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汪暉委員兩會提案：重點高校加強少數民族研究；提高網約車司機勞動保障

［導讀］今日（3月13日）上午全國政協十二屆五次會議順利閉幕，有多少提案會成為人大議案並被通過落實，我們拭目以待。以下是政協委員、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汪暉老師今年兩會的兩個提案：一個是關於在重點高校加強和發展區域研究/跨區域研究與少數民族研究的建議，另一個是關於提高網約車司機勞動條件和勞動保障的建議。

汪暉委員認為，目前重點高校教育和研究面臨著兩重失衡：一是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主要以發達國家—主要是美國、西歐和日本—為中心，尤其是以英語國家為中心，對於非西方地區的研究處於較弱狀態；二是對少數民族的文化傳統、邊疆區域的歷史遺產研究不夠，我們需要對現有的學科分佈進行逐步的、目標明確的調整。

另一個提案，汪暉委員在從事勞工問題研究學者長期調研的基礎上，發現網約車司機的勞動狀況嚴重不合理、不合法，以致群體事件頻發，所以呼籲相關部門予以疏通解決。

提案一：

主題

關於在重點高校加強和發展區域研究/跨區域研究與少數民族研究的建議

提案背景

伴隨著全球化、區域化的進程，人文社會科學的學科內容和分科都面臨新的調整。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領域，尤其需要改變兩個不平衡。

第一個不平衡是我們的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主要以發達國家—主要是美國、西歐和日本—為中心，尤其是以英語國家為中心，對於非西方地區的研究（甚至包括在傳統上我們較有積累的領域，如俄羅斯和東歐國家的研究）處於較弱狀態。

一定程度上，這與三十年來留學生的分佈有關。發達國家可以提供獎學金，吸納大量留學生、訪問學者，而非洲、拉美和亞洲的許多國家無力提供相應的資助，國家也未在這方面提供更多的支持。在19世紀和20世紀，由於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歷史，許多帝國中心地區的國家發展出了大量關於周邊地區或地球上其他地區的知識。人類學、宗教學、歷史學和其他的學科，都是伴隨著帝國對世界的擴張產生出來的，這就是早期的區域研究。這個研究到二次大戰之後又跟冷戰的構造密切有關。但在許多非西方國家，為了建立自己的民族獨立，大量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自身歷史上面。在，關於整個世界的知識除了關於我們自己的知識之外，主要是關於歐美等發達國家的知識。關於亞洲周邊、非洲、拉丁美洲的研究，尤其是在基礎研究方面，在世界範圍內有發言權的學者寥寥無幾。提出了「一帶一路」的共建目標，但通曉沿線國家語言、文化、習俗、宗教和歷史變遷的學者十分匱乏，我們的大學也缺少相應的完備學科，難以培養適應時代需求的新型人才。這個問題亟待改變。首先要改變我們知識的視野和分佈；其次要在發展我們新的區域研究或跨區域研究時，不僅要形成相關的專業領域，而且要提出自己的價值觀，超越過去殖民主義的知識、冷戰的知識，形成新的關於不同區域的和全球的知識。

第二個不平衡，是我們對傳統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於主要民族的知識傳統，這是自然的和必要的，但少數民族的文化傳統、邊疆區域的歷史遺產，在大學人文學科和人文教育中的比例也需要適當提高。新建立以來，為了促進少數民族和邊疆區域的文化和學術發展，政府和知識界做了大量的工作，形成了以民族學院為中心的大學體系，為的民族研究和民族區域研究培養了大批人才，至今仍然是相關領域研究的重要基地。這是基於新建立后的實際情況形成的有效安排。但在今天，伴隨著全球化和區域流動性的大幅度提高，這個格局應該有所改變。在普通高校、尤其是重點大學，應該更多地設立民族區域和民族文化研究的學科，這樣有利於這些學科與其他學科之間的交叉、互動，有利於提高民族文化研究的總體水平，也有利於吸收更多少數民族學生進入普通高校學習，吸引更多的漢族年輕人學習少數民族的語言和文化。在全球化的時代，讓年輕一代在學習中相互理解、相互切磋，在知識上和情感上，增進對多元一體的中華文明的理解，已經成為一個迫切的課題。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在普通高校招生過程中，應該鼓勵漢族和各少數民族的學生學習不同民族的語言和文化，並在聯考錄取和研究所錄取的標準中給予一定的考慮。

上述兩重失衡實際上源自相似的價值取向，已經引起學術界和一些高校領導人的重視。清華大學已於四年前建立了發展家研究所項目，藉助其他國家在相關領域的已有積累，形成雙導師制，讓學生在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期間，可以在研究對象國和歐美研究機構進行較長時間的培訓和研究。其他院校也有相關舉措。但是，要想形成一流的區域研究，就需要形成自己高水準的師資隊伍和穩定而富於彈性的、適應當代世界知識進展的學科框架。這是一個漫長、艱巨而又急迫的任務。目前已有的努力需要提升至一個更為系統的水平。

建議

1. 教育部牽頭或委託相關大學牽頭召集相關領域專家，討論和調研相關領域的發展狀況，綜合目前研究的新需求和新方向，形成新的學科機制和跨學科的高等研究平台；鼓勵有條件的高校吸收和培養更多具備多語種能力的年輕學者。

2. 現有的學科建制不利於這些學科的形成和發展，需要教育部和各高校在充分研究的基礎上，給予這些學科領域和學術平台以政策的、資金的和人事方面的支持。

3.區域研究和跨區域研究的建設不同於目前的以政策諮詢為導向的智庫研究，應該以基礎研究和基礎訓練為底子，以培養在語言、歷史、文化等方面具有專長的人才為主要任務，以形成可持續的專門領域和在專門領域基礎上的跨學科研究為長遠目標。這也意味著需要對現有的學科分佈進行逐步的、目標明確的調整。

提案二:

主題

關於提高網約車司機勞動條件和勞動保障的建議

提交部門

交通部、勞動監察部與全國總工會

提案背景

這份提案是從事勞工問題研究的學者在長期調研基礎上形成的。

近幾年來，網約車在異軍突起。2016年7月底，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深化改革進一步推進出租汽車行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同時《網路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出台。成為世界第一個對網約車出台政策管理的國家。

但在政策的制定和具體落實的過程中存在有待改進之處。特別是司機的勞動條件和報酬問題，頻繁引發計程車司機、網約車司機的群體事件。據不完全統計，從2013年8月至2016年8月，各地計程車司機們平均不到兩天就會有抗議、罷運或其他集體行動（平均每月15.9次）。在調研過程中我們發現，網約車司機的主要問題集中在：勞動關係不明確、信息公開的規範條例不完善和司機話語權集體缺失。

1.勞動關係嚴重不明確

《辦法》第十八條規定，「網路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者應當保證接入平台的駕駛員具有合法從業資格，與接入的駕駛員簽訂勞動合同，開展有關法律法規、職業道德、服務規範、安全運營等方面的崗前培訓和日常教育，並將接入的駕駛員相關信息向服務所在地道路運輸管理機構報備。」但是，對運營車輛保險、網約車事故責任分配、駕駛員工資組成、其社會保障如「五險一金」等，都沒有明確的條款。

這也與我們調研的內容相符。調研發現，網約車司機的勞動狀況嚴重不合理、不合法。集中表現在：一、網約車司機和平台之間普遍不存在勞動合同關係，職業安全、合法收入並沒有法律保障；二、非法加班情況嚴重。調查發現，一半司機每日工作時間在10-12小時之間，工作14小時以上的司機佔11.8%，只有1.81%的司機工作時間不到8小時。加班時間並沒有合理的加班工資，折算方試與正常上班時間相同，屬於非法加班；三、大量司機沒有按照法律的要求購買社保。

2.信息公開的規範條例不完善

我們調研中發現，不少司機的不滿源自IT技術對出行市場的操控，如：「計價器不合理」、「軟體公司玩弄計程車司機在軟體上做手腳」等。網約車平台設計和計算機演算法的運行原理，對網約車司機，甚至對政府監管部門，都無異於「黑箱」。對大部分司機而言，新技術並沒有改善司機們的勞動狀況。調查發現，在裝有打車軟體的司機中，41.53%的司機認為收入在裝備打車軟體之後明顯減少。同時，超過半數（56.78%）的司機表示打車軟體使自己的工作強度和工作壓力明顯增加。

3.網約車司機缺乏發聲渠道

目前，關於網約車改革的建議多集中在頂層設計，決策部門少有把司機視角納入考慮範圍，聽取自下而上的建言。司機們雖然有很多代表自己利益的改革意見，卻沒有渠道發出。

建議

1.交通部門、勞動監察部門應根據《辦法》相關規定，確立明確的司機勞動合同、勞動關係確認的條款，明確工資、加班、工傷等勞動情況的處理辦法，並對網約車平台必須為司機購買社保進行硬性規定，使司機的勞動關係保障有法可依。同時，各地的相關部門應對網約車司機的勞動關係進行定期抽查，嚴格執法，保證網約車司機的合法權益，明確司機與平台的勞動雇傭關係。

2.交通部門、勞動監察部門等相關部門應出台硬性規定，將網約車平台，包括計價標準、收集和處理出行數據的演算法，納入監管範圍，使「黑箱」暴露在陽光下，為司機和乘客開通雙向透明渠道，讓公眾了解出行資源如何調配，出行成本如何計算，司機收入如何實現等。維護市場公平競爭的同時，讓監管部門能及時有效地發現、介入、防止、懲罰擾亂市場公平的行為。

3.中華全國總工會在制定新政策的過程中，應當多考慮作為勞動者主體的司機群體有怎樣的體驗和心聲，防止「一邊倒」的政策制定。應積極鼓勵、引導網約車司機工會的建立，使之定期與網約車平台開展針對分紅機制的集體談判，並對司機進行相關勞動權益保護知識的培訓，保證司機能有團結的發聲機制。

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在今天網約車技術飛速發展的時代里，無數網約車司機以自己的勞動創造著價值。但是，他們的身份卻沒有明確、勞動關係沒有保障，無法對自己勞動收益發表意見。科技進步是建立在他們的勞動基礎上的，但是，他們卻成了科技發展的局外人。只有給予勞動者合理的保障，才能不斷推進科技的進一步提升，讓勞動者參與創造的科學技術，真正成為第一生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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