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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批評 | 敬文東:山水與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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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晶晶個人展「剩山」系列

編者按

風景讓觀看顯得既艱難又奢侈,風景事先解除了觀看的隨身性和清澈性,幽閉於工作室的新筆法(而不是自由往來於天地間的傳統筆法),由此具有典型的回憶特性。無論當代畫家在運筆、著色上,顯得多麼標新立異,其目的,都是為了對山水展開深入、沉潛地回憶。就是在這個令人心緒複雜的當口,當代畫家需要承擔的任務僅僅是:在現代性慾望將山水轉渡為風景后,新筆法依靠它的回憶特性,將風景在畫面上再次轉渡為二手的山水,一種本質上的殘山和剩水。

感謝作者敬文東授權文藝批評發表!

敬文東

山水與風景

據不完全統計,在已經出土且可辨析的甲骨文中,「方」字多達84個[1],幾乎都可以用「邊、界、國或地域」[2]來釋義,比如「高宗伐鬼方」[3]、「震用伐鬼方三年」[4]。這種釋義很可能真的「反映了商代『方』的原始含義」,並「將商同那些異域的、敵對的,或者不知名的政體區分開來」[5]。即便如此,在天下與甲子,「方」依然無力阻止天下觀念在理論上對「遠人」實施「懷柔」政策。正是依靠「懷柔」行為,寄居於華夏文明腹心地帶的天下觀念,才成功地廢除了邊界。孟子曰:「蒞而撫四夷。」[6]近人余英時據此有言:「無論『天下』還是『』,在古代都是具有涵蓋性的文化概念,超越了單純的政治與種族界限。」[7]從理論上說,天下(或)本身就意味著對邊界的消除,意味著廢除邊界或分隔符,所謂「從人視之,有,有夷狄。從天視之,無,無夷狄」[8];天下觀念總是傾向於不斷向四周擴展其邊界,所謂「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9]。

——「方」字甲骨文

有泯滅人我界限的我-你關係拔刀相助,仰仗「意義飽滿的厚重概念」——天下——撐腰鼓勁,古代畫家有望組成一個既打眼,又幸運的集團軍[10]:他們足跡所到之處、極目四望之際,無不是未經污染、未被修剪和未遭殺戮的山水,何況還有與山水相伴相隨的雲煙,以及雲煙自身的婀娜、曼妙與濕潤,附帶著雲煙多變的曲線、腰身和髮型。在中西迥然有別的語言空間或音響系統當中,雲煙是山水的直系苗裔,而「霧靄的孩子」,只能是西方洋氣的「夢幻和仙境」[11]。「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因此,古代畫家有機會「每朝起看雲氣變幻,絕近畫中山……看得熟自然傳神,傳神者必以形,神與心手相湊而相忘,神之所託也」[12]。看啦!那種水到渠成、怡然自得的情形,那種有類於含飴弄孫的溫潤心境,又豈是當下「羨慕、嫉妒、恨」五個惡狠狠的漢字所能比擬的呢?

華夏古人不僅很早就為自己發明了獨一無二的時空模式,還特別願意催促時空模式對稱於他們豐盈的內心,說服時空模式適應於他們豐沛、潮濕的靈魂。和量值上不斷增多、熱衷於開疆拓土的「世紀」概念大不相同(比如19世紀之後是20世紀,1976年之後是1977年),「甲子」既不表徵加添與增長,也不表徵累積與疊加(不存在第一個甲子、第二個甲子的說法)。它反對「世紀」概念推崇的單向度,只因為單向度就是延長,就是量值上的累積與加添,就是死死盯著試圖拋棄今天的那個永遠子虛烏有的明天。而甲子「意味著循環,意味著團圓和圓圈,與『天圓地方』的『天下』剛好暗合。數千年來,它始終自給自足、怡然自得並懷柔遠人……」[13]應和著天下觀念(亦即我-你關係)的基本語義,在農耕,山水端坐於天地間,像不斷循環的「甲子」一樣恆常恆新,具有令人羨慕的「無所不在性(ommipresence)」[14]。山水因「甲子」從娘胎處帶來的循環氣度,傾向於保持姿勢上、氣質上的恆定不變。跟上帝樂於「以風為使者,以火焰為僕役」[15]的支配癖好截然不同,古代畫家隨時可以「空卷珠簾不曾下,長移一榻對山眠」[16]。這等輕易就能與山水融為一體的福分(或許,更應該說成上天的獎賞與恩賜),為古代畫家的觀看行為,提供了隨身性與清澈性。隨身性意味著:山水隨時可以與任何一位畫家點頭示意,所謂「一瓶一缽垂垂老,千山千水得得來」[17],原本不需要「搜盡奇峰打草稿」;清澈性則意味著:山水僅僅是被觀看、被欣賞的對象,不是功利心縱橫馳騁的疆域,所謂「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跟「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后;處前者為君長,在後者為臣僕」[18]的座次排位憲法沒有瓜葛,卻必須同心態上全無掛礙的「悠然」境界全面接壤。

關晶晶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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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上帝的子民,或主的選民,基督徒「不只要呼吸,還必須學會控制呼吸,為的是在呼吸中,聽到神的名字」[19],這是「神聖」(the Sacred)通過世俗呈現自身的自然秩序[20];作為古代的山水畫家,天下觀念的膜拜者、「甲子」的擁戴者、我-你關係的被掌控者,他調整、校正和修訂呼吸,為的是在均勻、直白、順暢的吐納中,聽到或感受到山水的脈搏與心跳。「人的存在不是一種自在存在,而是互動存在……互動關係創造了一個僅僅屬於人的世界,一個存在於互動關係之中的世界,一個不同於物的世界(world of things)的事的世界(world of facts)」[21]。古往今來,「整體涌動的事情」總是處於變動不居的狀態[22],物卻傾向於「以其自然的方式存在著(to be as it is)」[23]。作為純粹被目擊的對象,作為土耳其人的「邪惡之眼」(Evil Eye)[24]必須直面的目標,山水不僅認領了自身的物態性,不僅以自然的方式存在著,還同古代畫家一道,構成了一種經久不息、彼此呼應、相互依賴的「互動關係」。瀟瀟而下的「無邊落木」(山),滾滾而來的「不盡長江」(水),讓人愁腸百結、感慨萬千,卻僅僅是與人無關的、沒有性情的物嗎?或者,僅僅是自為自足、獨自向隅的事情嗎?就像陽光出人意料的既是波又是粒子,在古代畫家眼中,山水既是物又是人,或人無言的對話者,更何況四處飄散、飄泊、飄零的雲煙像極了人的魂靈,以及魂靈盡頭令人恍惚和抓狂的青煙。

在古典,山水必定坐落於由天下和甲子組成的時空;或者,只有坐落於由甲子和天下組成的時空,那些青山,那些綠水,才配稱「引得無數詩人逸興遄飛」[25]的山水,也才配連言合稱為「山水」。華夏古人發明的時空模式,是山水之所以為山水的背景與靠山;只有得到時空模式首肯和嘉許,山水才擁有自身的精髓和規定性:既是物,又是人,還是物與人的統一體。山水的靈性出源於宏大、莊嚴和圓形的時空模式——從天下與甲子的方向望過去,山水總是容光煥發的,是晶瑩的、水靈的。是華夏先人發明的時空模式,為觀看的清澈性和隨身性提供了保證:天下令觀看擁有宏大的眼光、遼闊的視野,但又能讓目光深入山水的細節和肌膚,觸及它每一個或柔和溫婉或嶙峋高古的細部;甲子則讓觀看觸摸到山水在姿勢和氣質上的恆定不變性……

謝閣蘭:

《出征:真國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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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水和觀看山水那兩個緊密相連的方面,深陷於消費主義的現代畫家是一群如假包換的可憐蟲,切不可指望他們會像「詩人(poet)和神啟的創造者(inspired Maker),像普羅米修斯一樣,能夠創造新的象徵,能給人間帶來又一把天堂之火」[26]。最起碼,無法指望他們帶來天下觀念樂於支持的新「象徵」,甲子樂於突出的「天堂之火」。即便他們令人意外地帶來了火星,也僅僅是點燃了香煙[27],頂多點燃了深藏於香煙內部的尼古丁——那是香煙的本質,是疾病或死亡派往香煙內部的卧底與眼線。「我們時代的本質是多重的、模糊不清的。它可能只依賴於滑動性。」[28]在視GDP為靈魂或命根子的當下,山水僅僅以風景為形式,被掩藏在高樓的背面,被隱蔽於大街的盡頭,拒絕同現代畫家會面。更令人震驚的是:當下的大街和高樓,總是不知趣地傾向於拒絕擁有它自身的盡頭或背面,只因為最近若許年來,和老牌消費主義國家法蘭西一樣,其「主流的意識形態,就是建造『住宅』的意識形態」[29]。在當下,住宅不僅擁有「上棟下宇,以蔽風雨」[30]的原始功能,更能給消費者——稱住房收藏者或許更準確——帶去「絕爽」(jouissance)的感覺。拉康(Jacaueo Lacan)創造的「絕爽」概念,不僅意味著快感的頂峰和銷魂的極致,更意味著銷魂與快感達到頂峰和極致后的不滿足。「絕爽」的堂兄弟,或許是傑姆遜(Fredric Jameson)發明的「剩餘快感」(plus de-jouis)[31]。但無論是建造住宅,還是獵取「絕爽」(或「剩餘快感」),不僅要以犧牲山水——尤其是山水的完整性——為前提,還鼓勵大街的盡頭或高樓的背面總是傾向於它自身的消失。

齊澤克:

《斜目而視》

這種局面之所以不請自至,取決於一種面目全新的事物突然現身與長久存活:現代性慾望。「一件本來只是用來滿足我們需求(need)的尋常之物,一旦陷入了『要求之辯證』(dialectic of demand)的陷阱,最終會導致慾望(desire)的形成。」[32]品相古怪、讓人難得其要領的「要求之辯證」,或許正是現代性的內核、地基或地平線,只因為「無論在何處,如果沒有信仰的破碎,如果沒有發現現實中現實的缺失——這種發現和另一種現實的介入密切相關——現代性就不可能出現」[33]。而現代性慾望的內涵剛好是:「慾望的實現並不在於它的『完成』和『充分滿足』,而在於慾望自身的繁殖,在於慾望的循環運動……通過幻覺,他使自己進入不斷地繁殖『匱乏』(lack)的狀態。而匱乏,卻是慾望之為慾望的根本。」[34]雖然現代性慾望和比較容易得到應付與滿足的祖傳慾望,都「具有自我中心主義的傾向,一有機會,就致力於自我獻媚、自我溜須拍馬」,雖然這兩種名號有別的慾望都是「天生的浪漫主義者和自戀分子,從來沒有過主動修正自己的念頭」[35],但現代性慾望受世紀和世界概念鼓勵,無疑更激進、更迅猛。它傾向於更上層樓;或者,它不跟任何人和機構打招呼,就直接站在祖傳慾望那「巨人」的肩膀上,朝肩膀下的芸芸眾生吆三喝四,發號施令,直到把鬼臉做盡。現代性慾望有一副向心力極強的腸胃,總是感到「匱乏」,亦即極度滿足口福之樂后仍然感到饑渴——甚至更加饑渴——的那種「匱乏」。所謂「匱乏」,就是對「更多」(而不是「最多」)展開的追逐,是對「更多」實施的敲詐。並且越追逐、越敲詐,便越感「匱乏」。在「匱乏」和敲詐、追逐之間,具有某種令人抓狂的正比關係,一種想隱藏,卻最終欲蓋彌彰的正相關關係。現代性慾望藉助諸如工業革命、信息爆炸一類中介物,試圖「消滅積蓄能量的肌肉,培植大量的肥肉」[36]。而肥肉因其虛腫、虛浮,更因虛腫和虛浮擁有的「無所不在性」(ommipresence),被認為有望填補不斷被生產出來的「匱乏」。風景是現代性慾望作用于山水的直接後果,不是祖傳慾望的苗裔。祖傳慾望不願意冒險體驗「絕爽」,也不支持「剩餘慾望」。它被禮制和素樸的教義看管;它倡導限度,強調過午不食。在更多的時候,祖傳慾望傾向於蜷縮在身體給定的界限內,以知足常樂而自慰——至少理論上如此[37]。風景被高樓、大街有意遮蔽,或被它們故意隱藏、蓄意隱瞞。風景是天下觀念(或我-你關係)的異己物;天下和甲子組成的時空,不是跟風景配套的時空模式。因為肥肉被現代性慾望大量培植,風景合乎邏輯地擁有一張油乎乎的面孔,肥頭大耳有如隔壁的胖金三。除此之外,它還得不斷修正自身、剔除自身,以求刷新面孔與身段,招攬喜新厭舊的現代遊客,對應於現代遊客見異思遷的小胸懷、小肚腸。因此,風景註定無法得到熱衷於循環的甲子的支持與推舉。

「人的目光具有賦予事物以價值的魅力,但它也抬高了事物的價格。」[38]與這等樂觀成色頗為濃厚的看法相去較遠,現代性慾望依靠固有的「匱乏」特性(即對「更多」進行追逐與敲詐),依靠盡頭和背面總是傾向於它自身的消失,將現代畫家和山水間的距離愈拉愈遠。觀看的隨身性被最大限度地取消了;觀看的清澈性則在一個又一個猝不及防的瞬間,被有意無意地降解為子虛烏有之物。仰仗「匱乏」特性撐腰、鼓勁,風景和山水並沒有在量值上構成任何「人身」依附關係:風景不是二分之一的山水,也不是比例更少或更多的山水,更不等值於二手的山水或山水的二手性,何況還真的存在某種「二手的風景」,但它「僅僅是出於對風景的模仿」,「值得給它們超過兩次的嘲笑」[39]。風景是山水的中斷,如同夜晚是白晝的時間性中斷或顏色性中斷,陽痿不舉是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器質性中斷,尤其值得同情和哀悼。風景依靠現代性慾望(而不是祖傳慾望)特有的雙螺旋結構,改變了山水的性質,篡改了山水的基因構成,清洗了山水與畫家間的互動關係,過分突出了山水的物態性。物態性之所以為物態性,正在於它可以被改造,其走勢可以被修改。作為物與人的統一體,山水是目擊道存的處所,是靈性出沒的稠密地帶;作為現代性慾望改造山水的終端產品,風景頂多認領了點鈔機或印鈔機的角色。「打造風景」、「再造風景」……云云,是當代旅遊產業中最沒有創意的口號;只不過現代性慾望有「匱乏」和「絕爽」助拳,以至於能夠和聰慧的共產黨人一樣,洞悉口號的脾性、本質與效用:「在群眾一切爭鬥中,口號的作用極大。它包括爭鬥中群眾的要求和需要,它使群眾的精神特別振作,特別一致,發生強有力的行動。」[40]口號之所以被認為是必須的,僅僅因為它擁有生產事情的能力——口號以它強烈的邀請語氣或命令語氣,擁有「言語-行為」(Speech -act)方面最強勁有力的才能。不用說,現代性慾望「更」願意強調實用(如果不敢說「只」願意的話),它幾乎無條件地聽命於實用主義(Pragmatism);而在實用主義心目中,所謂真理,不過是現代人在行為道路上的便利之計[41]。點鈔機或印鈔機既是口號的物質化,更是口號的隱喻性實現,但它又以屹立於光天化日之下近乎優雅的造型,來彰顯自己的端部、臀部或腰部——很顯然,腰部是腎臟以及腎臟醞釀激情的好地方,就像「酒使人亂性,但首先是使人亂腎,首先是喚醒了腎」[42]。

《實用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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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名稱任何時候都不能正確地說明它所代表的事物」[43],但作為名稱的「山水」有希望成為漏網之魚,因為山水可以被直觀,並在直觀中,被作為名號的「山水」所指稱。漢學家艾蘭(Sarah Allan)說:「古代沒有宗教正典(religious canon),沒有神聖敘事(sacred narrative)……缺乏超驗觀念(transcendental concept)」,因此,人「直接面向自然界——水以及所潤育的植物——尋求其哲學概念得以建構的本喻(root metaphor)」[44]。在此,山水擁有類似於現象學上的真實性,它的本質「既不能通過演繹,也不能通過歸納來領會……只能通過直觀來領會」[45]。和天下觀念相對稱,同華夏文明特有的計時方式(即甲子)相適應,山水既是坦開的,又是坦開本身,但更是「坦開的仁慈」[46];和我-你關係相適應,集物、人、事於一體的山水,與人彼此間互相感化,並點頭致意。他(它)們彼此迎面走向對方,努力將彼此間的距離縮減到無窮小。「荒寒一點香,足以酬天地。天地亦無心,受之自人意。」[47]雖然「在現代城市中,古代神話變成了神秘故事」[48],但可以被古人(尤其是山水畫家)直觀的山水,依然不可能理解狹隘的關門主義,更不理解貨幣的秉性,哪怕它真的是貨幣中的優秀分子(比如美元、歐元或英鎊)。而雲煙總是具有跨出門牆的天性、天賦和衝動……

同現代性慾望相對稱、相適應,風景是封閉的、向內收縮的,並且經歷過嚴格的分區處理,如同現代人使用的電腦硬碟,不允許一毫克的開放型病毒存活。風景明信片並不表明風景走出了封閉狀態,它表明的,恰好是封閉本身:風景是有大門、帶窗口、柵欄甚至鐵絲網與電網的建築物,不是敞開的、不設防的山水;或者,它僅僅是另一種性質或視域下的殘山剩水,被圈養的山水。「門以較為明顯的方式表明,分離和統一隻是同一行為的兩個方面……人們在無窮無盡的空間切出一小塊土地,按自己的感官認識在上麵塑造出一個特殊單元。空間中,這一小塊土地本身被聯合起來,可它卻與外界分離了。所以說,門在屋內空間與外界空間之間架起了一層活動擋板,維持著內部與外部的分離。正因為門戶給人以強烈的封閉感,似乎跟外界的一切都隔開了。牆是死的,而門卻是活的。自己給自己設置屏障是人類的本能,但這又是靈活的,人們完全可以消除屏障,置身於屏障之外。」[49]和世紀概念相對稱,門是風景與日常生活間的分隔符,如此打眼、醒目,如此冠冕堂皇,如此振振有詞。它唯一的目的,是將人從高樓與大街擺渡進風景;或者,將人從風景踢進大街與高樓,踢回日常生活,讓他/她同風景隔離開來,並解除觀看的隨身性和清澈性,頂多讓他/她帶走幾張製作精美、囚禁山水的明信片。出於對風景的再度定義,門壓根兒不是對屏障的消除,恰恰相反,它就是屏障本身,甚或雙倍的屏障——在當下,沒有門,就沒有風景,或無所謂風景不風景。得益於現代性慾望的唆使和調教,風景樂於成為鈔票的枕邊人,希望修鍊為貨幣的身下人,樂於投靠時時處於發情狀態的市場,樂於向叫春的經濟投懷送抱[50]。而「窗戶是門的親戚或同行,它將內部空間與外界聯繫起來。就純目的論而言,窗戶只不過是從裡向外看;從裡向外看行,從外向里看不行……它同樣長久地為內外提供聯繫,可惜這種聯繫是單向性的,就跟它只為眼睛開路這一局限性一樣,因此窗戶只能歸結到門的深遠和特種意義的一部分」[51]。和門本身就是屏障性質相仿,窗戶也沒有為「內外」提供多少靠譜的「聯繫」,也不可能提供姿色優美的「聯繫」,僅僅起到了出售風景的作用:窗口是賣票的地方,是遊客和風景進行交易的處所。對於現代性慾望(而不是比較容易得到滿足的祖傳慾望),出售風景和出售豬肉或香噴噴的人肉沒多大差別;通過交易或售票行為,窗戶反倒有能力把看似矛盾的兩種東西統一起來:既驅逐觀看的隨身性,又刻意保留觀看的隨身性,而觀看的清澈性,則被不斷修訂自己的風景無條件地解除了。風景:被圍困的山水,已不再是山水,僅僅是名山水;風景:可以被購買的觀看,以及可以被觀看的山水,已不再是山水,僅僅是名山水……

艾蘭:

《水之道與德之端》

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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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在直觀中,山水才願意敞開肺腑,直抒胸臆。「人熱衷於描繪置身於以山水風景來象徵的宇宙之中的人,以此表示人的生命的無常與時間不可避免的流逝。」[52]有甲子和天下觀念保駕護航,山水傾向於和單個的人(比如畫家)相映射,具有量值最少的社會性,幾乎不是或沒有社會性。那個「獨釣寒江雪」的「蓑笠翁」,當真在為謀生而垂釣嗎?和敬亭山「相看兩不厭」的李太白,又準備對眼前的敬亭山說些什麼呢?有潔癖的倪雲林甚至認為「天下無人也」,試圖在繪畫中,解除山水身上有可能存在的任何社會性,以便維護「山靜似太古」的原始狀態,不允許任何人為的力量前去叨擾。現代性慾望將山水塗改為帶大門和窗口的風景后,在唆使風景跟儘可能多的人發生關係。現代性慾望突出了風景的社會性,讓風景在一個倒栽蔥般令人眩暈的瞬間,一躍而為純粹的社會性空間。跟風景密切配合的大門與窗戶完好地顯示了這種社會性,更顯示了這種社會性具有何種程度的廣泛性。同敞開的、具有隨身性的山水不同,號稱擁有更多社會性的風景並不意味著它就在人身邊,反倒悖論性地意味著離人很遠,更意味著觀看的艱難與奢侈。所謂艱難,是因為山水遭到圍困和圈養后,被篡改了基因結構,為觀看設置了障礙,觀光客須得藉助現代交通工具,才能前往景區實施瞻仰活動,但僅靠直觀,遠不足以獲知風景的真相或本質——風景之真相需要推理活動參與其間,需要陰性的算計介入其肌膚與骨髓。所謂奢侈,是因為觀看風景需要時間和金錢。對當下數目龐大的觀光愛好者,金錢也許不成其為問題,時間卻是昂貴之物,需要精打細算,需要巧妙安排。同山水寵愛弧線的天性比起來,風景及其社會性有如極權,不僅熱愛直線、寵幸赤裸裸,不僅渴望將「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的基本原則胡亂運用、四處打點,還傾向於將其顧客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打掃一下」[53],以便將他們的銀子打撈乾凈,讓他們重歸於沒有遊玩時間只有賺錢時間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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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古代畫家迥然不同,現代畫家都是些被迫退出山水的人,沒有機會跟山水出雙入對,更不用說生死相許。他們退出了天下和甲子組成的時空。從此,天不圓,地不方,只見大街與樓房。他們更多的,是與風景而不是山水相鄰;他們觀看到的,是需要花錢購買的風景。隨著現代性慾望長驅直入、高歌猛進,隨著「匱乏」邁上更高、更新的台階,山水被迫撤退到微不足道的角落,很難讓人找到,更難讓人「捉摸」,卻可以得到大多數人的「琢磨」,但也僅僅是瞎「琢磨」而已[54]。「世俗社會的變化對任何一個人,尤其是事實上退出自然的畫家將有決定性的作用,」因為畫面上的山水與雲煙「已經脫離了傳統的描繪,只是這種變化沒有改變人們非常熟悉的傳統筆法,而且這樣的筆法與表現對象之間的關係本身就是一種矛盾的象徵」[55]。當觀看的清澈性被解除,當觀看的隨身性被悖論性地既取消又保留,筆法和表現對象之間的深刻矛盾,就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只因為「人之像其時代,遠勝於像其父親」[56]。時代的風尚性、思潮式遺傳,或許真的大於肉身-血緣上的直線傳遞;「血緣神話」(myth of consanguinity)[57]終究敵不過每個時代中暗含的從眾心理嗎?這種性質的矛盾、這種型號的尷尬,在呼喚新一輪的筆法;新筆法必須同風景配套,跟現代性慾望處於同一振幅。猶如「詩歌是詩人對於世界的文字反應」(Literal reaction)[58],繪畫則是畫家對宇宙人生的筆墨性呼應。因此,在新筆法的胸腔與肺腑,需要一整套應對門和窗戶的全新機制。不用說,新筆法意味著某種討論、談論和訴說風景的新辭彙,而「一個新詞猶如在討論園地里播下的一粒新種」[59]。

輸入

呂澎:

《20世紀藝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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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獨往願,丘壑寄懷抱」[60]。之所以有必要抱這種定性狀奇異的「獨往願」,是因為只有「登山臨水」,方「得曠士之樂全」[61]。而「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聖,此人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62]。——這說的是古代畫家面對敞開的山水時獨有的情形。沒有現代性慾望擾亂心性,沒有持續增長的「匱乏」「亂你心曲的口腹之樂」[63],對應於觀看的隨身性與清澈性,古代畫家或臨窗見山寫山、見水寫水,或遠足觀望納山水於胸,歸家而寫之……總之,他們與未曾圈養、沒有門窗的山水打成一片。因此,作為「至高的藝術形式」[64],古代的文人山水畫所求在道。畫家令畫筆「含道應物」,最終讓「山水以形媚道」[65]——「媚」之一字,道盡了古人通過對山水的仰慕與感激,進而對道的頓首與膜拜。較之於枯瘦、寂靜的「書齋山水」,古代畫家更傾向於倡導直接性的「游觀山水」[66]。接受莊子的教誨(因為《莊子》「比任何一本書更深刻地影響了文人的藝術感覺」[67]),古之人只能作畫於天地之間[68]。他們的筆法與山水相匹配,盡情與天下觀念和循環著的甲子相俯仰。天地之間是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的處所。只有它,才是古代畫家之筆法樂於休憩和悠遊的地方[69]。在這個「天無私覆,地無私載」[70]的場所,因為山水的在場性和「無所不在性」,因為山水和人之間最少的社會性,畫家下筆更多使用側鋒淡墨,「不帶任何神經質的緊張或衝動;筆觸柔和敏銳,並不特別搶眼,反而是化入造型之中。墨色的濃淡變化幅度不大,一般都很清淡,只有稀疏橫打的『點』,苔點狀的樹葉,以及沙洲的線條強調較深的墨色。造型單純自足,清靜平和;沒有任何景物會幹擾觀眾的意識……」[71]

趙孟頫

所謂工作室,不過是現代畫家為新筆法準備的建築空間,是迎候與風景相匹配之新筆法的場所。工作室被安置在大都市的郊區或城鄉結合部,既有城市刺耳、亂人心曲的喧囂,又有土地的靜謐和天籟。工作室所在的地理位置,是關於現代繪畫一個恰當、準確的隱喻:山水轉渡為風景,相當於農耕轉渡為工業,自給自足的社會轉渡為消費社會,鄉村轉渡為城市,尤其是城市和鄉村的混合與雜融。天地之間和工作室相比,顯得既龐大,又野生;古代筆法和現代筆法相較,顯得既山水,又雲煙。和「詞語不僅應該用來平衡一個句子,還應該用來平衡一個觀念」[72]性質相仿,新筆法的到來,就是為了對稱於新觀念:一種只跟風景相切、相交的觀念,一種距直觀較遠、離推理與算計更近的觀念。

空白

王伯敏編:

《黃賓虹畫語錄》

輸入

風景讓觀看顯得既艱難又奢侈,風景事先解除了觀看的隨身性和清澈性,幽閉於工作室的新筆法(而不是自由往來於天地間的傳統筆法),由此具有典型的回憶特性。「畫者欲自成一家,非超出古人理法之外不可。」[73]無論當代畫家在運筆、著色上,顯得多麼標新立異,其目的,都是為了對山水展開深入、沉潛地回憶。標新立異也許令人吃驚;但為揪心的回憶而立異標新,卻絲毫不讓人驚奇,因為只有回憶,才能觸及風景以及風景的皮膚——尤其是風景的皮膚。就是在這個令人心緒複雜的當口,當代畫家需要承擔的任務僅僅是:在現代性慾望將山水轉渡為風景后,新筆法依靠它的回憶特性,將風景在畫面上再次轉渡為二手的山水,一種本質上的殘山和剩水。

——因為「一手」、初始或本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或境界。

本文選自《皈依天下-讀<剩山>記》(附錄一),敬文東著,

天地出版社,2017年1月第1版。

註釋

[1] 參閱鍾柏生:《殷商卜辭地理論叢》,台北藝文印書館,1989年,第169頁。

[2] David Keightley,The Shang:Chian』sFirst Historical Dynasty,in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pp.232-287.

[3] 《易·既濟》。

[4] 《易·未濟》。

[5] 參閱王愛和:《古代宇宙觀與政治文化》,徐峰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48頁。

[6]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7] 余英時:《文化評論與情懷》,台北允晨文化出版社,1993年,第18頁。

[8] 佐藤一齋語,轉引自黃俊傑:《論經典中「」概念的涵義及其在近世日本與現代台灣的轉換》,《台灣東亞文明研究學刊》第3卷第2期(2006年),第95頁。

[9] 《尚書·大禹謨》。

[10] 古代畫家人數眾多,明、清兩代能數得出名字的畫家就有數千人(參閱高爾太:《論美》,前揭,第306頁)。「集團軍」不是嘩眾取寵的說法。

[11] 參閱波德萊爾(Charles.P.Baudelaire):《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選》,郭宏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第218頁。

[12]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卷二。

[13] 敬文東:《在「世界」、「世紀」中,革命的語義之旅》,《綠葉》2008年第9期。

[14] G.S.Kirk:Myth: Its Meaning and Function in Ancient and Other Culture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1,P249.

[15] 《聖經·新約·希伯來書》1:7。

[16] 魚玄機:《題隱霧亭》。

[17] 貫休:《陳情獻蜀皇帝》。

[18] 魯褒:《錢神論》。

[19] C.Geertz,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rure: Selected Essays, New York :Basic Books,1973,p53.

[20] 參閱米恰爾·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神聖的存在——比較宗教學的范型》,晏可佳等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5-30頁。

[21] 趙汀陽:《每個人的政治》,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167頁。

[22] 參閱陳嘉映:《泠風集》,東方出版社,2001年,第197-201頁。

[23] 趙汀陽:《每個人的政治》,前揭,第163頁。

[24] 參閱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總結》,孫戈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第19頁。

[25] 謝閣蘭:《出征:真國之旅》,前揭,第27頁。

[26] 卡萊爾(T.Carlyle)語,參閱貢布里希(E.H.Gombrich):《藝術與人文科學——貢布里希文選》,楊思梁等譯,浙江攝影出版社,1989年,第80頁。

[27] 參閱理查德·克萊恩(Richard Klein):《香煙》,樂曉飛譯,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125頁。

[28] 霍夫曼斯塔爾(Hugo von Hofmannsthal)語,轉引自彼得·沃森(Peter Watson):《20世紀思想史》,朱進東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第31頁。

[29] 雷米·埃斯(Remi Hess):《序言:亨利·勒非弗與都市》,亨利·勒非弗(Henri Lefebvre)《空間與政治》,李春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頁。)。

[30] 《易·繫辭》。

[31] 參閱楊小濱:《毛世紀的「史記」作為史籍的詩輯》,臧棣等主編:《詩歌評論》2012年春夏號,上海文藝出版社,第15頁。

[32] 齊澤克(Slavoj Zizek):《斜目而視》,季廣茂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6頁。

[33]JeanFrrancois Lyotard, The Postmodern Explained,Minnesota University Press, 1993,p.9.

[34] 齊澤克:《斜目而視》,前揭,第11頁。

[35] 敬文東:《牲人盈天下:文化的精神分析》,前揭,第4頁。

[36] 張檸:《土地的黃昏》,東方出版社,2005年,第93頁。

[37] 參閱趙汀陽:《第一哲學的支點》,三聯書店,2013年,第127頁。

[38] 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文化與價值》,黃正東等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第1頁。

[39] 敬文東:《嶽麓山》,《穿越與漂移:第二屆大運河詩歌節手冊》,杭州,2013年,第92頁。

[40] 《劉少奇文選》上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0頁。

[41] 參閱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實用主義》,陳羽綸等譯,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114頁。

[42] 敬文東:《偽箴言,真經驗》,《南方都市報》2008年3月28日B15版。

[43] 庫貝爾(Gustave Courbet)語,轉引自遲軻:《西方美術史話》,青年出版社,2004年,第184頁。

[44] 艾蘭:《水之道與德之端》,張海晏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頁。

[45] 莫里茨·蓋格爾(M.Geiger):《藝術的意味》,艾彥譯,華夏出版社,1999年,第11頁。

[46] 柏樺:《往事》,前揭,第100頁。

[47] 劉子翚:《病中賞梅贈元晦老友》。

[48] 理查德·利罕(Richard Lehan):《文學中的城市》,前揭,第24頁。

[49] 齊美爾:《橋與門》,前揭,第4頁。

[50] 事實的確如此:從山水到風景的轉換,跟現代性有關,具體地說跟市場經濟有關。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對此有極好的論述:「現代社會的特徵或特性有:

1.在明確地域邊界內運作的政治權力的世俗形式,以及政體和合法性權威和概念,這些是現代民族國家宏大複雜結構的特徵。2.基於市場大規模商品生產和消費基礎上的貨幣交換經濟,廣泛的私有制和系統長期基礎上的資本積累。3.帶有固定社會層級系統和交錯的忠誠特徵的傳統社會秩序的衰落,勞動的動態的社會分工和性別的分工的出現。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這就呈現出新的階級形態的特徵,男女之間獨特的父權制關係。4.傳統社會典型的宗教世界觀的衰微,世俗物質文化的興起,展現我們現在所熟悉的個人主義的、理性的和工具性的衝動。」(Stuart Hall & Bram Gieben,eds.,Formation of Modernity,Cambridge:Polity, 1992,p.6.)

[51] 齊美爾:《橋與門》,前揭,第6頁。

[52] 艾蘭:《水之道與德之端》,前揭,第62頁。

[53] 科學院江蘇分院歷史研究所:《江蘇十年史(1949—1959)》(草稿),南京,1959年11月,第167頁)

[54] 即便是大畫家劉海粟1980年代屢上黃山對景作畫,也更多只能算作面對風景而不是山水,雖然他的畫被取稱作山水畫(參閱簡繁:《滄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第82-200頁)。

[55] 呂澎:《20世紀藝術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0頁。

[56] See Marc Bloch, The Historian』s Craft, New York: Vintage Books,1953,p.35.

[57] 周蕾(Rey Chow)語,轉引自張隆溪:《從比較文學到世界文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58頁。

[58] Pauline Yu,The Reading of Imagery in the Chinese Poetic Tradi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7,p.35.

[59] 維特根斯坦:《文化與價值》,前揭,第2頁。

[60] 趙孟頫:《罪出》,趙孟頫:《松雪齋集》卷二。

[61] 《倪雲林先生詩文集》附錄卷三。

[62] 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訓》。

[63] 宋煒:《上墳》,《滇池》2011年第5期。

[64] 夏可君:《余像繪畫》,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頁。

[65] 宗炳:《畫山水序》。

[66] 參閱何惠鑒:《元代文人畫敘說》,《新亞學術集刊》,香港新亞學院,1983年,第243-257頁。

[67]James J.Y.Liu,Chinese Theories of Literature,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5,p.31.

[68] 參閱徐復觀:《藝術精神》,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2-10頁。

[69] 高居翰(James Cahill)考察過古人的畫室,他強調作為空間形式的家庭結構在作畫中的重要性(參閱高居翰:《畫家生涯:傳統畫家的生活與工作》,楊宗賢等譯,三聯書店,2012年,第114-116頁),但他沒能體察農耕的家庭結構本身就在山水身邊,這就是本書此處所謂的「天地之間」。

[70] 《禮記·孔子閑居》。

[71] 祝勇:《秋雲無影樹無聲》,《十月》2013年第4期。

[72] 毛姆:《總結》,前揭,第22頁。

[73] 王伯敏編:《黃賓虹畫語錄》,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1年,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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