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交通大整治|全國優秀民警「長腳」換個路口「再創業」，還能把被罰者變成粉絲嗎？

文/解放日報·上觀新聞 記者 簡工博

「那麼高個子警察又來了，可真嚴！」

中午12時，浦東新區滬南公路、下鹽公路路口，周邊4S店的員工們三三兩兩出門吃午飯，看到一名交警頂著日頭正在路口執勤，有人下意識地朝上街沿退了兩步：「這人特『要事』，馬路上不聽他的還會去找我們老闆。」

這個「特別要事」的民警是浦東公安分局交警支隊民警、剛剛被評為全國優秀人民警察顏立進。

不同於這一路口人們的淡然，他曾經工作過的滬南公路、新奉公路周邊的居民，因為他190公分的身高親切地叫他「長腳」，在他處罰交通違法時主動幫腔，也為他贏得了榮譽而奔走相告。

告別熟悉的路口和互動良好的「冬粉」們，顏立進坦言站在新的路口就像再一次「創業」：「持之以恆地嚴格管理執法，讓市民感受到交通的良性變化，無論在哪裡，最終都會獲得大家的支持。」

交通大整治是一次沒有終點的「創業」

「請停車！」中午12時10分，一輛闖紅燈的電動車被顏立進攔下來。騎車男子連聲說著「不好意思」，就準備騎車離開。

「按照上海新版《道路交通管理條例》第三十五條和《道路交通安全法》第八十九條，現在對你的違法行為處以50元罰款。」顏立進擋在電動車的龍頭前，敬禮之後扶住龍頭，準備開具處罰決定書。

「我知道錯了呀，怎麼還要罰款？」男子不肯接受，執意要離開。

「違法行為已經發生，既然我看到就一定要依法處罰。」顏立進回答他：「如果你不接受處罰，按照法律規定我們可以暫扣車輛。」

「在我們老家這種事情教育一下就算了，你們上海就是針對我們外地人，一點都不講人情！」

「非機動車闖紅燈，法律有明文規定，誰違法都一樣處理。」顏立進大聲反問：「我印象中，你不是第一次騎車違法了吧？上次逆行帶人也是你吧？只是教育你聽得進嗎？只要我看到就一定要處罰。」

對方一下沒了聲音。開出罰單的同時，顏立進環視了周圍的圍觀者，他們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一年之前，記者在顏立進工作過的滬南公路、新奉公路走訪時，遇上同樣違法者不認罰場面，早有一群顏立進的「冬粉」圍上來，幫腔對違法者進行「普法教育」。

今年3月，顏立進告別熟悉的路口和居民們，來到滬南公路、下鹽公路路口常駐。管理一個全新的路口，於他而言如同「二次創業」，充滿挑戰。

路口東西向的下鹽公路雙向達10車道，周圍有一個大型車市和兩個驗車場地，4S店和汽車相關店鋪櫛比鱗次，月初月底驗車高峰車流量巨大。

經過一年多的交通大整治，機動車違法已明顯減少，即使這樣的「大」路口，高峰時段也只有1名民警和協管員現場管理。隨著上海交通大整治走向縱深，量大面廣的非機動車、行人交通違法等細節問題需要傾注更多的力量。

「春節前我在這裡參加交通違法整治時看到的是一撥人，節后整治又是另一撥人——這裡外來人員多，人口流動大。」顏立進告訴記者，這一路口的一大難點就是要不斷為周圍的人樹立法治意識：「一年多上海交通大整治聲勢浩大，很多違法者也聽說過，可沒罰到自己就不會往心裡去。」

在顏立進看來，「破題」的方案正是持之以恆地嚴管重罰——力度不減、標準不降：「上海交通大整治也是一次持久的『創業』。」

在他看來，這一「創業」的目標是形成守法尊法的風氣氛圍：「很多在國內會亂穿馬路的人，去了國外就不會亂穿了。上海也應該有這樣影響人的強大法治氣場。」

罰到款就算執法完成？執法是為了讓人記住不再違法

一線交警都知道，相對於有駕駛證、車牌作為管理抓手，非機動車、行人管理方式相當有限。顏立進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處罰一名騎車逆行的女子，對方在地上一坐就是半天；管住一名闖紅燈的男子，對方接連投訴他三個月。就算面對人身安全威脅，他依然堅持嚴格執法：「規矩是『做』出來的。」

剛到這一路口不久，顏立進和同事在這裡設卡整治非動車違法。一對情侶騎著一輛無牌電動車被顏立進攔下。他告訴對方，非機動車載12周歲以上乘客罰款20元，無牌電動車必須提供合法來源證明並儘快上牌，否則將被扣車。

一聽這結果女子不依，先是吵著要走，被攔下后又是惡言相向，折騰半小時后倒是男子招架不住，主動提出「回家拿發票」。

等男子拿回發票后，女子一把搶過，將男子推到一邊，揚著發票在顏立進眼前晃動，要他「看看清楚」，隨後還稱：「我今天一個人騎著車來的，你說騎車帶人，證據在哪兒？」

周圍的人鬨笑起來。顏立進神色平靜地指著肩膀處的執法記錄儀告知女子：「視頻全都拍下來了。路口也有派出所的監控視頻，都記錄你們是怎麼騎車的。」

女子這才掏出20元扔到顏立進身上。隨即男子跨上電動車，女子竟跟著坐上去，朝他一揚眉，吐出一句「我又上來了你能怎麼樣？」

向來溫和的顏立進火了。

他隨即跳上警車，行駛到下一個路口等候這對違法男女，要對他們的違法行為繼續處罰。按照法律規定，同一交通違法行為在不同地點可以重複處罰。

誰知下一個路口，這輛電動車竟猛衝向警車，再次被攔停后，女子猛踢警車，一把掐住顏立進的脖子：「錢都罰了你還想怎麼樣！」隨後趕來增援的警力將二人帶回派出所，兩人被依法刑事拘留。

「我生氣的並不是她對我進行攻擊，而是她對法律的輕佻態度。」回憶當時的場景，顏立進並不後悔這樣「執著」。「有一些人對上海交通大整治存在誤解，說你們交警就是為了罰款。」顏立進說，這樣的情況他更要嚴管到底，要用行動教育違法者和圍觀者：「法律有權威、有尊嚴，容不得違法者挑釁。嚴格執法的根本目的是讓人記住不要違法。」

風氣氛圍變化，還須全社會共同發力

來到新路口快3個月，顏立進這個仍有些陌生的警察已在周圍一些人心中隱約留下「要事」的粗淺印象。

在違法處罰中，他除了核對對方身份，還會登記對方的工作單位：「有些單位工作人員違法頻次高，業餘時間我會到他們單位走訪了解情況，也會回訪一些被處罰過的人。」

然而這樣的走訪並不總是讓顏立進感到欣慰。

一次他發現違法記錄中好些人都來自滬南公路4777號某品牌4S店，於是照例登門造訪。老闆很客氣，講了一大堆「現在員工難招，我們也不敢對他們額外要求」「公司規章沒有對員工工作之外的約束力」這樣的「客觀原因」。

「在運用社會資源治理交通違法方面，我們還有很大的空間。」顏立進最近在研究浦東公安分局交警支隊與轄區外賣企業聯手對外賣員採取「記分管理」的新模式：「綜合運用社會資源從源頭加強管理，這樣的創新很有借鑒價值。」

顏立進並不擔心周圍的人覺得他「要事」。幾天之前，他在路口東南角執法時，西北角發生一起逆行電動車撞上闖紅燈行人的交通事故。等他跑到事發地點，一名圍觀的市民正指著他對兩名事故當事人說：「前幾天這裡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故，你們這樣太危險了。你們要聽這個交警的，他管你們是為了你們好。」

「良好的法治氛圍，歸根到底是要依靠民力的。」這一幕讓顏立進想起過去路口那些支持他的冬粉們：「有人在默默觀察，看你是不是一直這樣嚴格。我相信只要長期嚴格執法，這些人會被我們說服，像以前路口居民那樣支持我們的工作。」

題圖攝影：顧有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