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22人假記者團伙：找煙囪聞氣味 專挑微小企業敲詐

團伙成員多為親友關係，其中還有一對「母子兵」。2016年11月，衡水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頻接舉報，有人冒充記者以曝光問題為由向企業敲詐勒索。

7月5日，河北特大假記者團伙案告破，團伙涉案衡水、滄州、石家莊、保定轄區企業38起，涉案金額34萬元。

辦案人員告訴北京時間「暴風眼」（微信號：btime007），22名團伙成員中6人有犯罪前科，多人僅有國小或國中文化，一名成員為大學畢業。

嫌犯用來作案的證件系花錢找「媒體工作人員」辦得，一張證件花費近萬元，每年還需繳納一兩萬的審核費。但作案證件並非正規記者證，「發證媒體」也無採訪資質。

衡水市刑偵支隊偵辦分析，嫌犯屢屢得手，主要抓住了企業者「怕麻煩」的心理。

「雖然企業沒問題，可一旦被假記者盯上也會帶來很多麻煩。」一些受害企業主稱，「比如拿不到錢就到處舉報，無論查處是否屬實，都影響企業正常生產。」

一人多個媒體身份證件。圖/李英強

嫌犯多為親友關係

史興平，37歲，國小文化，無業，阜城縣漫河鄉楊小庄村人。

如果不是被抓，史興平不知還要在村裡要耀武揚威多久。

漫河鄉以種植蔬菜瓜果聞名，兩年前，史興平還扛著鋤頭去西瓜地里除草，不知什麼時候，村裡人就聽說他成了記者，至於是電視台還是報紙的記者，並沒人能說清。

7月6日，史興平穿著藍色囚服、坐在審訊椅上敘說著敲詐企業過程的畫面被央視曝光，至此，村民才知他是個假記者。

村民稱，史興平不務正業，原本有個持家的好妻子，兩年前離婚走了，留下10餘歲兒子跟著奶奶一起生活。

史興平近兩年一直在外漂著很少回村，一次喝酒後回村，借著酒勁要進村委會喊廣播，被制止后罵罵咧咧的離去。村民們當時就懷疑，就這素質不知怎麼當上的記者，遲早會出事。

「小平很少回家，究竟在外幹啥也從不對我說，只是偶爾回來給我二三百的生活費。」史興平年邁的母親告訴北京時間「暴風眼」（微信號：btime007）。

面對警察的訊問，史興平透露，自己的「轉型」是從結識賈瑞開始的。

賈瑞和馬林為該團伙的主要成員，兩人從事媒體工作達10餘年之久，自稱「資深媒體人」。

馬林供述，之前曾在媒體做過發行工作，對新聞媒體有一定了解，也積累下許多媒體和社會人脈關係，對外一直自稱記者，時間久了大家誤以為她就是真記者，有時就連自己都深信不疑。

因長期在本地作案，與較多企業負責人形成相對熟絡關係，不便親自出面，於是，兩人轉而指使成員作案。

史興平在和賈瑞學習「採訪業務」后另立門戶，通過新聞播報社名義，四處網羅人員建起了自己的隊伍。

負責該案件的警官張偉濤向北京時間「暴風眼」介紹，該團伙由三個小團伙組成，小團伙成員相對固定，多以相熟程度、親緣關係結夥，文化程度普通不高。

第一小團伙史興平、趙桂風、張強、申名、杜東、孫友等11人組成；第二小團伙馬林、宋軍等5人組成；第三小團伙賈瑞、王強等人組成。

其中馬林、宋軍是一對「母子兵」；團伙成員史興平、張強、孫友、申名、杜東、賈瑞曾有搶劫、盜竊等犯罪前科，孫友、杜東曾是獄友。

辦案警官張偉濤介紹，團伙中成員文化水平普遍是國小或國中，僅有一名年齡最小、學歷最高的李光，大學畢業后因未找到合適就業單位，加入該團伙。

警方查明，誠信纖維素廠被敲詐15萬元。圖/李英強

企業「怕麻煩」花錢消災

有了「記者」的護身符，團伙成員變得有恃無恐，大肆敲詐。史興平帶著小弟們就連家門口的飯店也不放過，他還給企業發合作單位的牌子，以此收取好處費。

警方調查發現，犯罪嫌疑人作案目標均選擇在縣鄉的微小企業，基本集中化工、鍛造、鍍鋅、食品這幾類行業，憑「一找煙囪、二辨顏色、三聞氣味」的方法來實施敲詐。「犯罪手段並不高明，主要似乎抓住了企業主『怕麻煩』的心理。」

2016年，團伙成員盯上衡水饒陽縣力潤屠宰場、牧興肉聯廠，均以環境污染和衛生不合格為由進行威脅。

面對舉報，兩家企業開始並不在乎，因企業系河北省公示定點屠宰廠，而且手續完備。

見敲詐不成，假記者便前往饒陽縣畜牧局當面舉報，但未得逞。

假記者隨後又聲稱企業里有難聞氣味。

畜牧局認為，行政執法部門除了負有對企業監管職能，還負有為保障企業正常生產的職能，兩個企業是省里批准公示的正規屠宰廠，分析舉報內容不實，再檢查會給企業正常生產帶來影響。

於是，執法人員通知企業老闆再向舉報人好好解釋一下情況。

力潤屠宰場為減少麻煩，交給舉報者2000元「交朋友費」，一切都正常了。

而牧興肉聯廠老闆針對這種亂舉報非常生氣，擔心見到舉報者控制不了情緒再打起來，於是委託畜牧局代辦，同樣給了2000元錢才算擺平。

曾被敲詐的一玻璃製造廠負責人表示，去年，也曾被假記者團伙敲詐1萬元，舉報者對企業煙囪拍照后，便電話與企業聯繫聲稱煙囪冒黑煙，企業否認了此說。

之後，敲詐不成功，又向環保熱線12369舉報。

環保執法人員趕到現場，發現企業早已改燒天然氣，企業根本不可能存在冒黑煙一說。

「你不出錢打發走人，他就在廠子外來迴轉悠，來個客戶，說不准他會亂說什麼造成一定負面影響。」上述負責人說，花錢打發走人，並不是企業害怕有問題被查，而是企業怕麻煩，「警方費勁查找到被敲詐企業后，對方還拒絕承認曾被敲詐。」

犯罪嫌疑人不僅深諳企業主心理，對敲詐對象也有所選擇，一般會挑坐落在鄉村的企業。「城市企業法律意識相對偏高，如果企業沒有違法的確鑿證據，假記者一般不敢去敲詐；鄉下企業相對法律意識差，而且規範程序偏低，更易作案。」

團伙成員演雙簧獨吞敲詐款。警方供圖

團伙成員上演「黑吃黑」

此次案件的團伙成員不僅與企業主「智斗」，成員之間也存在「黑吃黑」等內鬥。

在假記者團伙涉案的38起中，阜城縣誠信纖維素有限公司涉案金額最大，三次被敲詐15萬元。

2016年5月，史興平帶領趙桂風、杜東前往阜城縣誠信纖維素公司，以企業往外排污為由敲詐1萬元。

趙桂風發現這個企業老闆的錢好掙。

次日，他電話向企業老闆謊稱，單位領導不同意這樣處理事情，仍要堅持曝光，企業老闆嚇得再送給其6萬元錢。

趙桂風獨吞這筆錢后難掩內心喜悅，不想說漏嘴傳到史興平耳朵。

史興平心裡氣憤不過找到團伙成員張強合謀，「趙桂風在阜城縣沒什麼人脈關係，找個人冒充警察嚇唬一下，他肯定會找我擺平此事，到時讓他把錢吐出來。」

之後 ，張強找人冒充警察身份打電話，「我是阜城縣公安局，我局正在調查你涉嫌敲詐纖維素廠6萬元一事，希望儘快投案自首。」

果不其然，心虛的趙桂風找到史興平請求幫忙擺平此事。

史興平臭罵了趙桂風一頓，讓其先把6萬元交出來用於打點，事實上，史興平和張強兩人將錢平分。

2016年10月，心有不甘的趙桂風通過加入的「記者聯盟」（註：假記者群）微信群，找到河南同行孫友對上述企業再次進行敲詐。

第一次合作，趙桂風防止被孫友欺騙，便安排本地人申名配合，兩人以企業污染外排為由，再次從老闆那裡敲詐8萬元。

警方調查，趙桂風自認靠得住的申名，卻與孫友合演了一出雙簧。孫友給申名發簡訊內容顯示，「企業給了5萬元錢，我已帶走，對不住了兄弟。」

申名再把簡訊內容展示給趙桂風，以證清白。

辦案警官說，事實上孫友分得5.5萬元，申名分得2.5萬元，趙桂風一直被蒙在鼓裡。

7月9日，北京時間「暴風眼」向阜城縣誠信纖維素有限公司了解屢次向敲詐者妥協的原因。企業一位相關負責人表示，這事都是大老闆親自辦理，目前老闆外出了。

這位負責人介紹，其實企業也沒什麼大毛病，只是去年環保風暴壓力下，企業被要求限產，為保障與客商簽定的供應合同不違約，有時偷生產就被盯上。

辦案人員表示，衡水市公安局環境安全支隊與環保局聯合對涉事企業進行全面排查，發現確實不存在環境違法行為。

警方收繳假記者團伙作案用證件。圖/李英強

黑媒體萬元賣「證」

團伙成員屢屢得逞，主要依賴的是手頭的證件。

7月10日，衡水刑偵支隊向北京時間「暴風眼」展示的假記者團伙案證件，多達30餘個，這些證件都是嫌疑人花錢通過「媒體工作人員」辦得。

「這是前期被抓捕人員涉及的證件，因後期抓捕涉案人時大家已警覺，搜查出的證件僅有一個封皮，內芯已被藏匿或銷毀。」辦案人員稱。

馬林供述，自己持有12本證件。2015年，她通過朋友花8000元辦理了「三農內參」工作證，一手將兒子帶上了「記者」的道路。

趙桂風也稱，自己早年從事裝修包工，經常為幹活要賬而發愁一次偶然的機會，在麻將館相識史興平。在史興平「干這行來錢快」的熱情邀約下，他加入「新聞播報社」。

兩人相見恨晚，趙桂風很快將1寸照片、1萬元辦證錢交給史興平代辦，不久，一套新聞播報社胸卡牌、特約記者證拿到手。

初領證件的趙桂風，駕車途經收費站，啪一亮證件順利通過，這給了他極大的滿足感。

但北京時間「暴風眼」發現，犯罪嫌疑人實施詐騙的證件並非正規的「記者證」，而是種類繁多的「採訪證」、「工作證」、「采編證」等。

此外，現有證件顯示，涉案人證件多涉及「新聞播報社」、「法制監督在線」媒體。新聞播報社《新聞記者工作證》注意事項載明：此證為本單位身份證明，作為新聞播報社採訪使用。

北京時間「暴風眼」通過記者網查詢，並未發現兩家媒體的任何信息，通過網信部門查證得知，兩媒體無新聞採訪資質。

警方在對兩家媒體進行調查時發現，網站公布的辦公地址根本查無此單位。與網站公布電話聯繫，對方先是聲稱在外地出差，之後又支支吾吾，就是不說辦公地址，迴避警方調查。

警方調查認為，上述網站辦證人員准入門檻低，缺乏有效監管，這些人交錢就能辦證，對於人員是否有相應業務水平、學歷水平、甚至有無違法犯罪前科，「發證」單位一概不管。

之後，單位每年收取1至2萬元不等年檢費，對於工作人員在外敲詐行為，基本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辦案人員稱，目前，案件已偵查終結，警方將22名嫌疑人移送檢察機關。

（涉案人員均為化名）

文/李英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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