家重鎮，況且李姓世為高門大姓。天時、地利、人和，這一切，李淵佔盡了無數多的便宜。他自述道：「唐固吾國，太原即其地焉。今我來斯，是為天與，與而不取，禍將斯及。」此番心跡之剖白，可以看出李淵隱藏的帝王野心，與隋煬帝的對其「鯉魚」、「蛟龍」的游移不定的心態，欲釣還休的曖昧，可以互為參照，於此也可看出其間政治鬥爭的「細水微瀾」。後來，果不其然地李淵起兵，順勢取汾陽、霍縣、下長安。公元618年，李淵稱帝，立大唐帝國，在短短的一年之中，李淵這個「鯉魚」搖身擠上為「蛟龍」，這可能是隋煬帝在此首釣魚詩中反覆考量過的一種易代結局。

一首短短28個字的七言絕句詩，卻一語成讖。如此看來，隋煬帝的釣魚詩，不僅僅是釣自然原始之魚，其中大有政權更迭，政治角逐遊戲充盈其中。羅列以上的文獻，這首另類「釣魚」詩，值得後人品味或者揣摩一番。以「政治」入釣魚境界，隋煬帝較諸姜太公，似乎後來居上，只不過他是歷史的失敗者而已。由此看來，帝王釣魚，也殊非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