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書：從「神秘」走向「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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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① 女書的《三朝書》。盧朝暉 攝

圖② 2016年10月24日，江永女書生態博物館，女書傳人胡美月向國小生傳授女書。

任澤旺 攝

圖③ 2015年10月22日，日本島根縣松江市，國際標準化組織ISOIEC JTC1WG2第64次會議，代表團女書字元工作組成員向與會專家介紹女書。通訊員 攝

(以上均為資料照片)

記者 劉躍兵

通訊員 盧朝暉 任澤旺

3月下旬，從北京傳來喜訊，代表團2015年向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提交的《關於將女書編入國際通用字符集的提案》獲得通過。從此，女書字元將納入國際標準編號字符集，從「神秘」走向「通用」。

女書研究專家、清華大學趙麗明教授說：「今後，女書將和漢字、英文、日文等一樣，能通過電腦、手機等識別、書寫，與相對應的文字互譯。」

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女書字元成為國際通用字元，從申報到獲得通過，經歷了多年的艱辛努力。

「這是保護和發展女書的需要」

4月16日，一直參與提案工作的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院高級工程師陳壯告訴記者，在當前信息技術條件下，文字、符號只有編碼(不是輸入法編碼)，才能進入信息系統處理。編碼是一切文字處理軟體的基礎。如果編碼字型檔不統一，就不能在不同的信息系統之間正確傳輸文字、符號信息。

女書字元要像其他文字一樣，能通過信息系統在全世界自由傳輸，將女書字元納入國際標準編號字符集是當前唯一選擇。早在2001年，國際標準編號字符集工作組就為女書字元預留了編碼空間。

江永縣政協主席劉忠華從2000年起擔任該縣女書搶救保護領導小組負責人，她說：「這是保護和發展女書的需要。」

劉忠華介紹，女書是世界上唯一現存的僅在女性間傳承使用的性別文字。它是一種方言表音文字，比如「江、章、張、姜、恭、宮、中」等字，在女書流傳地的方言中發同一個音，用的也是同一個女書字元。由於女書是在女性間私密傳授，當地還有「人死書焚」的習俗，傳世的女書作品極為稀少。近年女書熱興起，一些女書愛好者因為不懂女書流傳地方言，沒能更好地理解其中的含義，不時書寫別字、錯字，甚至想當然造字，就出現過女書字元有1000多個、800個、600多個等說法。女書字元亟需規範化、標準化。

女書不單是一個文字系統，還承載著文學、美術、音樂等多種信息，同時反映舊時代婦女的價值觀和精神世界，它是立體的文化現象。以世界唯一的女書文化為內核的特色文化旅遊是江永縣全域旅遊的亮點，這也需要對女書文字進行規範，以便更好地推廣女書。

20多年來，宮哲兵、謝志民、趙麗明等女書研究專家，都在致力於統計和規範女書字元。本世紀初，清華大學在趙麗明教授組織下，成立工作組，從近1000篇女書作品原件中，搶救、翻譯、整理出可識讀的作品640篇，計22萬字，進行了初步數字化處理，編製了《女書字表》《女書字型檔》。

2007年9月，在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一次會議上，專家得知，有美國學者出版了女書專著，整理出女書單字(包括異體字)490個，並著手將女書編入國際標準編號字符集。為此，趙麗明建議加快女書編碼工作。很快，當時的國家信息產業部電子工業標準化研究所等單位共同完成了《關於將女書編入國際通用字符集的提案》。

2007年9月至2008年4月，在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數次會議上，女書國際編碼提案及補充提案獲得認可，提案正式被接受。

33個字元存在爭議，提案擱淺

2014年9月，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第63次會議在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召開。

參加會議的陳壯、趙麗明等專家與各國專家溝通，不斷修改和完善《關於將女書編入國際通用字符集的提案》。提案獲得各國專家廣泛讚譽。

然而，在正式會議上，日本專家提出質疑，致使提案擱淺。日本專家援引日本女書研究專家遠藤織枝的意見，認為提案中33個女書字元的書寫存在爭議。

今年70多歲的遠藤織枝，是日本有名的女書研究專家。1991年，她參加國際女書研討會，迷上了江永女書。此後，她克服語言障礙，多次帶翻譯深入江永縣開展田野調查，發表了數十篇論文，編輯出版了多部女書研究專著，還把江永女書傳人和研究人員請到日本講學，轟動日本學術界。

這次，日本專家提出異議的依據，正是遠藤織枝對提案中490個女書字元逐一核對時，發現其中33個女書字元的書寫方式與自己掌握的資料不一樣。

於是，專家吸收美國倫斯勒理工學院季姮教授等人的意見，利用計算語言學、計算機圖像處理等新技術，對女書字元編輯作出了新的修改。但日本專家仍依據上述理由，堅持反對意見。

女書傳人集中校正女書字元

2015年7月，劉忠華、女書傳人胡欣來到清華大學，趙麗明向她們介紹了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兩次會議的情況。

劉忠華認為，遠藤織枝引用的只是一位女書傳人的書寫樣本。因書寫習慣、方言體系等原因，可能存在差異。建議由全體女書傳人對目前掌握的女書字元作一次全面校正。該建議得到趙麗明認同，並獲得江永縣委、縣政府大力支持。

2015年8月，江永縣天氣炎熱。離10月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第64次會議召開僅兩個月。江永縣把7名女書傳人請到縣裡，集中校正女書字元。除1988年出生的女書傳人胡欣和中年女書傳人蒲麗娟外，其餘女書傳人都已是高齡老人。

「每天上午8時開始集中工作，中午和晚上經常吃完盒飯，又接著工作。臨近申報提案前，甚至工作到凌晨4時，但大家沒有一句怨言。」江永縣委宣傳部文產辦主任陳軍回憶。

當年，國家級女書傳人何靜華81歲，但她每天8時不到，就趕到集中辦公的會議室，認真核對女書字元。一天，何靜華發燒，但她仍然來了。大家勸她好好休息，她說，放心不下。

何艷新、胡美月是使用女書流傳地方言體系中最純正土話的兩位女書傳人，何艷新曾到日本進行過女書文化交流。她們根據日本專家發來的意見函，認真核對、分析存在差異的原因。別人休息了，她們還在討論。

劉忠華介紹，由於女書不能由電腦輸出，只能手寫，因此經常出現寫錯一個字，整篇都要重新手寫的情況，但大家都很有耐心。

從尊重女書字元及讀音的原生態出發，7名女書傳人對照傳世不多的女書古本，結合自己的師承，對兩份提案字表中有異議的女書字元進行了備註，十分嚴謹。

經近兩個月努力，全體女書傳人一致簽字確認396個標準常用女書字元。

3輪投票沒有反對票

2015年10月，參加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第64次會議的陳壯、趙麗明、劉忠華、胡欣等來到日本島根縣松江市，馬不停蹄與各國專家接觸，介紹專家和女書傳人對女書補充提案所做的工作，以及修改的主要內容與原因。並根據各國專家的意見和建議，不斷完善提案。

陳壯說：「愛爾蘭專家、英國專家、美國專家都做了細緻的編輯、審查工作，還幫助我們說服日本代表。」

10月21日晚，在正式會議召開前，代表團女書字元工作組把遠藤織枝請到駐地，向她解釋33個女書字元有異議的原因，詳細介紹了補充提案形成的過程。遠藤織枝不時通過翻譯提問，都得到了詳盡的回答。3個多小時過去，遠藤織枝沒有表態。劉忠華說：「我們的心始終懸著。」

第二天上午8時30分，正式會議開始。會務組特意安排了一天時間，還提前安排了中餐吃的盒飯。

然而，會議進行得異常順利。專家們在女書傳人胡欣的解析下，逐一修改女書字表有誤的字元。劉忠華、胡欣還向專家們介紹了統一女書字元的依據、原則和結果。

最後，大家把目光投向參加會議的遠藤織枝。遠藤織枝通過翻譯，再次詢問是不是所有的女書傳人都參加了論證?今後如何保護女書的原生態傳承，並加以發展?劉忠華、胡欣一一認真回答。劉忠華代表江永縣政府，對女書的原生態傳承、保護作了表態發言。遠藤織枝等日方代表表示，對提案無異議。各國專家報以熱烈掌聲。會議在11時30分結束。

陳壯介紹，按照國際標準化程序，如果國際會議結論一致，則由國際標準組織的編輯根據專家意見，製作國際標準草案，交付投票。投票的主體是國家，而不是參加國際會議的專家。比如，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院受國家標準化管委會委託，代表國家投票。為了避免國際標準出現重大失誤，投票分為3輪。每一輪包括編輯修訂時間和3個月投票時間。一項提案要四分之三的成員國投贊成票，才能獲得通過。而各國投給設在日本的字元編碼國際標準化組織秘書處的票，沒有針對女書的反對票。因此，在3輪投票后，《關於將女書編入國際通用字符集的提案》獲得通過。

喜訊傳到女書發源地江永縣，大家無不歡欣鼓舞。該縣女書研究管理中心主任肖萍難抑興奮之情：「這對女書文化的保護傳承、女書字元的推廣應用，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今年83歲的國家級女書傳承人何靜華高興地說：「我要進一步辦好靜華女書院，培養更多女書傳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