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告訴王熙鳳：「聚麀之俏」才是一切罪惡的開始

文/風林秀

【作者簡介】風林秀，一個崇尚自由的寫手。喜歡思考，喜歡歷史，喜歡國學，喜歡詩歌。著有長篇小說《雙蓮記》《愛情迷失的季節》，短篇小說《陽光女孩》《火狐狸》入選《就這麼嫁給了他》合集出版等。短篇散見各類報刊雜誌。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詩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1）

慾望越少，越接近於神；慾望越多，越接近於鬼。

人生於天地兩大之間，天上有神，默默教你為善；地下有鬼，暗中助你作惡。

所以說，既然來到這個世上，你總要信點什麼。但總是有人，目光短視，只圖眼前之快。正所謂，人無信仰，貪淫好色，唯利是圖。

如果要問一句，賈府為什麼會衰敗呢？相信大家能說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但其實，自古以來，上至國家朝廷，下到大家旺族，人人皆不以淫亂為恥，才是走向衰敗的開端。

就說《紅樓夢》吧。賈寶玉算是最尊重和保護女孩的了。可是有一次，茗煙按著一個叫「卍兒」的女孩子，也干「警幻所訓之事」的時候，他也只是埋怨茗煙連那女孩子的年齡都不知道，並連道「可憐，可憐」。

上面這個小故事，就是發生在寶玉去看戲的寧府。

關於寧府的淫亂，焦大爺一句話就說明白了，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王夫人）

扒灰只是焦大這種「粗野下人」的說法。而在賈府「上等人」的口中，還有一個文雅的名字，叫做「聚麀之俏」。這個詞是借賈璉之口說出來的。而且「聚麀」的兩位男主角點得很清楚，就是賈珍和賈蓉。

所謂「聚麀」，字面意思就是兩頭公鹿父子，共用一頭母鹿。那麼關鍵是這「母鹿」是誰呢？有人覺得，「麀」音通「尤」，所以「母鹿」是指尤二姐。但這只是第二層的意思，第一層應當指得是秦可卿。這就需要簡單說一下《紅樓夢》的三個版本了。在我們大家通常的讀本中，關於秦可卿死的那一回，名字叫「秦可卿死封龍禁衛」。事實上，被封為龍禁尉的應該是賈蓉；那麼還有一個最近比較流行的版本，本回名字是「秦可卿死封五花誥」，「五花誥」是女性封號，倒更加與內容相符。還有一個版本，本回的名字是「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感覺這個版本寫得應該是更加符合作者本意。

那麼關於賈珍與秦可卿通姦的事情，無論在學術界還是在讀者心目中，應該都是有共識的。那麼問題就來了，賈蓉，你對這事怎麼看？

按道理說，賈珍與秦可卿通姦，賈蓉是直接的受害者。那麼他是不是應該恨賈珍呢？我們說沒有。他不但不恨，甚至對於父子「聚麀」這種醜行，絲毫也沒有感覺有什麼尷尬。這個事情，就要從他們第二個「聚麀」的尤二姐說起了。直接證據就是父子二人無恥的「相視一笑」。

因為賈敬死了，尤老娘帶著尤二姐、尤三姐來寧府幫助照料。書中這樣寫道：賈蓉聽見兩個姨娘來了，便和賈珍一笑。賈珍忙說了幾聲「妥當」。二人這一笑，笑得毫無遮掩，把父子「聚麀」的無恥徹底顯露無疑。

再看賈蓉見到尤二姐之後，他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說：「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父親正在想你呢，當著尤三姐和下人的面，賈蓉說得這麼肆無忌憚，可見這事早就沒有絲毫遮遮掩掩了。還有這個稱呼更是十分曖昧，什麼叫「我們父親」？賈珍是賈蓉的父親，那麼這個「們」是誰的？賈蓉是對著尤二姐說的，這個「們」自然指得是尤二姐。賈蓉這話背後的潛台詞就是，賈珍不但是「我」的父親，也是「我們」的父親。那麼尤二姐跟賈蓉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呢？所以，這個細節，也是對寧府父子「聚麀之俏」的最好詮釋。

（2）

寧府的淫亂沒有絲毫遮掩。賈蓉和二姨搶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這樣噁心的打情罵俏，就連手下的丫鬟都看不過去了，搶白了賈蓉幾句，賈蓉就又和丫頭們去鬧。用他自己的話說，各門另戶，誰管誰的事呀？

也就是說，淫亂在寧府幾乎是公開的事情。賈珍、賈蓉父子帶頭，除了將老太爺從死人堆里背出來的焦大太爺，其他人誰敢說話？那麼這點，在榮府卻是不敢。雖然賈蓉也說了，璉叔和小姨娘不幹凈，瑞叔惦記著鳳姑娘。可畢竟王熙鳳沒有讓賈瑞上手，倒是賈璉喜歡偷嘴的毛病真沒有冤枉他。

這樣我們就發現，在寧府，賈珍與賈蓉是「父子同槽」；而在榮府呢，賈璉也是到處偷嘴。那麼再說尤氏姐妹。本來，她們都算是好兒家的女兒，但家境光景不算好，其實她們也想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可他們躲得過賈珍賈蓉父子嗎？顯然是逃不了。特別是尤二姐，她就是這「聚麀之俏」中的「麀」，難道她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嗎？當然不是。就在賈蓉開玩笑說，已經給兩個小姨看了好人家了，尤老娘馬上就問，是哪家啊？尤二姐則馬上說，「媽別信這雷打的。」可見尤氏姐妹對賈珍父子是了解到骨子裡的。

尤氏姐妹也渴望找個好人家過日子，但又放不下榮華富貴，所以像張華這樣的窮小子，尤二姐本心是不喜歡的。就在這時候，賈璉來了。

賈璉與尤二姐才是一拍即合。賈璉是內心壓抑太久。本來，榮府這邊他肯定是頂樑柱，並且，他也深得賈母信任。可這樣，就得罪了他爹賈赦，他爹恨他，所以還找機會暴打了他一頓；他也恨他爹，所以勾搭上了他的姨娘。那麼跟王熙鳳呢？本來，王熙鳳也是賈母的心腹，可此人也是太過強勢，甚至壓過賈璉。這公雞報曉、母雞抱窩本是天道自然之理，可王熙鳳總想牝雞司晨，無形中又增加了賈璉的壓力。在父親這裡受氣，老婆這裡也受氣，雙重壓力之下，賈璉瘋狂地去尋歡作樂來宣洩心中鬱悶之氣。終於，他遇到了尤二姐。

相似的遭遇與心理，讓賈璉與尤二姐實際上產生了真愛。那麼，別忘了，還有賈珍父子呢。

賈璉娶走了尤二姐，賈珍會善罷甘休嗎？於是——

（3）

賈珍就開始打尤三姐的主意了。雖然說，尤三姐性情剛烈，但她之前跟賈珍父子，也並不是清水一碗。我們看，賈珍來了之後，賈璉跟尤二姐在這屋裡行樂，賈珍呢，就跟尤三姐在另一屋裡行樂。後來大家之所以會撕破了臉，完全是賈璉把大家弄到了一個屋裡去。結果惱了尤三姐：「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

這樣的一種畸形關係，註定不會長久。後來王熙鳳設計害死了尤二姐，也讓賈璉與王熙鳳徹底走到了對立面。王熙鳳的最後垮台，也正是因為賈璉給她致命的一擊。

一個家庭之中，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了，那麼這個家庭也就要走到盡頭了。

本來，賈家開始的時候有兩個掌舵之人。寧府中是秦可卿，榮府中是賈母。大凡掌控大局之人，都有一個特點——忍。秦可卿與賈母都是極其能忍之人。他們看事很冷靜，也看得很准。賈母曾說，秦可卿是一個極穩妥之人。賈母這話，說得就是秦可卿大事上看得清楚，做得明白。如果寧府還有秦可卿在，也不會衰敗這麼快。可這就是天意，賈府的衰敗已成定局了，那就必須讓這個能支撐大局的人先行離去。

即使如此，秦可卿臨走之際，還託夢給王熙鳳，交代了她兩件事。想必這兩件事對於將來賈府一定是極其重要。而王熙鳳當時還妄想，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所以秦可卿說她，嬸子好痴也。而王熙鳳這一生，恰恰都是在一個「痴」中掙扎而不自知。

關於王熙鳳這個人，我的許多文中都曾經提到過她，她是賈母的馬前卒，他和丈夫賈璉就是賈母控制整個賈府的內外手。賈母這個人著實不易，面對賈家這樣一個行將破敗的大架子，她既要儘力維護，還要維護得不動聲色。她身處是非深處，卻是一切看得最明白的。寧府那邊，賈珍父子聚麀、聚賭都是公開的秘密，賈母沒有任何辦法，因此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秦可卿身上，於是她才說，秦氏是孫媳輩上極其穩妥之人。許多人不明白，秦可卿身處這樣一對「聚麀」父子身邊，其穩妥何來？賈母是不是老糊塗了呢。賈母一點都不糊塗，她說得穩妥，是秦氏看事情看得透，看得准。這點在她給王熙鳳託夢時就已經說清楚了。

秦可卿死了，寧府這邊的賈府半邊天就算塌下來了。在剩下的榮府半邊天中，賈母也要傾力維持。既要彈壓得住色心不退的賈赦，還要能鎮住伺機奪權的王夫人。她的倚仗，就只能是王熙鳳與賈璉。於是，她必須確保此二人同舟共濟，不能互相拆台。

記得有一次，賈璉跟鮑二家的偷情，被王熙鳳捉姦，結果賈璉借著酒勁，拿著寶劍追殺王熙鳳，居然追到賈母房裡來。這種局面是賈母最不願意看到的，可她必須處理，這個尺寸拿捏還一定要到位。一方面，她必須要給王熙鳳「拔闖」；一方面，還不能太讓賈璉失了面子。當然，最後在賈母的平衡之下，各方的面子都得到了維護。但這次事件，就是一次警告。是一次因為淫亂導致了家庭和諧被破壞。

而賈璉與尤二姐的事件呢，其實就是賈璉與鮑二家的事件的第三季（因為有兩個鮑二家的喲）。這次事件就更嚴重了，賈璉直接在外面給尤二姐租了房。

客觀上說，賈璉與尤二姐既同命相連，又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只不過在賈府這個大染缸里啊，人人均不以恥為恥而已。甚至包括尤三姐也是如此。我們看，就在賈珍、賈璉、尤二姐、尤三姐四人吃酒之時，尤三姐發飆之時，「鬆鬆挽著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這正是，淫亂賊窩之中，哪來貞潔烈女？

所以，後來柳湘蓮才跟賈寶玉說，你們賈家，除了門口的兩個石獅子是乾淨的，哪還有乾淨的人？尤三姐也正是因為知道了柳湘蓮，一心愛慕，希望能脫離賈府這個淫亂之地。只是後來被誤解，終成憾事。

至於說，賈母一心維持的平衡，終於因為賈璉與王熙鳳反目，給了王夫人一個機會。於是，綉春囊事件，就成了查抄大觀園的導火索。

（4）

許多專家學者把注意力的焦點放到綉春囊的主人到底是誰這個問題上。各種各樣的說法都很有意思。大多數人認為這是司棋與他的表哥潘又安的。這兩人嫌疑最大，可書中畢竟也沒有明說。於是，有人突發奇想，說這綉春囊啊，是薛寶釵的！否則，她怎麼就說要搬出大觀園呢？我覺得有這種想法的人吧，怎麼說呢？來，給大家講蘇軾一個故事吧。

有一次，蘇軾問佛印，你看我像什麼？佛印說，像一尊佛。蘇軾接著說：你知道你在我眼中像什麼嗎?像一堆牛糞。說罷哈哈大笑。佛印也笑了，說道：相由心生。心中有什麼，才會看什麼像什麼。

綉春囊的事件，其實就是整個賈府的一個折射。而王夫人正好來了一個借力打力，就借這個綉春囊，咱們來一次大查抄吧。能看明白整個事件的人，還有一個賈探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外人一時半會還殺不進來，必須要自己先從內部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這個事件的導火索，依然是淫亂。有意思的是，賈府的淫亂已經根本無法控制，可王夫人為了搶班奪權，卻偏偏以整治淫亂為借口大肆查抄。而此時的賈母呢？他的確已經力不從心了。因為尤二姐事件，賈璉與王熙鳳徹底反目成仇了。王熙鳳因此生病導致大權旁落，眼看賈母就要樹倒猢猻散，王熙鳳有病亂投醫，迅速投靠了王夫人。

賈母，就是整個賈府的大樹；秦可卿與王熙鳳分別是寧府與榮府的兩顆小樹。如今，一顆小樹死了，一顆小樹病了。那麼賈母這顆大樹呢？孤木難成林矣。偌大一個賈府，怎麼就七拐八拐，鬧到如今這個凋零的地步呢？

說來說去，聚麀之俏就是整個事件的禍根。若沒有賈珍賈蓉父子「聚麀」，秦可卿暫時還不會死，寧府有她這顆小樹，也暫時不會衰敗。若沒有賈珍賈蓉父子「聚麀」尤二姐，也不會有賈璉娶了尤二姐，就不會有王熙鳳殺人而夫妻反目，也不會因病大權旁落，就不會讓王夫人趁亂查抄大觀園。大觀園就是整個榮寧二府的縮影，大觀園零落了，賈家的好日子也基本到頭了。

（《紅樓夢》里王夫人為何以整治淫亂為借口大肆查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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