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老司機給你講述計程車「黑白」歷史

本文圖片為作者提供

2002年春節，東北「小品王」趙本山參加完央視春晚后，就是坐我的夏利車在長安街和二環路轉了一圈，我才把他送回梅地亞賓館的。葛優在積水潭醫院打我的車回北京電影製片廠，他笑著和我聊天，我還開玩笑地叫他不要把帽檐拉得太低。

人人都有故事

2000年，我這個從密雲縣搬遷到順義縣昔日的汽車配件廠廠長，由於不甘心搬到順義后當一個農民工的艱苦生活，便托關係在密雲縣的出租汽車司機兩證培訓中心找人代考了一個兩證本子。當我拿到執照后，便託人到北京的出租汽車公司租賃了一輛夏利牌二手小轎車。

當汽車開回家后，一家人都拿它成寶貝一樣對待，孩子顯然是不讓碰的，老婆把它擦得鋥光瓦亮。公司頭三天不收份兒錢，一是讓你熟悉一下汽車的性能，二來可以帶上家人去縣城兜風，就這樣，過了三天愉快的日子。

第四天，我便開上了我心愛的座駕駛進了離我家三十公里的北京城，在縣城開慣了汽車的我，一進三元橋就慌了神，眼睛就不夠使了，一雙眼睛要分五下，一要上看紅綠燈，二要下看分道線，三要看著打車的乘客，四要看好站在路口的警察，五要看好穿行馬路的大爺大媽和大小朋友。一開始,汽車根本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掙錢多少不說，就怕被警察抓住。那個時侯警察都有抓汽車司機違章的指標，出租司機是被挨抓的主要對象。

當時人們分析有兩個原因，一是警察抓社會車輛有風險，正所謂：「到了東北才知道膽小，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你看到一個不起眼的人開一輛破車，他違章了，你要罰款扣本，保不齊這人就是你頂頭上司的大舅哥，人家一個電話，不但要挨頓訓斥還要把駕駛本給人家送回去，這種得不償失的事只有那些剛參加工作的「青皮」才幹呢。第二呢，是大凡開出租汽車的人象我這樣沒有當官的親戚朋友者居多。

2000年以後北京各大出租汽車公司到處充斥著象我一樣在農村鄉鎮企業當廠長、科長、業務員之類的人物。我們私下裡管這些人叫：「落了馬的皇帝，翻了船的強盜」。他們大多是八、九十年代北京城裡下放工廠支援農村時期的農民頂尖人物。由於2000年後鄉鎮企業大批倒閉，這些人仗著十幾年和北京總廠領導都熟悉，自已的廠里大多都有汽車，所以，進水樓台，不用花多少錢自己先學了車本，他們來到北京開出租汽車一靠人精明二靠路線熟悉。在幾年之內，都掙到了第一桶金，有的先於別人住進了樓房，買了私家汽車，成了農村中先富起來的一族，同時他們也帶動了郊區農民工大量佔有了京城的出租汽車行業市場。

那時侯的出租汽車大約每天要交份兒錢140元左右，汽油錢40元左右，加上吃飯喝水10元左右，當時人們流行一句話叫：「每天一睜眼就欠公司200元錢。」這話也對也不對，其實公司只收不足150元的份兒錢，只要你少違章，一個月收你大約4500元，有的好公司還有收3800元到4100元。

收份兒錢最多是那些鄉鎮企業辦的和一些個人合股辦的出租公司，黑到什麼程度？現在說起您都不信，那時的出租汽車指標非常緊張，每個公司都大量招收農民工司機，原因是一、好管理，二、押金高。城裡司機收三萬元農民工收五萬元，而那時的農民工合同到期以後很少有將自己的押金全部領回去的，當你交車時他們總要在汽車上做點文章。農民工又急著拿回自己的血汗錢，很大一部分是靠親戚朋友幫助的，所以也就只好忍痛讓公司宰這一刀，如果有的車發生交通事故，放在那裡的伍萬元風險坻押金讓你拿走兩萬就算不錯了。再後來又實行你交伍萬，合同到期給你肆萬，那一萬留待半年後再給你，美其名曰：「你走以後交管局再發來違章單沒處去扣」。就這樣七扣八扣風險抵押金能回到司機手裡可說是所剩無幾。

✤

在開計程車的這幾年裡還千萬還別遇到搶劫的，雖然被搶劫的機率就象彗星撞地球一樣很難遇上，但2005年以前首都的社會治安不是太好，出租汽車司機便成了搶劫犯罪分子的主要目標。公司每月給司機開二至三次例會，會上公司經理每次不厭其煩地說的就是讓大家注意交通安全和治安安全。

那時候大多還沒有手機，好一點的有一個呼機，公司工作人員每一個人都有工作用的傳呼機，他們每天24小時開機，每當呼機「嘟嘟」一響他們的心就會緊張起來，尤其是在夜間。不是發生了交通事故就是發生了治安搶劫。

北京交管局每年為出租司機做一次交通治安培訓，先是在十里河，後來搬到西客站南邊的六里橋一帶，在培訓階段司機將汽車停在院內，主要是看錄像帶里犯人如何搶劫出租汽車的故事，叫司機們引以為戒，老師再講對搶劫者如何防止，三天培訓后發畢業證，從這時起出租汽車司機從兩證變成了三證。

在培訓中最觸目驚心的有三個事讓經過培訓的司機永遠不會忘記的，第一個是有一個複員轉業軍人在軍隊里是一個特種兵排長，轉業后和上級要求自謀生路，戰友在出租汽車公司當經理，便順理成章地來公司當了出租汽車司機。每天出車前戰友都要叮囑，千萬別干太晚了注意人身安全。他總是說，在部隊時六、七個人都不是我的對手，我的車總不能坐八個人吧，就在他幹了二十八天的這個夜晚，被四個東北人騙到了香山用繩子給勒死了，搶走了他身上的190元錢，汽車也被人家給搶走了，戰友知道這事後急的昏了過去。

第二個司機姓張，他這天身體不好，早晨叫她老婆用計程車去送孩子上學，回來時有三個人打車，他們將她騙到了通縣與河北交界處將那個女人殺害了，搶走了出租汽車。還有一個女司機在西客站拉了四個客人說是去南苑機場，女司機心想，從西客站到南苑機場不足二十公里，天雖然有點晚了，但機場里都有解放軍站崗，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可是，當汽車進入機場五百米后，客人並不上飛機而是要他將汽車右拐，司機向右拐的一公里后發現汽車已經駛離了機場大院向荒郊野外駛去，女司機這才知道上了當，但一切為時之晚，他們將司機捆了起來放到後備箱里，將汽車開向大運河，女司機在後背箱里慢慢拔開了后鎖從車裡滾了出來又向河岸附近的燈光處爬去，兩個小時后才爬到有燈光的地方，原來是個兵營，是解放軍戰士救了她，後來，她們全家給解放軍戰士贈送了錦旗。那時候的北京郊區，出租汽車司機最怕的是往北怕去香山，往西怕去石景山，往南怕去南苑機場，往東怕去通縣。

✤

在出租汽車行業及其艱難時期，有大量的郊區農民工涉足這個行業，在2005年之前由於養家糊口，大部分農民工都是40歲以上55歲以下者，近幾年大有年齡向下的驅勢，剛出校門的學生比比皆事。而城裡人干這行業的人卻越來越少了，因為城裡人干出租根本就不掙什麼錢，早晨起來7點多了還要送老婆去上班送孩子去上學，等到自己能拉活了也上午9點多鐘了，拉幾個客人也到11點半了，再回家吃中午飯，睡午覺到下午2點再去拉活，坐車的人也都上班了。下班還得接老婆下班孩子下學，即拉不了早也拉不了晚，到月底一算賬還欠公司幾百元呢，就這樣城裡人大部分慢慢地退出了這個行業。

郊區人就不一樣了，猶其是十多年前的郊區農民司機，他們整天吃住在車上，每天工作18個小時是平常事，每月掙8千9千的也不稀罕，可大多還是3千到5千元的居多，也有賠錢的，那倒是少數，這些人不是賭博、嫖娼就是出嚴重的交通事故。

城裡人退出出租行業還有一個原因，那是在2006年北京準備召開奧運會，上級決定新更換的現代牌索娜塔和依蘭特汽車一律不許安裝車內安全防護網，那一年鬧的人心惶惶。最後，還是沒有安裝防護網車輛的治安案件明顯上升，市公安局不幹了，這才把更新的28萬輛出租汽車全部安裝了防護網，這樣城內的治安案件才明顯的下降。不過，防護網經過革新改造從質量到外觀有了明顯的改進，使客人乘著北京的出租汽車更舒服了，而這時的農民工出租汽車司機更進一步佔領了出租行業市場。

郊區農民佔領出租汽車行業市場以後，用城裡人的話說是農民工擾亂了出租行業市場。也攪亂了出租行業這譚凈水。出租汽車司機拉活的方法，一是掃馬路，就是司機開車無目標的巡視發現有客人打車就停車，二是趴五站一場(北京站與南，北，東，西站和首都機場) 因為東站客人較少，所以習慣都叫四站一場。

農民工司機不大敢去這幾個站場趴活，因為那裡有很多的城裡人在那裡篩活，所謂篩活就是他們憑著自己和管理人員有交情，便上前問客人去哪裡，如果路遠掙錢多的活他們就去，如果路近不掙錢的活他們就讓給下一輛，如果下一輛司機也是城裡人兩人就可能打起來，如果是農民工就得拉上走人。如果不走管理人員也不幹，所以，農民工兄弟只好大部分時間都在掃馬路。我哪怕從別的地方拉一個客人送到四站一場，我也把客人放下再去掃馬路，很少在那趴活，農民工在賓館飯店趴活也受到門僮不公正的待遇，甚至有的大賓館飯店根本不允許門僮不認識的司機拉活。

在出租行業還不規範的那幾年裡，有的出租公司甚至雇有打手對農民工司機剋扣押金、動輒罰款，不給農民工上保險，對農民工大打出手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

生活在夾縫中的農民工，他們大多也是農民中的精英，出租行業在農村中流行一句話叫「好人不幹，賴人幹不了」。在經濟利益的驅駛下，出租汽車司機弄虛作假的事情也應運而生，最開始時司機只是小打小鬧地給客人繞路，故意算錯帳（一般客人找錢時自己不算，大部分人只憑司機一句話便下車走人）。

再後來就是換小一號的前輪，十公里的活表上可以顯示13公里，最後變成在計價器上動手腳，司機兜里放一個象汽車遙控開關一樣的東西，客人從機場一上車走出十幾公里以後司機便和客人套近乎，轉移客人視線，再把遙控器一按計價器就會象瘋了一樣飛快的跳轉起來，本來從機場到三元橋大約五十多元錢，可他的計價器能打出150元出來，如果到中關村或到玉泉營就可以打出300元至500元左右。不過，這種作法如果讓交管局稽查的逮著可就傾家蕩產了，5萬元風險抵押金一分不退，立馬走人，到那時哭都來不及了。奧運會之前差不多那年也開除一部分人。

出租汽車司機除了每天為份錢汽油錢奔忙之外，還要和愛刁難的人打交道。如果你有一個投訴你繞路，那你的麻煩可就大了，如果投訴成立，不但公司領導要和你去向客人賠禮道歉把繞路錢加倍還人家，公司還要罰款，至少三天白乾，儘管投訴電話很難打通，可要讓你趕上了也夠你一夢。

✤

作為一個北京出租汽車司機，北京城的堵車不能不說，因為北京堵車，乘客慌話連篇比比皆是，只要客人一上車便掏出手機向對方道歉:：「某總啊！實在對不起，我從某點便從家出來，可是一直堵在路上，過不去，請你原諒。」其實當時路根本不堵車，他（她）們才從被窩中爬起來。我曾看到在一篇《破解北京城市交通擁堵之謎》中寫道：「這樣的謊話，嚴肅的考驗著一個生活在北京人的誠信。」

出租汽車司機收假鈔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而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夜裡。其中有80%是客人有意識的想從出租汽車司機手裡換真錢。有的被司機看出是假錢，要求調換時，客人便大打出手，我的一個朋友就被人打斷了兩根手指。一般我碰到這種客人只好自認倒霉。所以，家中至今還有好幾張假鈔。也是對我開出租汽車那幾年的回憶。

出租汽車司機和警察打交道是家常便飯，只要交警一給司機敬禮那也得損失幾百元，猶其是奧運會期間，司機如果有一個交通違章，別廢話，停車三天回公司把車鑰匙交給公司領導，學習交通法規。一個月如果兩次被警察敬禮，有的公司就把你給炒魷魚了，還要扣很多風險抵押金，在那時期更換司機也很頻繁。我開始干出租時對交通法規不太精通，所以經常挨罰，這時候只能和警察套近乎，不管是密雲的還是順義的都稱呼老鄉，有時也不起作用，那時公司規定一個月違章絕不允許超過三次，所以只要有人救你一次，那你就是天大的幸運。

有一次在北京站，我違章拉一個客人被警察敬了個禮，我忙掏出駕駛本，警察一看我的駕駛執照身份證號是密雲的，住址是順義的，便問我究竟是密雲的還是順義的，我說我是密雲搬遷到順義的，他問密雲哪村的，我說是石匣村的，他說石匣王某是他姥爺，我趕緊說王某某是我同學，他說那人是他大舅。他把駕照還我並沒扣分，還讓我代他問候他大舅，我一口答應並和他握手告別，可至今我也沒有回石匣，心裡總是欠他一個人情。

✤

不過，開出租汽車也有開心的時候，一輛租來的汽車變成自己的私家車，在那個車少人多的時代，農村人能開回一輛嶄新的伊蘭特回家，既可掙錢養家糊口，也可以帶孩子老婆去兜風，那也是很愜意的事，同時也招來街坊四鄰的羨慕。

尤其是兩個孩子在北京上班上學，周六日可以接送孩子，孩子讀書費用很大，基本不用去為學費煩惱，雖不算農村的富裕戶，但也離小康只有一步之遙。還有比別人更近距離接觸名人的機會，雖然沒讓他們簽名合影，可也有向人們吹噓自己和名人接觸的自豪。

2002年春節，東北「小品王」趙本山參加完央視春晚后，就是坐我的夏利車在長安街和二環路轉了一圈，我才把他送回梅地亞賓館的。葛優在積水潭醫院打我的車回北京電影製片廠，他笑著和我聊天，我還開玩笑地叫他不要把帽檐拉得太低。在玉泉營環三環傢具城，郁鈞劍坐我的車回的中央電視台，一路上我們談得很高興。在東直門捷運站，上來一個客人，我用目一看，便對那人說：我看你有些面熟，好像一個人，他問：像誰？我說：像唱《阿蓮》的那位，他說：對，我就是戴軍，我們聊了一路，我一直把他送到北京電視台，還依依不捨。

我開了八年出租汽車，在這八年中，出租行業也湧現了很多感人的故事和先進個人英雄模範。有勇斗歹徒保護群眾利益而負傷的勇士，有勞動模範於凱，熱心幫助他人的何素麗女子車隊，更有成千上萬不知名的先進人物，「的士之星」，他們默默無聞的奔忙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為首都的精神文明建設貢獻自已的微薄之力。

我在這八年中，除了開好計程車以外，更多的是接觸到各行各業的人們，也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知識。2005年以後，為了迎接奧運會，我把我的業餘時間全部投入到了北京的公益環保事業上，並光榮地被北京奧委會選拔為二十九屆北京奧運會火炬手。

2008年我的出租司機合同到期，我便把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到北京的環保公益事業上。每到北京開會，坐在出租汽車上，總有那麼一些懷舊的感覺，向司機問這問那，我看到現在的出租汽車司機，不管是城裡人還是鄉下人，個個年輕朝氣蓬勃，他們的英語水平更是一流的，真正給北京的出租汽車行業增加了新的力量，雖然我退出了這個行業，但我依舊懷念它。

責編：蒙蒙、糖糖

本文版權歸屬有故事的人，轉載請與後台聯繫

閱讀更多故事，請關注有故事的人，ID：ifengstory

掃描或識別關注

人人都有故事

有 | 故 | 事 | 的 | 人

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合作郵箱：stor[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