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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5
作者： 李松蔚
，本文經Momself授權轉載。
01
在萬事俱足的時候發出哀嘆，也許是人類的一項高級需求？
一位媽媽在網上發帖，感嘆自己一個月的收入還不夠孩子暑假的花銷。月薪到手三萬多，家裡主要開銷都由老公承擔，她只負責給孩子花的錢。但孩子一個暑假就花了三萬五。她的賬單在網上流傳甚廣：20000元（美國遊學）+5000元（阿姨）+2000元（鋼琴）+2000元（游泳）+6000元（培優）=35000元。
這……這是赤裸裸的炫耀啊。
第一，她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個健康的孩子。
第二，她的孩子琴棋書畫，文武全才。
第三，她給孩子提供了高品質的受教育機會。
第四，她一個人月收入三萬多，不低了。
第五，她老公掙的錢只多不少。
同時滿足以上條件，多數家庭已經會有「夫復何求」的感覺了吧。你想想，退回到二十歲的時候，這是不是就是我們夢想中的日子？夢也就不過如此吧？
再想一下：作為一個普通的單身青年，你在大城市拼死拼活，每天還要疲於應付爹娘的催婚電話，一年到頭存下的錢，也就剛夠自己去東南亞度一回假；而你的朋友呢，她有家，有愛她的老公，有孩子，兩口子加一起少說有七八萬的月收入，有一天你聽到她哀嘆，說給孩子報一個美國遊學就花了兩萬，生活對她真的是太殘酷了……你摸著良心說：你覺不覺得這種人可以被雷劈一下？
但她很有可能，是發自真心的。
02
她想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對自己的認同。
對她的抱怨，標準的應答格式是這樣的：
「哎喲，你都那麼厲害了，還養不起孩子！那我們還要不要活了……」
抱怨的人就會搖頭嘆氣，然而藏不住一抹欣慰的笑。她需要的就是確認自己是一個足夠厲害的人，為孩子花出的三萬五，是她實力的證明。
除非你存心想氣她，就可以這麼說——（危險動作！請勿輕易模仿）
「真的！一個夏令營就要兩萬塊，太不值了！我昨天看到一個夏令營，吃住都挺好的，就在本地，才兩千塊——要不我幫你找一下招生簡章？」
就這麼回事。有的是省錢的辦法，他們不是不知道。如果真的想省錢，他們也就不會哭窮了。換句話說，他們願意花兩千也好，三萬也好，只要他們花出去這個錢，代表這一定是他們理性權衡之後，對他們最有利的選擇。
「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你權衡之後的選擇」。我一向這麼認為。選擇之後再抱怨自己有多麼不滿意，本質上都不是在針對那個東西，只是單純的撒嬌而已。
我認識一個長輩，老公給她買的衣服，別人都說好，她的反應總是撇撇嘴，要麼就說：「好什麼好啊，地攤上買的，只捨得給我買便宜貨」；要麼就說：「好什麼好啊，就這麼一件破外套，花了幾千塊——真能給我糟蹋錢！」
她真的是在嫌衣服不好么？那她真太難伺候了，便宜了不對，貴了也不對。但我想大家其實都聽到了她隱藏的那一句嬌嗔：「我老公愛我」。
那就是她需要的認同。
穿什麼樣的衣服不重要，確認這一點比較重要。
所以，感嘆「孩子一個暑假花了我三萬五」的人，也不是在表達這筆錢有多花不起吧。也只是一種別出心裁的撒嬌，需要一陣認同的贊聲。
03
人們需要彼此的認同，就像需要食物和水。
有時候我看到朋友圈裡的分享，覺得人世間辛苦的人這麼多。體制內的苦，體制外的也苦。當老闆的苦，給人打工的也苦。甲方苦，乙方苦。做IT的苦，做金融的苦，做投資的苦，拿投資的更苦。單身漢苦，結婚生了娃的也苦。——世界上還有一片凈土么？各行各業，男女老少，就沒有不慘的人。大城市的都在假裝生活，小地方的又嫌機會不好，在國外的每天都想回國吃火鍋。
我們轉發文章，感嘆外人都只能看到我的光鮮，只有自己才知道生活辛酸。男人們轉發的是每天到家，都要在車裡坐半個小時，因為「那是工作和家之外，唯一屬於自己的地方」。女人們感嘆韶華易老，前半生如水月鏡花。
但是別誤會，轉發這些文章，並不是真的在告訴別人：「我好慘啊，我打算換一種活法」，更像是說：「嗨！我在這兒呢，別忘了看看我呀。」
比著哭窮賣慘的，往往都是中上層（但不是頂層）人士，上班時刷刷手機，感嘆謀生不易，世道艱辛。真正生活艱辛的人，倒是不常抱怨。菜市場上賣菜的夫妻，孩子一到假期就來幫忙做事。還不會幫忙的小孩，到處亂跑，父母遠遠地吼一嗓子：「別跑遠了！看著車！」——他們沒錢給孩子請阿姨，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恐怕也沒時間感嘆自己作為男人或女人的一生有多辛酸。
誰說養孩子要花錢的？就這麼隨便帶一帶，不就行了嗎？
對真正的底層來說，最大的問題是生存。
而擺脫了生存困擾的人，才開始感受到孤獨。
04
我認為發展到今天，進步和成就不必說了，而最大的問題是變化太快，讓人目眩神迷，並不能隨時確定自己在什麼地方，需要時刻確認：
我還好嗎？我真的還好嗎？
賺的錢足夠多了嗎？
在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嗎？
我快樂嗎？
為什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呢？
……
把吐槽的帖子發到朋友圈裡，是一種方便的辦法，因為在一個小時之內就會收穫十條點贊，二十條評論。如果話題設置巧妙一點，絕大部分反饋都讓人寬慰。大家知情識趣地說：「好啦，你現在已經夠好了，你看我們……」
但這種辦法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儘管一時收穫了許多善意的回應，但認同感並不是通過別人說什麼就能解決的，說到底，那是一個很自我的東西。你掙三萬塊錢一個月，牛不牛？看上去是錢的事，其實不是。大部分人都說已經很多了，知足吧。但懷疑就是懷疑。無關乎別人的誠意，只是不能放過自己。
孤獨這種事，不會因為有多少人點贊，就有根本性的紓解。
我剛讀博士的時候，一度認為讀博是天底下最無聊的職業。跟其他已經工作的人聊起來，心裡忍不住艷羨，別人多半勉勵或安慰幾句。只有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脾氣很直，他說：「我看你還是喜歡讀博士多一點。」
我說：「沒有，真的又窮又苦逼。」
他說：「但你在用腳投票啊。你覺得工作好，現在就退學工作啊。」
我心裡翻了個白眼，天下怎麼有這麼不會說話的人？我要是能退學，還至於說這些話嗎？——但這句話當時不受用，後來卻讓我想了好幾天。我意識到這是我的選擇，每天睡到自然醒，想看什麼書就看什麼書，偶爾寫點東西，思考幾個不重要卻很有趣的問題。每天吃學校，住學校，節約一點的話，掙的錢也夠花。這種生活不算好，卻是各種可能的生活里，最接近我想要的一種。
這是我想說的：想明白你正在獲得的東西是什麼，而不是你「想要」什麼，這就是答案。
世界上有一百種可能的生活，不可能把它們全占上，我們可以佔有其中一種。
那它就是我們的寶貝，全部的答案都在這裡。如果你花了幾萬塊錢給孩子過暑假，別怕，一定很值得，只要想明白自己要買的是什麼。
作者：李松蔚，北京大學臨床心理學博士，清華大學講師，知乎大V（冬粉36萬），Momself專欄作者。（Momself），他們關心你怎麼養孩子，我只關心你。期待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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