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台丨日落匯泉灣——1945年日軍在青島投降儀式紀實

1945年8月14日正午，日本天皇裕仁向全國廣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實行無條件投降的詔書。8月15日日本政府正式宣布無條件投降。經過艱苦卓絕的14年抗戰，終於取得勝利。今天是抗日戰爭勝利72周年，8月15日，值得每個人銘記。

而從1914年到1945年，在青島，可歌可泣的故事在不斷上演著，青島人民在遭受日本侵略時頑強反抗，通過各種形式，參軍入伍、輸送物資、構築統一戰線，發起了地雷戰、李村劫獄、孫家口之戰、平度保衛戰等令日寇聞風喪膽的戰鬥，為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作出巨大的貢獻。

「山海重光」

抗日佳話

嶗山太清宮內有一小院，名曰「翰林院」，後面有一懸崖，上鐫「山海重光」四個大字。四字由李先良先生於1945年7月手書，作為國民黨青島保安隊司令兼代理青島市市長，李氏領導這支抗日武裝在嶗山已堅持八年之久，太清宮離李先良的臨時市政府所在地華嚴寺25里，李每周至少來一次。

1945年初的日本，已成強弩之末。李雖困居嶗山，但絕非閉目塞聽之輩，默察國際形勢的演變，知道抗戰勝利曙光在望，日本失敗是早晚的事。於是，李氏便命人雕鑿岩壁以志紀念，完工之日正值1945年8月15日。

李先良曾在《魯青抗戰紀實》中說：「叮叮咚咚的刊鑿竟月，到八月十五日的那天上午，負責監工的葛秘書煥斗對我說道，今天刊石完工，如果今天能夠得到勝利，那就妙了。誰知道當天晚上收聽中央社廣播的消息，日本果然投降。」這一天正是日本宣告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之日。

「山海重光」這四個字就定格在這個欣喜欲狂、亦歌亦淚的歷史瞬間，成為青島人表達勝利喜悅的共同心聲，也堪稱青島嶗山抗日的一段佳話。

市內空虛

形勢複雜

1945年8月21日，日本駐華派遣軍司令部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飛往湖南芷江，向陸軍總司令部參謀長蕭毅肅作初步洽降。9月9日，戰區日軍投降儀式在南京中央軍官學校大禮堂舉行。各戰區日本投降儀式的大幕徐徐拉開。

青島因其重要的戰略位置為各派勢力所矚目，但國民黨中央軍遠在鄂西重慶一帶，戰後交通梗阻，國民黨中央指派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李延年為山東地區受降主官，負責濟南、德州、青島等地受降事宜，但部隊要抵達青島尚需3個月之久，而青島市內空虛，周邊形勢更是錯綜複雜。

從日本宣告投降不到20天時間，許世友率領的八路軍山東野戰兵團橫掃威海、牟平、龍口、福山、蓬萊、招遠、萊陽、昌邑、膠州、即墨等周邊縣城，控制了膠東大部分地區，兵鋒直指青島。殘存魯東的國民黨游擊隊紛紛湧向青島市區，按李先良的說法，各路諸侯也未始沒有「入關中為王」的想法。

但當時青島市區還是日偽政權的天下，日本陸軍海軍分駐各處，彈藥糧食充足。日本雖然宣告無條件投降，但駐青日陸軍海軍分歧嚴重，陸軍表示服從，海軍則桀驁不馴，認為太平洋戰爭雖失敗，但對華戰爭並未失敗，不甘心向人繳械投降，並想破壞青島，部分偽軍害怕失勢，一起鼓噪，反對李先良部進入市內。

接受受降

協議達成

中央軍不能及時到達，李先良作為國民黨青島保安隊司令和青島代理市長，不敢貿然行動，而是立足郊區嶗山，以靜制動，一面以有限兵力控制青即邊境，阻斷其他勢力進入青島；一面加緊與駐青日軍接洽，協商日軍投降事宜，並數次電告中央急派國軍接防受降。

蔣介石也感覺到了青島事態的嚴峻，8月18日，蔣電令李先良擔任青島市市長，代表中央政府接受日軍投降，如兵力不足，可以與日軍協商，利用日軍兵力武器，確保青島萬無一失。李先良拿到上方寶劍，繼續與日軍陸軍第五混成旅團長野榮二談判。

長野榮二趁機提出條件：如能保護日僑生命財產，日軍就不破壞機場港口及一切建築，李先良慨然應允，並得到上峰讚許。

協議達成后，8月23日國民黨青島接收委員會成立，李先良兼任接收委員會主任委員。此間，以長野榮二為首的日偽軍在青島郊區為國民黨防守青島出了很大力氣。9月13日，日本宣布投降后近1個月，李先良終於率他的部隊進入市區，控制了港口和機場，與日軍商談接收青島行政事宜。

但日軍只同意行政交接，軍事交接須見蔣介石或何應欽的命令才執行，而此時的八路軍先頭部隊再次抵近青島近郊仙家寨、夏庄一帶，離青島主城近在咫尺。李先良焦急萬分，再次急電蔣介石和何應欽，要求速派李延年和國軍趕來青島。

求助美國

解除武裝

國軍無力及時到達，青島形勢又很緊急，蔣介石不得不調整策略，懇請美國幫忙，准許美國海軍在青島等華北沿海港口城市登陸，控制港口和附近機場。

9月15日，何應欽電告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李延年，在國軍未到青島之前，請駐青美軍負責繳械，防務亦由美軍接替，未繳械地區，暫由日軍守備。這與美國幫助蔣介石控制全國戰略要地，謀取青島海軍基地不謀而合。

翌日，早有準備的9艘美國軍艦在西特爾率領下開進青島港，解除了日本海軍武裝。10月9日，遠在西太平洋塞班島、硫磺島的美國海軍陸戰隊第六師2萬餘人先於國軍陸續登陸青島，分駐太平路、廣西路、大學路、山東大學、青島港、滄口飛機場等處，無形中增強了青島國民黨的防衛力量。

10月19日，李延年飛抵青島，與美軍商談受降事宜。10月21日，因濟南德州兩地形勢複雜，受降任務繁重，李焦頭爛額，又匆匆離青返濟，改由軍政部特派員陳寶倉中將出席青島日軍投降儀式。直到11月中旬，國民黨第八軍軍長李彌才率領30000餘人乘美軍艦來到青島。

美國海軍陸戰隊抵達青島

投降儀式

受降典禮

10月25日，日軍投降儀式在匯泉跑馬場舉行。這是一個從上世紀初就聲名遠播的跑馬場——遠東三大跑馬場之一，毗鄰當時號稱「亞洲第一」的匯泉海水浴場，今天已是青島最著名城市客廳——匯泉廣場。30年後，匯泉跑馬場卻成了日本投降儀式的承載地，歷史再次證明了正義必定戰勝邪惡的定律。

美國海軍陸戰隊第六師步兵團從山東大學兵營出發前往跑馬場參加受降儀式

美國海軍陸戰隊飛機飛過匯泉廣場

此時的匯泉跑馬場已裝扮一新，在跑馬場中心搭起了寬大的受降台，台上飄揚著中美兩國國旗，馬場周圍看台上的聯合國五強旗幟迎風展示。台上前部中央有長桌，擺放著降書10份，每份11頁，前3頁為英文，后8頁為日文，均為道林白紙，封皮封底為皮黃色硬紙，前扎精緻美麗的藍調小花，另有水筆、毛筆、墨盒等文具。

長桌後有坐椅兩把，是受降官主座。主座後面有32把坐椅分列兩排，以備參加儀式的中、美高級軍官坐用。

台上左右兩側備有特別來賓席。台下前方有一桌，供擺放日軍投降代表呈獻的戰刀之用，左前方為新聞記者席，右前方為日軍投降代表立候之處。受降台正面為軍樂隊，左右兩側各有步兵3隊。會場周圍設有階梯式觀眾席，雖距離受降台較遠，但因層層加高，受降情形一覽無餘。

美國海軍陸戰隊機械部隊擔任警戒。稍遠處，受降台左前方排列坦克40餘輛、卡車及通訊車等200餘輛；受降台右方排列鋼炮40門，高射炮15門，車輛900餘輛。當時的報紙稱「氣象之莊嚴，誠為亞洲近代罕見之隆重儀式」。

青島市民陸續涌到會場，看台上坐滿了人，周圍場地也擠滿了人。上午11時，軍樂隊奏禮樂，國民黨軍政部特派員陳寶倉中將、美國海軍陸戰隊第六師司令謝勃爾少將乘車至會場，下車后互相握手，走上受降台就位，共同主持受降儀式。出席受降典禮的還有中方高級軍官10人，美方高級軍官13人。

特別來賓包括青島市市長李先良及各局局長、國民黨市黨部主任委員葛覃、行政院駐青各機構長官、各社團代表，亦相偕入席。日軍投降代表第五獨立混成旅團旅團長長野榮二少將等11人，乘美軍汽車來到會場，下車后，由美憲兵引導來到受降台前佇候。

受降典禮開始，全場肅立，軍樂隊高奏中美兩國國歌。樂聲止，日軍降將代表長野榮二走上受降台，此時，台下萬頭攢動，掌聲驟然響起，以此慶祝來之不易的抗戰勝利。長野榮二鞠躬落座，在10份降書上一一簽字。

此時的記者捕捉到一個細節，「長野榮二簽降書至第4份時，鋼筆不靈，謝勃爾司令親為修理，態度和藹寬宏，堪稱十足表現大國民風度」。長野榮二簽完字，陳寶倉、謝勃爾作為受降方也一一簽字。簽字完畢，長野榮二解下所佩戰刀，雙手端起，向受降官鞠躬呈獻，由美國憲兵接過，擺放在桌上，會場上再次掌聲雷動。

台下佇立10名日本軍官也將戰刀交出，呈獻指定桌台。但這10個日本軍官表現不一，有的垂頭喪氣，呆若木雞；有的故作鎮靜，神情沮喪；有的表情抵觸，神態桀驁……致使獻刀時，未能依次列隊，舉止凌亂。

交刀完畢，長野榮二從謝勃爾手中接過投降書，恭謹退下，會場上掌聲經久不息，軍樂隊奏中美兩國國歌及美海軍陸戰隊讚美曲。長野榮二等日軍軍官11人，由美國憲兵引導走出會場，乘美軍汽車返回駐所。

日軍投降儀式現場鳥瞰圖

典禮舉行時，有美空軍飛機6個中隊在青島市上空飛行，每中隊有3個小隊，每小隊由3架飛機組成，另外還有指揮機3架。它們時而在膠州灣、匯泉灣、太平山上空盤旋，時而低空飛行，掠過會場。

典禮結束后，中美雙方還檢閱了美國海軍陸戰隊，跑馬場上擺滿了大量美軍武器裝備，供市民觀摩，人們帶著好奇的心情零距離接觸這些武器裝備，從當時的錄像看，這些先進裝備給參觀者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下午1時，受降典禮完美落幕，相比南京短短的20分鐘受降儀式，青島受降儀式足足持續一百多分鐘。

參加受降典禮的記者，除中方10餘人，還有美海軍陸戰隊情報部的10餘人，美聯社記者約翰遜，芝加哥論壇報記者哈斯特。他們不僅為受降留下了大量的文字和照片，而且還對這次受降進行了全程錄像。這批藏於美國國家檔案館的照片和錄像已全部徵集回來，入藏青島市檔案館。

參加受降儀式的美國坦克部隊

參加受降儀式的美軍士兵

參加日軍投降儀式的美國海軍陸戰隊第六師步兵團

匯泉廣場上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

日本降兵等待撤離青島

日本僑民等待搬離青島

受降典禮是受降工作的開始，隨即按計劃進行收繳日軍的武器裝備、軍用物資、軍事設施等；調查搜集戰犯罪證、逮捕戰犯。共逮捕戰犯36人，押送至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部軍事法庭。

記者採訪

長野容二

受降典禮兩個月後，《青島公報》記者出於好奇，去採訪長野榮二。乘車來到戰俘管理所后，向管理所負責人美軍中尉說明來意，並出示證件。美軍中尉同意採訪，立即陪同前往長野榮二的住室。在室內端坐的長野榮二起身行禮。美軍中尉告知長野榮二有記者採訪，長野榮二表示願意合作。

下面的採訪便在粗通的日語和口筆並用中進行。

記者問

日本是否戰敗？

長野答

假若天皇不下令停戰，我們對最後的勝利還是抱有極大希望的。比方說，那時我擔任青島的防務，美軍如果由海路進攻青島的話，相信必定在嶗山附近登陸。日軍佔有地理上的優勢。要是美軍人數不太多，日軍並不需要他處增援，至少可以支持一年，日軍有必勝的信念。

記者問

日本為什麼戰敗？

長野答

日本這次戰敗，在指導上面是不對的，應該先同講和，再打英美，而不該一味硬打下去，所以戰場開得太大，被牽制的兵力一多，所以被聯合軍四面進攻，就戰敗了。

記者問

日本為什麼進攻？

長野答

日本進兵，主要是因為全體人民抗日，日本所以要進兵，就是要以武力來促使人與日本親善，與日本提攜。日本不想侵略任何國家，只要解放東亞，而決無佔領土地之意。

記者問

你說日本雖沒有佔領土地的野心，但是你們在東北建立「滿洲國」是什麼意思？

長野答

「滿洲國」並不是日本的「滿洲國」，因為日本人不想佔領土地，所以才輔助東北的人民建立一個「滿洲國」，來和日本「親善」「提攜」。日本用了很多的人力財力來建設「滿洲國」，不是為了日本而是為了「滿洲國」的人民。甚至居住在「滿洲國」的日本人向政府繳納的捐稅比當地人還多。

記者問

天皇是日本最高統治者，天皇叫你們開戰，你們就向世界放槍，天皇叫你們投降，你們就放下槍對世界講和，那麼發動這場侵略戰爭的當是天皇，天皇可以列入戰犯名單了？

長野答

我們並不是侵略任何國家，我們是要解放東亞，日本是想從英美兩國的手中解放「大東亞」，比方我在青島指揮日本軍隊，主要的工作在剿共產軍，同時也暗助游擊隊軍火與共產軍作戰。

言外之意，還是為了好，是來協助、解放的，而且長野榮二越說越得意，甚至有些自豪。記者見他愈來愈不著調，不得不轉移話題。一個戰敗國的將領，在他已被解除武裝、被關押后還如此自負與傲慢，試想，在他們鼎盛時期是何等的囂張與猖獗。

這一不甚圓滿的採訪結局，在記者的心頭碰撞出一層層歷史追問，正如採訪記者在文末所談到的：「戰爭雖在日本投降中結束，但是日本人仍舊是那麼執迷不悟，很少因受到這一個大教訓而懺悔，改造他們的思想，糾正他們的錯誤。凡民實在應該予以深切的注意！」

日落匯泉灣，一段戰爭的陰霾結束了，但人類和平和繁榮的未來之路依然遙遠而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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