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武俠體系裡頭,頂尖高手大多是用劍。在《笑傲江湖》里,用刀的似乎都死絕了,全成了劍客的天下,他們還搞了一個英雄聯盟:五嶽劍派。金庸擺在檯面上說這人刀法不錯的,就剩下了名聲不好的個體戶田伯光,而他的武學造詣加起來,還不及獨孤求敗的一個零頭。
古龍筆下的」浪子「團體,卻對刀有種狂熱的痴迷。按照古龍的設定,用刀的是最後的贏家。小李飛刀李尋歡戰勝了上官金虹,用割鹿刀的蕭十一郎勝了用劍的連城璧,用刀的傅紅雪勝了用劍的燕南飛。
事實上,真刀真槍地上戰場,劍的殺傷力也確實不如刀。
據陶弘景《刀劍錄》記載,「吳王孫權,以黃武五年,采武昌銅鐵,作十口劍,萬口刀,各長三尺九寸」。劍多是用來當裝飾,所以打造了十把;真正上戰場實戰的刀,則是鑄了一萬口。
既然劍這麼不爭氣,這麼花架子,金庸為何偏偏用劍呢?
刀和劍,性格是不一樣的。在我們認知的體系里,早給很多兵器定了格。
比如說,《卧虎藏龍》里玉嬌龍用的順手的,是一把小弩箭。小弩箭小巧輕便,殺傷力比不上射月彎弓,但它驕縱潑辣,一發不可收拾,這恰恰是玉嬌龍的性子。
又比如,金庸用心雕琢、極具魏晉風骨范兒的莫大先生,所用的兵器是藏在二胡中的薄劍,也就是「琴中藏劍,劍發琴音」。樂器中,琴、簫是大雅,只適合黃藥師這般地道的風流名士;二胡,偏俗,市井氣重些,所以莫大先生穿的又破又爛、時不時地爆粗口,沒那麼精緻考究,與此同時,他暗藏的鋒芒、真性情,又在萬萬人之上。
用二胡藏劍來映襯其性格,再好不過。
《晉書》里說,漢朝的天子百官,無不佩劍,富貴公子還用玉首為雕飾。再往後,配劍而行,就成了士大夫專屬的高雅運動。那就不難理解,劍的江湖地位,比刀槍棍棒,都要高出一大截。
金庸的俠,是儒俠,儒雅風流,自然得用劍。用劍的人,走的自然是白馬長槍、飄逸靈動、上天入地、清新俊逸的偶像派路線。所有關於劍的聯想,往往是在曲徑通幽處、皇宮神殿中、萬里白雲間。你看,五嶽劍派,獨孤九劍,玉女劍法,明顯要比血刀門啦、金刀寨啦、快刀刀法啦,要高好幾個檔次。
有關劍的詞語,用的最多的,是南宋時期有三場大型學術會議,叫做「華山論劍」。
當時武林人士滿頭霧水,發貼問,按理說,洪七公用的是打狗棒,黃老邪是玉簫,歐陽鋒是蛇丈,一燈大師是一陽指,只有王重陽先生才用劍,說是「論劍」其實不恰當吧。但,仔細體會一下,如果改成「華山論刀」或者「華山論棒」,怎麼讀都覺得上不了檯面,還以為是黃河四鬼那幫人搞出來的畢業答辯。
而刀呢,就像「刀」這個字一樣,簡單兩筆,一氣呵成。
刀是實力派。它上可上陣殺敵橫刀立馬,下能砍瓜切菜殺雞宰牛,所以它平民化,不端架子,是為大俗。
古龍的俠大多是江湖草莽,直來直去,揮拔劈砍,隨心所欲,就得用刀。
他們不懂得「藏」,也不是用來當擺飾,他們不會兩面三刀,只會把刀背那面留給著朋友,刀刃那面永遠對著敵人。所以,古龍的刀客打鬥起來,簡單利落,和金庸的劍客很不一樣——沒有註腳,沒有派頭,沒有你來我往的見招拆招,只有一句話:好快的刀,快到沒人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
一氣呵成,殺伐果斷,是真漢子。
而且,劍客的命和刀客的命,是不一樣的。
用刀的人,雖然鐵血硬氣,但他們自小受孤獨、凄苦的淬鍊,體會到世態炎涼,背負著不為人知的苦難。古龍的刀客,大多來自社會底層的,摸爬滾打,刀口舔血,用阿飛的話來說,他們大多是在荒野中長大的,風、雪、霜、雨,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有時候就算古龍憋住不說,我們都能體會到。比如,他寫傅紅雪只用短短兩句,卻盡顯凄苦:蒼白的手,漆黑的刀。而與之對比的,是富家公子慕容明珠。他用的是一把鑲了寶石的劍,其品性不及傅紅雪的萬分之一,可他的過的日子卻是珠光寶氣,養尊處優。
李尋歡、葉開、傅紅雪、蕭十一郎這些刀客們,都註定漂泊一生,註定得不到。
劍客們成長的世界,是刀客們的反面,殘酷、冰冷、凄苦的反面。
有人說了,不對,楊過的日子過得就很辛苦,九曲十八彎呢。
金庸筆下的劍客們,少了那層悲愴的意味。楊過算是不幸福了,可是有真正關心他的郭伯伯和小龍女;令狐沖沒爹沒娘吧,可他從小在華山長大,有師弟師妹相伴,有疼他的師娘;公子哥陳家洛,除了感情不順外,從小到大是一大家子人圍著他轉。
辛苦的「苦」和凄苦的「苦」,是不一樣的苦法,流汗和流血是不一樣的。
金庸其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寫採花大盜田伯光是:萬里獨行。田伯光雖然品行不正,但從他的名號上能看出來:他孤傲,他硬氣,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
而且,我們知道,金庸書里真正算凄苦到骨子裡的,是全家妻兒被殺、瞎了雙眼、背負諸多血債、孤島求生的金毛獅王。他諸多的不幸,或許全因一把刀而起。
正是因為金庸愛用劍,古龍愛寫刀,所以才會說,金庸寫的是武俠的「俠」,古龍寫的是武俠的「武」。
歸根到底,劍客的世界是星辰大海,而刀客們的江湖,複雜、熱血、豪氣萬丈,才是真正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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