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遊戲處女作《凱旋》背後的故事

《凱旋》這個遊戲並沒有像其他遊戲那樣大火大紫，現在火起來的QQ甚至有些人是通過《凱旋》而下載的，《凱旋》從2005年開始，到2009年終止，似乎都是在潛水化，雖然也有它的忠實冬粉，但是相對於騰訊來說是一款失敗的網路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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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的第一款網游

在 2003 年，馬化騰迎來了創業以來最為豐收的一年。

騰訊成為移動夢網最大的合作商，移動 QQ 帶來 1000 萬簡訊用戶和意想不到的巨額盈利，而 QQ 秀的誕生，使得騰訊找到了另外一個獨有的盈利空間。此時，精力充沛的馬化騰決心進入兩個新的領域，網路遊戲和新聞門戶。他的決定在騰訊內部引起了不小的抵觸，而在一開始也的確展開得非常不順利。

在 QQ 秀正式上線的那個月，2003 年 3 月，王遠和李海翔被派到上海，組建成立遊戲運營事業部，辦公地點在浦東陸家嘴的電信大廈，王遠租了 400 多平方米的面積，招募了 30 多名員工。

早在 2002 年的春夏之際，騰訊就開始討論是否要進入網游領域，五位創始人發生了分歧。除了馬化騰之外，張志東表示明確反對，在他看來，QQ 根基未穩，不宜開拓新的戰線，他對馬化騰說：「我們誰都不是玩網游的人，對此一竅不通。」許晨曄和陳一丹不置可否，曾李青也表現得很是猶豫。

然而在馬化騰看來，網游是一個不可被錯過的機會。在 2001 年，網路遊戲市場的規模只有 3.1 億元人民幣，到 2002 年就擴大為 10 億，網路遊戲用戶超過了 800 萬，每一個用戶每月在網路遊戲上的平均花費為 18.8 元。這組數字甚至讓有些人做出樂觀的預測：網路遊戲使獲得了在世界主流產業里領先的機會。

在市場上，確實已有人奪得了先機。在 2001 年，陳天橋創辦的上海盛大公司以 30 萬美元取得韓國 Actoz 公司旗下網路遊戲《傳奇》在的獨家代理權，僅用一年時間就創造了 60 萬人同時在線的驚人紀錄，盛大的日收入達到 100 萬元人民幣。幾乎與此同時，網易的丁磊也投身網游，他收購「天下」研發團隊，在 2001 年 12 月推出了自主開發的《大話西遊Online》，接著在第二年的 6 月推出更成熟的《大話西遊2》，這成為網易繼簡訊業務之外的另一個利潤池。

一向與丁磊惺惺相惜的馬化騰對這位同齡人的直覺很是敬佩。在他看來，QQ的年輕用戶群與網游有「天然的契合度」，騰訊不應該錯過這一眼看著就將火爆起來的新市場。

早期騰訊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任何一個新業務，如果五位創始人中有一人反對，就不得執行。2002 年 5 月，一年一度的 E3 電玩展在洛杉磯舉辦，馬化騰想帶張志東和曾李青一起去看看，藉機「給他們開開眼、洗洗腦」。張志東借口很忙不願意去，同樣很忙的曾李青擰不過馬化騰，只好答應陪他同行。曾李青回憶了一個有趣的細節：「在去美國領事館辦簽證的時候，馬化騰居然被拒簽。輪到我的時候，就跟簽證官大談騰訊公司的遠大前景，簽證官被我說動了，便問還有誰一起去。我指著剛被他拒簽的馬化騰說，還有他，他是我的老闆。簽證官把馬化騰叫回來，重新給他蓋了章。」

洛杉磯之行，讓曾李青對網游的看法大為改觀，回國后，他說服張志東，從技術部門和市場部門分別抽調出李海翔和王遠，兩人搭檔進軍網游領域。

QQ遊戲大廳-大型遊戲-《凱旋》

為了快速切入市場，遊戲部選擇了代理模式。有「第一韓國通」之稱的王遠選中了 Imazic 公司開發的《凱旋》，這是一款在當時最為先進的 3D 角色扮演遊戲，比 2D 的《傳奇》升級了一代。

日後，李海翔回憶說：「我們當時覺得，要引進就引進最好的，開發《凱旋》的韓國團隊是全亞洲技術水平最高的專家組合，遊戲採用了 3D 引擎中最為強悍的 UnrealII 引擎來開發，我們第一次看到遊戲時，都被畫面的華麗程度給震住了，甚至可以說直到 2005 年也少有其它 3D 遊戲能超越其水準。」

從一開始，《凱旋》就被不祥的氣息所籠罩。騰訊早在 4 月份就對外宣布了即將在 5 月 20 日進行內測的消息，有 20 萬玩家註冊報名。

可是，由於程序漢化的複雜程度，到 5 月 16 日晚，遊戲部門被迫發表「內測推遲」的聲明。遊戲的士氣在開陣之前便已折去一半。到 8 月 1 日晚七點，《凱旋》的公測版發布，誰料在 12 小時內，脆弱的伺服器就被撐垮，張志東不得不緊急派人進行重架。

《凱旋》所採取的 3D 技術，對電腦配置及網路寬頻的要求相當高，這對當時的網路環境提出了極大的挑戰。

因此，儘管騰訊的技術團隊對底層程序和伺服器進行了多次的優化，可是仍然無法保證遊戲的流暢性，畫面鋸齒和馬賽克現象始終無法解決，這導致《凱旋》成為了一款叫好不叫座的雞肋型產品。盛大公司的發言人以非常揶揄的口吻對媒體說：「我們對騰訊進入網游領域表示敬畏，不過，騰訊也要對網游本身產生敬畏。」

騰訊第一次試水網游，便以非常尷尬的結局告一段落，馬化騰對遊戲部門進行大清洗，王遠和李海翔都被調離，遊戲運營事業部回撤深圳。

幾乎是最早時期的遊戲登陸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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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凱旋」

「韓服關了以後，一個叫『老王』的人從韓國人手裡買下源代碼，重新開了國服。我也不知道老王是誰，別人都在說，但他還算做了件好事。」

朱雀介紹說老王並不是唯一一個拿下《凱旋》源代碼的人。在世界範圍內，《凱旋》只剩三個主要伺服器，兩個在國內，一個在國外，都屬於民間性質。「老王凱旋」可能是其中玩家數量最多的。

這款遊戲目前的狀況非常詭異。它不再更新了，用的又是韓服最後的版本，領先於原來的國服，因為客戶端文字是從韓文直接轉回漢字，出現了大量亂碼。「老王凱旋」自2012年開服，五年來，亂碼問題始終沒有徹底解決。事實上，這事大概也沒人管了。

韓服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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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精靈秀

就是在這樣一款停止更新、充滿亂碼的網游里，仍然有一群數量有限卻穩定的玩家。朱雀猜測總數可能得上千，但同時在線的，最多也就幾百，他表示比當年的「QQ凱旋萬人公測」要差得遠。

對這樣的亂碼，朱雀顯得很寬容：「你沒玩過韓服，當年玩韓服的時候，國人只能在客戶端本地打個補丁，遊戲里的基本內容都弄成中文，但任務劇情、人物對話，都是亂碼，不照樣玩？現在老王這版能漢化的已經都漢化了。有的玩就不錯了。」

這種看法與某些玩機翻遊戲的單機玩家尤為相似，但在網遊玩家裡相對稀奇。

因為這層亂碼的緣故，讓朱雀堅守在《凱旋》的顯然不是遊戲的劇情。他也對遊戲中的NPC並沒有感情，甚至叫不出許多NPC的名字，就叫他們「賣葯的」「賣技能書的」。

「《凱旋》里的NPC都不會動，從早到晚站在店門口，像死人一樣，太假了。哪怕說老滾5裡面的NPC，雖然都會動、會說話，仍然太假，一看就不是活人。網游至少有玩家，單機遊戲里一個活人都沒有，怎麼有代入感？只是《凱旋》現在看太老了，當年看很驚艷，現在看很搞笑。」

《凱旋》最讓朱雀念念不忘的就是「活人」，而「活人」指的不僅僅是遊戲玩家們。

「那時候GM（遊戲管理員）老跟我們說，《凱旋》首創人造NPC模式，就是辦活動的時候，GM都參與進來，跟玩家打成一片，順便調高經驗、掉率，還有精靈女神，也是真人扮演，搞一系列活動。那都是2003年，到2004年，《凱旋》就收費了，人就少了，GM也少了，最後不見了。」

「現在好像不管什麼網游都沒GM了。」他說。

中間為「秋之精靈秀」獲勝者鄭靖文，後來參加過超級女聲

2003年末，騰訊舉辦了為期三個月的大型「秋之精靈秀」線下活動，在全國12個城市比賽選美，聲勢浩大，讓朱雀印象深刻。他覺得裡面有一位選手特別漂亮，他特地跑到她宣傳中所在的伺服器，滿世界找她。那就是朱雀服。

結果是朱雀一次也沒在《凱旋》見過那位選手，他懷疑選秀結束她就不玩了。

「秋之精靈秀」是《凱旋》第一次大規模宣傳活動，也可說是最後一次。在2003年的幾波中規中矩的網吧推廣活動之後，《凱旋》將在2004年逐漸退出宣傳舞台，而這僅僅是它的第二年。

4

「遊戲有病，外掛是葯」

同樣是2003年的某一天，重慶森林走在路上收到了一張傳單，然後他走進網吧，免費試玩了《凱旋》。

14年後，他在「老王凱旋」賣外掛。

重慶森林自稱「修電腦的」，每天會在機器上掛《凱旋》，刷遊戲幣、裝備、材料和寶石，然後在遊戲的公共頻道叫賣這些，或者直接賣號，順便，他也會私聊玩家買他的外掛。

做《凱旋》外掛的不止重慶森林一家。在遊戲的公共聊天頻道，偶爾也能看到有人公然叫賣外掛，所有人都能看見。

拿一種公然叫賣的外掛來說，它每個月收費30元，包含一系列自動化流程，遊戲中的角色可以飛到高空掛機，來避免其他玩家妨礙。外掛可以實現自動掛機、吃藥、餵養寵物，甚至自動重連遊戲——老王的伺服器並不太穩定，就像當年騰訊的伺服器一樣。

這裡面除了「高空掛機」，沒有一項真正影響了遊戲的內核機制，而僅就這一項，「老王凱旋」的GM明確表過態：「所有發現高空掛機的，如有截圖過來，一律封號。」 但據重慶森林的說法，因此封號的案例「一個也沒有」，「如果真的封了，可能花錢也能解封，只是會有個價。」

「毀於外掛」被玩家視作許多網游最終走向滅亡的主要原因，絕大多數《凱旋》玩家對騰訊國服也這麼看。但重慶森林對外掛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2004年年初，《凱旋》開始收費，在線人數立即下跌，幾乎所有的伺服器上線人數都僅達到「良好」，「良好」之上有「優秀」和「爆滿」，「良好」之下就是灰色的維護，所以「良好」兩個字其實意味著最差的在線情況。

到年中，騰訊開始推出鳳凰專區，口號「鳳凰涅槃」，希望用免費二字來喚回人氣。

那是當時全國唯一一個免費的大型網游伺服器，採用現在已經非常普遍的道具收費制度，在那時候的玩家眼裡，幾乎與「私服」無異。而免費永遠有代價，鳳凰專區免費伺服器的掉率極低，隨之而來的是外掛的泛濫。

「外掛其實是葯，免費伺服器有病，所以得吃藥，但玩家吃藥上癮，不吃藥又活不下去。現在的遊戲很多都有自動戰鬥，還不是學我們當年做的外掛？『老王凱旋』現在也能呼出『內掛』，就是功能太少，不如我做的掛。」有病的遊戲需要外掛，這是重慶森林的理論。

「其實玩到後來，國內這些網游，不都是一回事？砸裝備、打群架，最後賣號回本，《凱旋》5個職業、幾十條技能樹、幾百個技能，其實殺人的技能就是那麼一個，最多加倆輔助技能。網游的各種系統到後來都是沒用的。我們以前玩韓服、美服，也就是名字後面掛個CN，跟老外行會斗，打攻城戰。有架打，老王才有錢賺。而有外掛，玩家才活得下去。」

在放任外掛的情況下，『老王凱旋』已經活了5年，快要接近騰訊國服的壽命，這似乎證實了重慶森林的理論。在他眼裡，『老王凱旋』與2004年以後病入膏肓的騰訊國服沒有任何區別。

重慶森林認為真正讓《凱旋》玩家流失的是各種活動Bug。

他印象里騰訊每次搞運營活動，都會被玩家抓住機會刷裝備，騰訊反應又不及時。他認識的許多朋友因此退出遊戲，絕大多數後來都去玩了《地下城與勇士》或者《英雄聯盟》。這些遊戲他都玩過一陣，最終還是回來玩《凱旋》。

「《凱旋》我從2003年玩到2009年，從2009年又玩到2012年韓服，中間又穿插玩美服，現在玩『老王服』。如果算成讀書，讀國小也是讀6年吧？國中再讀3年，『老王凱旋』已經開了5年，這麼算我都已經讀到大學了。我不可能再去上2次國小、2次國中、2次高中和大學，是吧？一款遊戲真的玩很久了，再玩別的就沒什麼意思。」

5

「你真的是MM嗎？

2005年以後，騰訊事實上幾乎放棄了《凱旋》，遊戲的在線人數不斷減少，外掛橫行，沒有人來管。騰訊的其他網游逐漸有了起色，至於《凱旋》，就像一隻遍體鱗傷的實驗品，在提供了經驗教訓之後，騰訊開始等待它把血流干。

獅子經歷了這一整個衰退期，她接觸到《凱旋》的原因非常特殊，不是為了QQ號，也不是在QQ遊戲大廳偶然發現了《凱旋》。她玩《凱旋》是因為她老爸玩。她爸爸2003年從《凱旋》收穫好幾個QQ號，其中一個她用到現在。

「老實說，我在國服從來沒玩過100級，滿級的話應該是300級？我爸花錢買外掛，我就用家裡另一台電腦和他組隊，跟著他掛，分享經驗，其餘時候都是手動的，我自己打超慢的。玩『老王服』，我一下午就玩到100級了……然後就不玩了。不過客戶端沒刪。」

獅子曾經也是遊戲中一個行會的會長，她等級不高，但跟會裡成員交流很多，新手視她為『大姐大』，在那個時代，也總會有人來問她：「你真的是MM嗎？」

韓服後期空曠的城市

但她的會長資格其實是從另一名玩家手上接過來的，在《凱旋》的後期，那位老會長看她負責，便把會長位置交給了她，自己卻不再玩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獅子把她的公會管理得井井有條，但無論如何，《凱旋》的玩家越來越少，會裡的人也越來越少。

在2009年騰訊提前宣布《凱旋》伺服器即將關閉以後，那位老會長終究還是上線了一次，獅子把會長的位置歸還給了他，算是物歸原主。

第二天，她再上遊戲時發現行會已經解散。

獅子如今在玩《魔獸世界》，並不十分開心。她能幹的事基本都干過了，每天公會活動就像上班，認識的朋友不是離開，就是留在公會勾心鬥角，很沒意思。獅子不認為《凱旋》能達到《魔獸世界》的高度，但她還是喜歡《凱旋》，那個其他玩家都叫她「MM」的遊戲。

不玩《凱旋》已經很久，在獅子印象里，那是一個與世無爭的遊戲，沒有人爭吵，她喜歡站在港口聽海風的音效，掛機的時候跟人聊天。

她對《凱旋》的印象和別人是完全矛盾的，但我沒有把它點明。我只是問了問獅子為什麼還留著『老王凱旋』的客戶端，她幾乎是隔了一天才給我回復，但在我詢問的玩家裡，她提供了一個相對明確的答案。

「別人我不知道，《凱旋》是我玩的第一款3D網游，剛進遊戲的時候，我發現視角是可以動的，我移一下滑鼠，就看到頭頂的藍天，同時期在別的遊戲里我從來沒見過天空。所以現在想到也是會上線看看藍天和白雲，打打小怪，我的樂趣很簡單。」

國服天空

「所以如果換成其他能看到天空的遊戲，只要是第一次，是不是也差不多？」

「也許差不多……但誰叫我的第一款網游就是《凱旋》呢！」

同樣的，如果騰訊的第一次試水是代理其他遊戲，未必就會讓歷史軌跡發生什麼偏轉，《凱旋》並非獨一無二，它的壽命仍然有限。但事實在於，騰訊的第一款網游就是《凱旋》，只不過在如今騰訊遊戲龐大的版圖之中，你看不見一丁點《凱旋》的痕迹，甚至連一個網頁也沒留下，它被徹底遺忘了。

而另一邊，玩家們對它念念不忘。在國服停運后他們開始流浪，如此三年，最後聚集在一個不再更新的、充滿亂碼的、奇奇怪怪的伺服器里，生活了五年。伺服器的主人叫「老王」，但誰也不知道「老王」是誰，是誰也並不重要，這個千瘡百孔的遊戲在誰手裡都是一樣的，「能玩就好」。

騰訊遊戲有不少轉折點，2009年12月25日應該是最容易被忽視的一個。

2009年12月25日，騰訊的第一款網游《凱旋》停運。

也就是在那一年，運營18個月的《地下城與勇士》同時在線人數剛剛超過220萬，《穿越火線》則超過160萬，拳頭的《英雄聯盟》在北美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