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人民的名義》李路：反腐劇不是誰都能寫，也不是誰都能拍的

電視劇《人民的名義》開播之前，「鋒芒智庫」不僅在北京跟拍了該劇的發布實況，更是對李路導演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獨家專訪。他直面劇名「正得拒人千里之外」、台詞犀利大膽、中外政治劇差別等問題。

最新數據，《人民的名義》19、20集收視破3。隨著這部反腐打通年齡差別、平台區隔，李路導演相繼也接受了很多採訪，相關文章四處刷屏。但「清娛」短視頻團隊採訪李路之時，這部劇還未播出，他還沒有收到外界的干擾，相對而言這是更好的採訪狀態。

本期「鋒芒人物」，帶你走進「漢東老幹部天團」走紅之前，那個蓄勢待發的話題中人——李路。

「人民的名義」一點也不「肉麻」

清娛：您好像說過10多年前就請周梅森寫過劇本？

李路：那個時候因為他連續推出了幾部戲，引起國內高度重視，當時也不叫反腐劇，就是那種「周梅森風格」的電視劇，還沒有這種專有名詞。當年剛工作，小導演，約他也約不到。後來他的幾部戲，《國家公訴》《絕對權力》《忠誠》《至高利益》都帶有他的印記。他記性還挺好，記得當年，那時候我很小，約他：周老師能不能給寫個劇本啊……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幕了。

清娛：這次是什麼契機跟他合作？

李路：這次是我在香港，然後聽說他到江蘇的檢察院去體驗生活。因為很多外省的貪官跨省關押，關在江蘇。那我覺得，周梅森十年沒寫了，一定有話要說。而且現在這個節點，全國打虎拍蠅，這麼長時間了，還沒有一部文藝作品來正面表達這一次的反腐風暴。我認為應該是個好東西。

清娛：除了周梅森的作品，您印象比較深的反腐劇還有哪些？

李路：我對《黑洞》記憶比較清晰，認真觀看。因為也是江蘇的創作者，編劇也是江蘇的。好像他們最近還想翻拍《黑洞》，我建議別拍了，當年拍得太經典，很難超越。

清娛：當下的電視劇市場特別商業化，拍反腐劇也有政策風險，包括你們投資也不是很順利，那您為什麼還是要堅持的要拍這樣一部反腐劇？

李路：我現在想想就是傻。風險非常之大。如果純粹做個導演我覺得也問題不大，完成這個戲就OK了。但我是第一責任人，這個就累了。我是跟最高人民檢察院影視中心簽的協議，相當於我就要承擔起這個戲的所有責任。

原來做個電視劇，組個盤子很容易，因為大家有這種成功案例。比如一看你這個劇種，估計到能賣到多少錢，哪個台能收，基本都能算的出來的。而這種劇種前面十年沒有過了，電視台會不會收都是放到其次了，能不能過審，大家我覺得都是對這塊是表示質疑的。你再拍腦門說一定過，都沒人會相信你，這個我覺得也能理解吧。

清娛：《人民的名義》這個劇名特別的正，其實現在很多電視劇為了市場和傳播都會改名字。你們這個劇沒有考慮換個名字嗎？

李路：考慮過，多次要換，被制止了，不能換。沒看到劇本先聽到名字我就覺得這個名字「很值錢」。因為「以人民的名字」已經註冊了，所以叫《人民的名義》。我覺得一個時代，就是不能忘記人民。「人民的名義」非常正，我覺得是讓人非常敬畏的正，所以我一直是制止改名的。你改什麼樣的名字都達不到這個名字的這種力道，現在看來是對的。一個劇名能把一個中心思想，在劇名裡面給做出來，這個達到了。

不了解這個作品的人，可能覺得挺「肉麻」。但是你真看了之後會發現，這真不是宣教。不想跟誰說道理，不想教育誰，就是它正得讓你覺得敬畏。比如劇中一個段落，省委常委會擴大到一個人，一個老革命。這個老革命當年為了入黨，虛報了兩歲。入黨幹嘛呢，只有入了黨，才能參加尖刀班……現在那些腐敗分子當官，是為了去賺錢，是為了發財。像這種故事，哪怕是很短的閃回我們都是實拍。那場省常委會開的就對得起這個名字：「人民的名義」。

大膽的台詞都是服務於電視劇中心論點

清娛：現在跟政策沾點邊的劇，演員選擇上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政治第一，對演員沒有多大要求，然後拍完走央視；還有一種商業第一，找些小鮮肉，把主旋律拍成偶像劇。《人民的名義》和它們好像都不太一樣？

李路：這個劇有別於其他劇，人物眾多，八十幾個人物。我們可能找了四十多個有名有姓的好演員。這種組局組盤方式之前很少，可能《大宅門》《建黨偉業》這種大的項目會如此，我們這次還是極力往這樣的方向靠。

基本上就是所有角色，都是好演員，這個帶來了集體飆戲的好氛圍。演員他都是在其他劇組演一號的二號的，跑你這來，來搭一台綠葉，他一定是有自己想法的。我們這個劇三四個人出去就一台戲了，你很難就是說說服他來演這個角色，所以也是做了大量工作。

陸毅演男一號我們首先覺得他還是合適的。陸毅承上啟下，大媽也喜歡，小姑娘也是看他戲長大的。再一個這個戲的演員，有幾大指標，第一就是要沒有亂七八糟事的，在社會上沒有壞的緋聞，氣質要正。因為你本身就是要演一個弘揚正能量的戲。

清娛：現在所有的劇都會考慮吸引年輕觀眾，而湖南台本來就是一個年輕觀眾比較多的一個平台，這部劇為了吸引年輕觀眾做哪些調試？

李路：年輕觀眾非常重要。很多人認為這部劇是給孩子們的爸媽，或者有一定學歷的人看的。我昨天看到一個審片組的人說他看了六遍，第二遍才開始把人物的關係理順，因為人物太多。我們在牆上畫的人物關係譜非常複雜。誰跟誰是什麼關係，上下級關係還是師徒關係，還是情人關係，誰跟誰是對手……比較複雜。

在湖南台播出有這個好處，就是他固有的年輕觀眾會嫁接到這部戲上來。因為說白了，以後的官員都是這些年輕人。這十幾年怪不到他們，沒有看到這種劇種。包括現實主義題材劇都已經走到極端了，婆媳爭吵，就是有意為了提高收視率，幾分鐘一場爆點。跟現實生活離得甚遠，根本不是所謂的現實主義劇。

清娛：的影視創作，這麼多年沒有展現現實政治生態的作品。馮小剛《我不是潘金蓮》可能是在電影上開了個頭，《人民的名義》是不是在電視劇上起了個頭？

李路：是。我比較喜歡抓那種兩手都硬的東西。就是說既有藝術價值，又有社會效益、社會影響力。政治，這種題材比較敏感，不是誰都能寫的，也不是誰都能拍的。周梅森作為「政治小說第一人」，他對的政治生態是有研究的，也是我敢拍的保障之一。別人寫官員的生態，表達都不會有他深刻。

清娛：看了一些片花，感覺這部劇的台詞還是比較大膽，會不會擔心有人播出過程向有關部門舉報？

李路：我一直提心弔膽。事實上，我們在審查時都會去據理力爭，做一些書面的呈報，為什麼要這麼講？有什麼依據可以播出？我覺得反腐劇政治劇，不疼不癢就沒意思了。我們不是想揭社會的瘡疤，我們是想給的人群、官員以警醒。如果光是不疼不癢的，那就達不到我們拍這部劇的宗旨了。

我看完劇本后還是很多非常過癮的。這是有文學家的思考的，不是純粹編劇寫的。我覺得國家和黨這點承受力還是有的。天天的新聞報道都比電視劇的力度大得多。說明這次是下決心反腐了。不徹底反腐，亡黨亡國，這個都已經成為定論了。沒有必要再掖著蓋著，必須要揭出來。這些台詞都是輔助於電視劇的中心論點的。

清娛：這部劇有很多時代氣息特別濃厚的東西，比如《來自星星的你》；除了反腐之外，還有父子、夫妻關係等生活劇段落。這些看上去特別不像周梅森風格。

李路：梅森是不寫大綱，也不寫人物小傳，直接寫劇本。在他寫到第三集的時候，我付錢把他的劇本買了，決定做這個事。梅森原來的幾部作品，官員基本上都是單身漢，沒什麼情感，比較硬。現在時代的需要，再加上我們的介入，還希望加更多的時代氣息，他自己也有這個意識。

因為這次編劇是兩個人，另外一個是他夫人，可能有一些關乎於當下的時代的、情感的也出自於他夫人之手。我們也提了很多關於年輕人關於情感戲的建議。三集之後我們就經常通電話溝通，關注一些東西，請他在下面的劇本裡面提及什麼，包括最後開拍之前，我們又改了一稿。

「小情小愛感動不了我，我一定要大情大愛」

清娛：同類型的劇，大家可能會聯想到《紙牌屋》。當下的觀眾是更喜歡美劇的表現方式，您拍攝時是否有對美劇有些借鑒？

李路：肯定有借鑒，我基本上都是往電影上靠的。英美劇基本上都是電影嘛，它投資、包括技術規模都是電影化的。當然我們不談權力鬥爭，沒有權力鬥爭，沒有「紙牌屋」，這是習大大在美國講話時候說到的，但是有反腐風暴。這次我為了做這個劇，關注了港劇，他們有廉政公署；包括美劇，揭露人心的一些東西，這是我對這部劇最感動的。

清娛：您認為的反腐劇，與美國的政治劇，或者政治驚悚片有什麼不同？

李路：有不同，大家意識形態不一樣。義大利也有政治片，非常有名的，包括黑白的，我們都拿來看了。咱們這次是全國全黨沒有死角的在反腐，是國家行為；他們更多的是政客之間的個人角力，在這塊方面不太一樣。

Netflix的《紙牌屋》和BBC的《是，大臣》

清娛：就反腐劇而言，官方有自己政治宣教的目的，大眾可能帶著獵奇或者情緒的宣洩，作為創作者您肯定有自己的表達野心，三者之間的平衡您是怎麼做的呢？

李路：我就一種，沒有三種。我就是要捕捉人性的真善美，鞭撻假醜惡，這是我對這部劇的思考。我不承載那麼多東西。我就要把這些人活生生的拍出來，貪官也不是天生就是壞蛋，腦門上也沒寫著壞蛋。他也是經過演變的，人性的這種演變才能組成一部好劇，這是我看重的。

清娛：您認為《人民的名義》會是一部「藏之名山」的作品嗎？

李路：必須是。我覺得它一定會是在電視劇畫廊上留下一筆的。從做這個事就有這個坐標，現在成片的播出平台又非常好，應該能達到這個坐標，會有一定的影響力。但現在翻番特別快，能不能達到十年這不敢說，最起碼幾年肯定是要有的。

清娛：您排斥IP嗎？

李路：不排斥。可能有些東西不是我的菜，離我太遙遠了，但有的也會很好。那天我跟一個編劇在聊，他說做一個世界、一個新的社會，三觀都要做進去。我一聽，這樣的架空故事，有點意思。他要創造一種新的語彙，一種新的玩法。我覺得真能做到這種層度，也很牛。

清娛：所以您還是偏愛現實主義題材一些？

李路：也不一定。我就每種類型的題材都玩一次，現實主義把握起來可能相對得心應手一些。小情小愛感動不了我，我一定要大情大愛，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