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返回自然和本性世界的鮮活影像故事 | 名家

文 | 周星

編輯 | 如今

《重返·狼群》動人的收尾，是當女畫家和小狼格林告別之際，她用和狼已經熟悉習慣的獨特嚎叫聲呼出了《傳奇》前奏樂調「烏---啦啦啦啦啦啦啦---」，那是格林和她之間情感交流呼喚的有聲紐帶，美好而悠揚。聽到熟悉的呼喚，格林在遠處追趕狼群的山崗駐足回望，仰著脖子不成調地向蒼天發出狼吼的回應，那曾經環繞在人和狼之間嬉戲的美好往事全部湧向銀幕，這音樂般的狼吼也就是傳奇般的《重返·狼群》的意蘊，難以想象的人狼友情和別樣的聚合，真如傳奇一般久久難以忘懷。《重返·狼群》的人和狼之間的奇妙故事以相互離別的悲愴，帶來諸多超越一般情感的思考。

我們其實多已經習慣成自然，人類也許在統治地球主宰萬物上洋洋自得，以為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是至高無上的合理，於是，各種相互殘殺戰爭到傷害掠奪自然的行徑，也都有了自以為是的合乎理由。作為政治繼續的戰爭姑且放到政治學範疇去討論，但關乎人類生存的地球和自然安危的事情，卻需要跨越範疇來探究。而實際上，只有站在超出人類的視角來比照，才可以看清許多問題。事實上，這也就是我們更為關切和自然萬物關係的迫切需要所致。在這裡。記錄世界的價值將形象的展示出來，因為藝術情感的力量才能觸動心靈，而在影像世界中，世界萬物的平等感知才有微妙的展示可能。

影片從一個襁褓間被遺棄的狼幼崽，被女畫家搜尋收養開始講述人和狼的親情故事，格林初如小狗一般憨態可掬，卻很快顯出狼性，讓畫家驚訝不已。興奮過後，何以在自然社會生存便成為難題，主人公決定回到諾爾蓋大草原保護區，為它尋找歸回狼群之路，其間經歷了種種人間的不祥和恐懼，最終，依依不捨卻決然驅趕格林回到狼群生活。而無言的酸楚與滿足的複雜情感，讓這一人間第一例從飼養到回歸野化的狼的故事，充滿了唏噓卻艱難鮮活生態。而充滿著世態炎涼的暗射背景才是與野化同步的不動聲色的思考線索。

理解影片首先要從記錄與故事的結合開始。影片既有戲劇性，似乎看出設計創作的痕迹，如此細密的尋找、撫養和放逐的故事離奇巧合，情節性的悲歡離合居然線索分明。但其實影片亦幻亦真的又是記錄多種形態的呈現，生活中的真實的老狼被人捕捉而決然咬斷自己的腳骨出逃，卻最終被殺死，而生下一窩小狼的母狼無法餵養孩子成長，於是殉難般吃了人放置的毒餌而殉難身亡。餘下的若干只狼崽都餓死，聽說此事的女畫家到處尋找，終於救了奄奄一息的這隻小狼崽。從草原帶到城市接著再返回草原的過程是完整的記錄狀態。但顯然，這一真實的過程，被略加設計成為在洞穴中救出的小狼崽而開始了故事的進程。實際上這是畫家遭遇的真實經歷故事，在經歷中記錄，在遭際里感受，在情感不舍中選擇，在選擇中看到了生活深處的暗影和問題。

記錄世界的奧秘首要在於跟拍的持續性和抓取素材的獨特性發現，持續六年的積累認知，無論是素材的真切性還是思考刪選聚焦的結果，都不僅保證了記錄的真實也讓故事性具有了合理延展的邏輯。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記錄世界令人迷惑卻驚訝的題材表現，拯救的是小野狼已經稀罕，而放逐的也是熟稔為子的狼更為奇特。在發現狼崽的時候還帶著講述故事的情態，但伴隨著人與狼的交流卻完全成為記錄過程的實況。據說記錄者動用了各式攝錄設備，包括手機、相機等來隨時隨地的記錄實況，因為這是一個相互伴隨的動態生活過程，而鮮活的細節展示最為打動人心。狼崽成為城裡家庭的一員，憨態可掬的時候，也依然渾不吝的野性亂竄，為了防止危險，在咬斷的電線上塗上芥末，狼崽被辣的一溜煙躲避，在床下試圖甩去辣口的神態令人如臨其境。

神奇的細節還包括小狼出神的凝視關於狼的紀錄片，當鏡頭中大狼仰脖長嘯時，狼崽也依仿仰脖子幼稚的嘯叫。奇妙的地方比比皆是，尤其是學會了調喜歡的節目后，格林居然知道了如何尋找遙控器摁出自己的同類出現的紀錄片，隨之就專註地盯著屏幕凝神審看，那時候，作者的快樂和我們的訝異同步而生。而格林在草原因為和藏獒在一起幾天，居然成天發出的是「汪汪汪汪」的狗叫音，讓人忍俊不禁。

顯然創作者已經將一個充滿智慧的小傢伙成長中的林林總總的細節捕捉住，記錄和生活完全融為一體，養育孩子般的狼崽，與教化孩子懂事的自然意識相融難分;不忘記錄的任務與視為己出的孩子的教化本能協調合一。記錄價值在這一層面達到很高實現，於是到底專業記錄重要還是真切記錄重要都無需斷然取捨，鮮活自然的影像才是要義所在。

但顯然，《重返·狼群》不僅是記錄的別具一格，還在於探究的出乎意料，和處理人狼關係的不同尋常。也許要說，影片顯示著記錄者的精神:愛護與發現的難題，無論是狼還是人都需要自己去尋找回歸本性，而這無疑是艱難困苦的尋找，沒有對於大自然法則的尊重，危機隨時可現，而即便是有法師的放生保護，但對於沒有尊重的人眾而言依然無濟於事，後者意味深長。

其實野化要求的多重性是動物需要自然的野性，人類不能將自己的意志套取其上，沒有野性的生存遭遇更害怕淪為「野性」的貪婪所威脅，野性的狼其實願和人類和諧相處，野性狼群需要自己的善良收納，狼和人都在學習的過程中，於是指向則是:誰更為野性?記錄者看到的狼和人的世界怪異性:狼的本性保持和促發，人的貪婪和狼的不解，狼學會狗叫也學會按鈕看電視，人的善舉的演變過程等等，呈現著一個超出記錄故事的深層思考。

記錄細節中讓我們精神為之一驚的情節段落，都多和現實發生關係。比如女畫家多次急促的讓格林「快跑，格林快跑」，因為貪婪的捕獵者拿著打狗棒或者槍支試圖捕捉小狼，恐怖的氣息逼近。於是我們看到影片更為深入的記錄觀念和記錄目的意義所在——探究人與自然關係是整個片子的記錄核心，但對於人世間世態的揭示，和對於狼無法得到正常保護後面的人性失當的揭示，才是作者的思考落腳點。

當善意的畫家試圖拯救幾乎死亡殆盡的野狼，卻遭遇了人心貪婪的試圖棒打小狼殘暴的現實，當她意識到人的贍養把小狼變成了可以和藏獒嬉戲、和人毫不畏懼的時候，實際上將「不怕人」而帶來自身危險，因為發現連保護區都毫無阻遏抵擋盜獵者的能力，人的強力是肆無忌憚的擊打殘狼而無所顧忌;她決定冒險等待冬日狼群聚集，而冒著格林被排斥趕走的危險，是因為確認只有真的野化這一條路才可能保護狼時，失去親人般的痛楚卻撕裂著心靈——為什麼人與狼其實可以相處，但有不少人卻似乎私慾重重慾壑難填?

紀錄電影用鮮活的情景不斷拷問人類，當年紅軍長征艱難走過的若爾蓋沼澤草原原本確立為保護區，但牛羊依然隨意闖入，而狩獵著武裝齊備偷獵野狼而無人管理，有兇悍牧民總在覬覦獵殺狼換取皮毛。除了兩個孩子驚訝小狼的可愛外，似乎沒有人要保護狼群，於是畫家和攝影者就成了不僅是護狼者而且是抗拒暴力的哀傷者。

注意影片似乎彆扭的片名，其實是作者思考的體現:「重返」意味深長——包括了讓小狼離開貪婪的境地而回到野化的自然，包括自然需要返回物種生存的正常規律，包括人需要回到尊重生存意義的常態，也包括我們自己也需要重返善良而和諧的環境。

在影片的主體部分，創作者不厭其煩地回到若爾蓋草原，尋找殘存的聚合狼群的機會，作為群居動物，狼的收納彼此是一個具有種群生存意義的行為，訓練格林害怕人躲避人，訓練它如何捕捉草原鼠，鏡頭中格林慢慢具有了自我生存能力，而人與狼崽之間的關係構築成一個透視世界的視角，從都市轉移到大自然，擺脫了法律和俗念對於能不能飼養保護動物的疑問，從「養化」的善意到「野化」的理性，更為凸顯了人自身回歸自然思維的高度。

影片以人參與狼的生長過程，自然的呈現人遭遇到自身思考的成長啟示。作者對於人和狼之間關係的獨特觀察:狼性是野性，既要防範和教會躲避人，又要訓練自然生存的法則，而狼竟然學狗叫則暗示出環境對於習性的改變，事實上人不也是如此嗎?但物質貪慾的熏染，讓牧民毫無糾結的到保護區放養，而貪慾之人膽大妄為的要掠奪狼的生命，尤其是，紀錄片里最震撼的畫面，是畫家李微漪和攝影亦風在狼皮販子處看到一張由626塊狼頭皮縫製而成的狼頭袍，那626雙永遠閉上的狼眼鋪滿屏幕，叫人觸目驚心欲哭無淚。

還要從藝術表現上看《重返·狼群》的獨特性:用6年時間磨礪而不放棄，以非專業記錄來實現記錄的本真意義，觀察視角的別具一格，對於真切事件的擇取思考等，最終形成了人文思索和鮮活表現合體的記錄故事。強化記錄過程，捕捉細節和擇取段落的邏輯感，藉助戲劇化顯示錯愕的意外，讓故事進程融合於真實生活過程展示，不斷添加趣味，將衝突意外推出來推動進程，而情感的力量藏於逐步推進的別離中，尤其是對於世界的思想性叩問撞擊，完成了一個記錄藝術給予生活多重啟示性的影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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