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花了兩萬塊買保健品

01

飯間，同學跟我們吐槽父母是老古板。

他和未婚妻打算旅行結婚，不發喜帖、不擺喜酒，只通過QQ郵箱向好友發布婚訊，再在旅行的時候順路請當地的好友吃飯。父母卻覺得是胡鬧，結婚是人生大事，誰家不得擺上幾桌，否則四鄰八鄉都得說閑話。

同學認為父母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四鄰八鄉愛怎麼說就說去唄，反正日子是自己過的，管別人怎麼看！

溝通了幾次無果，同學徹底跟家裡鬧掰了，也不徵求二老意見了，直接預訂了飛歐洲的機票，準備周末啟程。他說：「我實在不明白，跟他們溝通怎麼那麼困難？」

大家都紛紛附議，在座有一位老師卻突然提問道：「為什麼不發帖、不擺酒，卻要用QQ郵箱發婚訊呢？」

同學說：「那當然啦，不然我的朋友們怎麼知道我結婚了？」

那位老師繼續問道：「那麼，你父母的朋友要通過什麼途徑知道你結婚了呢？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朋友很重要，他們的朋友，也很重要。」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

是的，在此之前，我們都未曾想過，我們的父母也有朋友，他們的朋友關係也需要維繫。聽起來可能老套，但對於上一輩而言，大家都擺酒你不擺，真的會沒朋友的。

02

前段時間，剛生完孩子的閨蜜突然跟我講：「糟糕，我可能也會變成催孩子結婚的家長了。」

閨蜜是出了名的不婚主義者，我至今還記得，有一年過年，面對長輩們的集體催婚，她站在21樓的陽台上，指著下面說：「再逼我結婚，我就跳下去。」

就是這麼一個人，如今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驚得我的下巴都快掉下來。

閨蜜跟我解釋道：「我一想到我和她爸走了以後，她在世上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心都揪了起來。我以前以為父母在瞎著急，現在才明白，他們是害怕沒有人代替來他們愛我。」

「可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結婚不是瞎搞嗎？」我問。

閨蜜沉默了幾秒，再抬起頭來眼睛已經泛淚：「的確是這樣，可是我後悔當初為什麼絲毫不理解他們，說了那麼多傷害他們的話……」

03

我最近也差點在代溝里翻了船。

對，就是朋友圈。

自從媽媽學會了用微信，每天都能收到她發過來的健康提醒：「注意了，這種菜比砒霜還毒……」、「專家研究，白開水可能致癌……」、「長壽老人告訴你十個秘密」……

真不曉得哪來的這麼多養生騙子，我恨不得把他們抓起來通通打一頓，可現實中，我只能跟媽媽一遍一遍解釋：「這些都是假的！假的！」

呵呵，母上大人就信了么？人家那上面寫了呀，專家說的，專家難道會騙人嗎？算了，解釋不清，索性就採取「三不政策」，不反對、不回復、不遵從。

本以為這樣下來，天下就太平了。可時間一長，媽媽漸漸發現了端倪，有一回語重心長地問我：「我實在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們的世界，我看不懂了……」

那時我才陡然醒悟，原來她一直試圖努力融入我們的世界，而我們，似乎從未認真去理解他們。

我氣得直跳腳，臉紅脖子粗地跟要跟她理論：這就是騙人的嘛！你怎麼就是不信我？跟你們溝通怎麼這麼難？

跟你們溝通怎麼這麼難？

這幾乎是每個子女成年以後的心病。一個叫代溝的怪物，就這麼橫亘在我們面前，活生生地阻隔了我們與人世間最親的兩個人交流。

是的，偶爾我也會發脾氣，我會不耐煩，為什麼在我看來，小孩子都不會上當的騙術，他們就是堅信不疑，而且言之鑿鑿，反倒說是我不懂。

可是每次發完脾氣，我都會後悔，後悔得在心裡捶打自己。因為我知道，我的每一次不耐煩，都會把他們推得越來越遠，推到一個角落裡去，一個叫衰老的，沒有陪伴的，孤獨的，無聲的角落。

我的每一次不耐煩，都會讓他們不斷反思一件事：我是不是老了，沒有用了？

他們再不敢輕易地開口，再不敢輕易地索要，再不敢輕易地向我們袒露心聲。他們怕，怕那個叫衰老的東西，討人嫌。

04

一位讀者跟我吐槽，就在父親節那天，他爸買了幾千塊的保健品，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算了一下，爸爸花在保健品上的錢，前前後後加起來得有兩萬。

兩萬塊，對於他的家庭來講，不算沉重的負擔，但也絕不是一筆小數。爸爸一個月退休金才兩千塊，自己只是普通的上班族，一個月幾千塊還要養家糊口。

他說：「爸爸怎麼一點都不體諒我？我跟他說了無數次那是騙人的，他就是要去白白送錢。」

無獨有偶，早兩天，我一個表妹突然跟我求助：「姐，我爸進傳銷組織了！」

這話嚇了我一大跳，她告訴我，那是一個網路傳銷組織，號稱有一個高科技的項目，只要投入幾萬塊，就能收入幾十萬。

為了了解這個騙局到底有多扯，我和表妹還特地當了一回卧底，進了那個傳銷組織的群。

我的天啊，技法拙劣、毫無新意、演技浮誇、騙術老套，但凡有一點判斷能力，都會活活地笑死。

具體包括什麼：汽車不用油、上網不用電，我們的量子科技創造了永動機；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只要一接受我們的量子力量，就能力拔山兮氣蓋世……其渣五毛特效和托兒的演技，還不如電視上八心八箭只要九百九十九的南非鑽戒。

但就是有人信，表妹的爸爸已經投了八千塊，接下來還準備投八萬。

05

有人說，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會經歷三個階段：爸媽什麼都會，爸媽什麼都不會，爸媽也是一個普通人，有會的，也有不會的。

小時候我們崇拜父母，他們是無所不能的蓋世英雄。到了叛逆期，青春的逆鱗通通長出來，我們剛剛推開新世界的大門，才發現，原來父母的觀念是那麼老舊，有些甚至錯得離譜。我們急不可耐地要對抗，要逃脫，要展示我們比父母更強大。

可是，終於證明了自己比父母更強大的我們，又得到了什麼？

交流的障礙，溝通的壁壘。那個叫長大的怪物，讓我們忘了，該怎麼跟爸媽說話。

我們逃避，我們吼叫，我們急不可耐，我們不明白，為什麼，父母總是不理解我們？

可是，為什麼他們要理解我們？在他們生活的年代，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祖祖輩輩，都沒有一個人會花幾萬塊買個包，會辭掉工作去看世界，會高舉雙臂堅持獨身主義……

他們不理解我們的世界，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向他們解釋過，這個世界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保健產品、量子科技、八心八箭的南非鑽石，我們一眼就能看穿的騙局，對於他們而言，卻是一個陌生的、嶄新的，遙不可及的新世界。

到底是父母不理解我們，還是我們不理解父母？

我們隨著時代大潮往前走，學的是當代科學，聽麥當娜和周杰倫的音樂，看過地球上不同城市的風景，用六千塊一個的iPhone……

可是我們的父母呢，似乎永遠停留在原地，二十年前的故鄉，和現在的故鄉，除了多了幾樣電器，並沒有什麼不同。

儘管這樣，父母一直在試圖理解我們，理解我們為什麼不結婚，理解我們大手大腳花錢，理解我們隨口說「么么噠」，甚至於要去理解女孩子為什麼會喜歡女孩子，男孩子為什麼會喜歡男孩子……

是的，我們堅持的都是對的，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屬於當下這個時代的主流。可殘忍的是，我們的父母，並不屬於我們這個時代。他們要付出巨大的艱辛，才能稍微離我們近一點，跟我們對上幾句話。

直至今天，我們已經理解了萬有引力，理解了進化論，甚至連蟲洞和黑洞，也能隨口聊上那麼一點。我們那麼了不起，卻都忘了一點——在理解對方這件事上，更有義務去做出努力的，是我們。

06

然而，不管是我的表妹，還是那個父親買了兩萬塊保健品的讀者，第一反應都不是解釋，而是氣憤。

那個讀者告訴我，他氣得發抖，急吼吼地責罵父親，把老人逼到沙發角落，逼得他低下頭，不敢說話，像做錯事的小孩。

他還在氣頭上，他嚷嚷著要去找那個推銷員，找他拿回那兩萬塊錢。

這時候，父親終於抬起頭來：「他每天都會陪我一個小時，這兩萬塊，挺值的。」

他站在客廳中間，怔住了，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整整四個月，沒有打過電話回家了。

這四個月里，陪伴父親的，只有那個推銷保健品的。他知道他的風濕又犯了，知道他一個人很寂寞，知道他又想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