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功大師之死：明星世界的地下信仰

作者：黃雲騰

編輯：蒲草

江西撫州法院於2月10日發布消息，當天16時17分，被告人王林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搶救無效死亡。此前，王林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羈押於撫州市看守所，后因病轉入醫院監管治療。

公告同時稱，因王林病亡，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將對王林及其違法所得和涉案財產等相關事項依法作出裁決。

死亡讓這位「氣功大師」重新回到公眾討論的範圍。

王林是打通政治、商業和娛樂的神秘人物。在上世紀飛速高漲又迅速破滅的氣功潮中，這位精通「空盆取蛇」和「紙灰復原」的「氣功大師」是為數不多的倖存者，並且在隨後的年份里，讓自己的信眾遍布政商兩界，更是波及娛樂圈。

根據《新京報》報道，王林在家鄉蘆溪縣有一棟五層別墅，有兩層用來擺放王林與重要人物的合影，其中便包括王菲、李亞鵬、李冰冰、趙薇、陳坤等娛樂明星。這些合影為王林帶來了利益、榮耀和掮客空間，也帶來了致命的麻煩，並最終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

王林與馬雲、趙薇

2013年7月，馬雲敲開了王林的大門，讓後者曝光在媒體的爭論和質疑中。馬雲在微博中如此回應，「常有朋友指責我去探視『非科學』的東西。對未知的探索，欣賞和好奇是我的愛好，即便是魔幻術，挑戰背後的奧秘也快樂無窮。好奇心讓人受益。人類很容易以自己有限的科學知識去自以為是的判斷世界。科學不是真理，科學是用來證明真理的。過度的沉溺信仰和迷失信仰都是迷信，今天我們是後者。永保好奇：)」

隨後，王林先後捲入非法行醫和非法拘禁等爭議事件，在這些漩渦中時，他的「信徒」和「朋友」從根本意義上否定他的存在。李冰冰的經紀人曾對媒體回應稱，「每個人都有朋友」，她並不想具體「解釋」李冰冰和王林交往的情況。而陳坤和趙薇在當時的媒體問詢中都沒有任何的回復。

某種意義上，江西省萍鄉市蘆溪縣的「王府」是王林的秘密王國，也被形容為一條地下暗河。精通人際交往的王林憑藉早年學到的「氣功」挖到了第一桶金，隨後他本人也成為一種隱秘的社交象徵。

用《新京報》的語言便是：王林通過少數權貴「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心理編織隱性的權貴人際網路來進行地下斂財。

知乎上存在這樣的評論，「今天打倒了王林......明天就一定會冒出某個身懷絕技、不為一般人所知』王林二號』。只不過，『王林二號』們是能空盆變蛇還是抓掉瘤子，又能鬧出什麼坑害群眾的幺蛾子，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意味著，儘管今天他的死亡被評論為「讓很多人鬆了一口氣」，但新的「大師」仍會不斷湧現。同樣，在缺少某種安全感的娛樂世界，這些「大師」根本無法提供安全。

「保你一輩子不倒」

王林

據其自稱，「大師」王林的誕生充滿傳奇色彩。在幼時曾13天滴水未進、不治而愈；在7歲那年即更隨峨眉山老道入山學藝。在氣功潮風起雲湧的90年代，「大師」王林憑藉「空盆取蛇」和「紙灰復原」的絕活聲名鵲起，並最終隱居在家鄉萍鄉，沉默持續到2013年。

事實則與王林的自述版本有很大出入。根據公開報道，王林出生於一個普通的銀匠家庭，1965年下鄉前從未離開過家鄉。他的「絕活」或許來自於雜耍藝人，而會「法術」的名聲也要追溯到更晚以後。

上世紀70年代末，王林因被判七年有期徒刑而被送往勞教。在監獄內，幾次「法術」的展示讓其名聲傳到了江西省的領導階層耳里。「當時不僅是司法系統的領導，省里的領導也來看過他變戲法，也有一些領導找他看病，至於效果如何很難說。」

儘管王林在當時並未擁有其宣稱的法術與特異功能，卻因此獲得更大的機遇和想象空間——這是一種解凍時代的莽撞亢奮。上世紀最後20年被稱為氣功熱的狂熱年代，上至官員、下至老百姓，紛紛掀起了對氣功的造神運動。

某種程度上，在氣功熱退潮后，成為「大師」的王林享受名人效應和巨額財富，也仍然與信眾分享其作為隱秘媒介的影響力。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王林就承認曾經為當地官員「消災解難」。採訪過王林的記者則被視作人脈的敲門磚。「當時社會上就傳他愛給人辦事。」

王林與劉志軍

在公開可查詢的報道中，王林一度與家鄉蘆溪縣政府達成某種協議：王林曾以800萬價格買下縣賓館再賣出；此後數年，蘆溪縣政府也從王林處借得上千萬的低息貸款。

在1995年獲得香港居民身份之後，王林不再大張旗鼓地進行表演，轉向在沉默地積累人脈，他的成功和被追捧也有賴這種人脈網路的擴大和穩健。

在《博客天下》於2013年的報道中，王林擁有大量官場好友，其中一部分是透過表演結交。王林將其稱為「好朋友」和「好兄弟」。在王林後來反目成仇的徒弟鄒勇對《新京報》的描述中，王林對「老朋友」、已被判死緩的前鐵道部部長劉志軍說要幫忙弄一塊靠山石，「保你一輩子不倒」。

同時，王林展現了自己對社交網路的掌控力。在他的王國里，他幾乎每天都會碰上來找其辦事的人。在媒體採訪期間，王林的兩部手機都不時有人打入電話和發進簡訊。

他還對外宣稱鄒勇的公司能有所成就是自己的人脈網發揮了關鍵作用，「我找到有關領導，又馬不停蹄到北京找鐵道部部長求情，到現在這個公司每年給政府稅收都有幾千萬元，所以他現在光環四射，有了今天。」

「那就是人渣」

王林與宋晨光

王林和娛樂圈的眾多明星保持著密切聯繫。追溯整場神話破滅的源頭，正是馬雲、趙薇、李連杰一行人在2013年的到訪。

王林作為「大師」得以成型是特定時代的必然產物，也是娛樂行業某種不安全情緒和社交需要的結果。根據騰訊娛樂的介紹，王林先後與成龍、王祖賢、李雙江、王菲、李亞鵬、陳坤、費翔、黃曉明、李連杰、朱軍夫婦等演藝界明星的留有合影。

騰訊娛樂同時指出，根據王林寫真《人》，趙薇與王林的合影最多，有圖說為「趙薇婚後到江西大師家遊玩」，也有趙薇和王林輪流抱著嬰兒時期的女兒「小四月」的合影。

2009年，趙薇與李冰冰、譚晶一起赴建勛寺開光儀式。建勛寺距王林的豪宅「直線距離630餘米。在《財經》雜誌在當時如此表述，「如果說王林因空盆來蛇等所謂『超凡本領』，吸引了各界人脈，那麼建勛寺就是他這個圈子的形象縮影。」

不過，在有跡可循的資料中，王林對於和明星交往的理由卻是：這些女明星「事業低迷，婚姻不順，婚後不孕，孩子患病等，都主動找他指點化解」。

王林與李冰冰

在王林被媒體曝光后，李冰冰經紀人李雪代其對外發言，稱李冰冰當時是想為母親治病，同時與王林間純屬朋友交往，但她也承認向王林求醫，「現在說治好和治不好都不夠客觀」。

在馬雲、趙薇、李連杰同時拜訪的場景中，王林的另外一層作用得以體現，通過所謂的「信仰」和「氣功」作為軸線，建立了一場包括娛樂明星在內的神秘社交場所，而他自己成為這個「攢局者」並因此獲利。

江西省蘆溪縣長姚虎也出現在與王林以及馬雲的合影中。蘆溪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龍軍曾表示，姚虎平時和王林並沒有什麼交往，也很少會去他家中。這一次之所以陪同併合影，是因為馬雲到訪——「雖然馬雲到王林家中是一種私人拜訪，但馬雲是經濟界的重要人物，縣裡希望借這個機會能與馬雲聯繫上。」

至少在那場見面之後，趙薇與馬雲的商業關係也越來越近。香港聯交所資料顯示，趙薇及其丈夫黃有龍於2016年斥資近31億港元，買入阿里巴巴影業9.18%已發行股本，成為公司第二大股東。2017年，趙薇實際控制的公司在收購萬家文化的過程中，還被上交所詢問是否與阿里系有關。

在某種精神源頭，王林在提供一種類似於信仰的安全感，你可以獲得身體的健康、得力的朋友，和片刻的安靜。研究傳統觀念的作家余世存曾經指出，「成功人士會被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給予他們指引的神秘信仰所吸引」。而娛樂圈和其中的明星們，或許就有很多這樣的「成功人士」。

在《迷信與邪門書》中，已故作家王小波寫道：「在老年、病痛或貧困之中，我也可能相信世界上還有些奇妙的法門，可以呼風喚雨、起死回生。所以我對事出有因的迷信總抱著寬容的態度。只可惜有種情況叫人無法寬容。那就是巫婆神漢。我以為他們不是發癔症，而是裝神弄鬼，詐人錢物。人在遇到不幸時才迷信，所以他們又是些趁火打劫的惡棍。總的來說，我只知道一個詞，可以指稱這種人，那就是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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