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索比亞：參考中國模式的「非洲版中國」走了多遠│記者手記

在衣索比亞亞的斯亞貝巴MedhaneAlem大教堂禮拜的年輕人。圖片來源：財新記者卿瀅

財新記者 卿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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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在全球投資，甚至還去了美國和歐洲，確實很強大。而衣索比亞有自己的問題，但是其他國家也有，這並不影響我們尊重這個國家，尊重我們作為衣索比亞人的身份。我們是非洲唯一一個沒有被殖民過的國家，這就是我們感到自豪的原因。」衣索比亞亞的斯亞貝巴大學在讀研究所，同時在當地中學擔任地理老師的Kebede Hailu這樣對我說。

強大的國家自豪感、濃厚的歷史宗教氛圍，是財新記者在走訪衣索比亞的過程中，隨時可見的元素。

20年來，衣索比亞的經濟發展成績令人矚目，政治局勢的穩定是主要依託。

埃塞的執政黨人民革命民主陣線自1991年起便執政至今，強勢的埃塞政府在國家資源匱乏的情況下，以模式為模版，大舉投資，積極發展基礎建設和製造業，制定政府部門主導的經濟發展計劃，因此也被西方媒體稱作「非洲版的」。

作為非洲第三大的人口大國，約有一億人口、國內政治形勢長期平穩的衣索比亞，也成為非洲少數真正能利用起人口紅利，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國家之一。

IMF數據顯示，衣索比亞2016年的GDP總額超過肯亞，成為東非第一大經濟體，同時是非洲聯盟總部的所在地。然而，年輕人的勞動力過剩、失業率高、軟性毒品蔓延、整體經濟水平基礎仍差，以及強政府體制下難以掩飾的種族矛盾和暴亂，仍給衣索比亞前路蒙上了陰影。

究竟這個被一些人視為「非洲希望」的國家在向前奔跑之際，肩上又背負著哪些遺產和包袱？

與財新記者曾在去年到訪的另一非洲國家盧安達相比，如果說從大屠殺后的一片空白起步的盧安達，社會基調是以實用主義為基礎的求新向上；那麼衣索比亞的整體氛圍，則是由歷史民族自豪感和獨特的宗教氛圍交織而出的新舊混合的獨特風貌。

初到衣索比亞的首都亞的斯亞貝巴，難以忽略的汽車尾氣和煤煙味撲面而來，整體城市風貌與的三線城市頗為類似。高層建築鱗次櫛比，市中心也有頗有規模的商業購物中心；但是，在政府大興基建刺激投資和經濟數據的同時，也留下許多未完成的爛尾樓。而就算已經建成的大樓內，也有許多空置的單元沒有出租。

曾在二戰中打敗義大利侵略者的衣索比亞，是非洲大陸上唯一沒有被殖民過的國家。當地人深深為此自豪。在人們穿著的傳統服裝上，往往帶有埃塞國旗的三原色─黃、綠、紅。而領導衣索比亞人抗擊侵略的埃塞皇帝海爾·塞拉西一世的宮殿，如今是亞的斯亞貝巴大學的一部分，在大學中還設有紀念他的博物館。

而從1991年到2012年擔任該國實際領導人的已故前總理、埃塞執政黨人民革命民主陣線的前主席梅萊斯，則是一手締造衣索比亞如今政治經濟發展模式的靈魂人物。梅萊斯的畫像遍布衣索比亞各地，甚至在鄉村農婦獨居的家中都有。據當地人說，梅萊斯畫像的數量，僅次於東正教的耶穌畫像。

但在強政府體制下，和非洲絕大多數國家一樣，埃塞被壓住的另一大問題─族群矛盾只是悶燒，引信並未徹底拔除。

2016年10月，衣索比亞曾爆發一場反政府的大規模示威活動。除了種族矛盾之外，年輕人大量失業引發的不滿，也是騷亂髮生的主要成因。

奧羅莫族是衣索比亞的三大民族之一，與另一個主要民族阿姆哈拉族，合計共佔全國人口的60%。

但這兩個民族對第三大民族提格雷族，在政府和安全部隊廣泛掌權的現狀感到不滿，因此觸發了去年的這場大規模抗議。

財新記者到訪示威抗議爆發的主要區域阿姆哈拉州和奧洛米亞州時，部分地區的手機3G上網信號依舊處於被切斷的狀態；持槍軍警在首都街頭則隨處可見。但暴力衝突后的痕迹已經全被清理。

衣索比亞首都的博萊國際機場。圖片來源：財新記者卿瀅

當地的宗教儀式。圖片來源：財新記者卿瀅

走在亞的斯亞貝巴的路上，二手的豐田小汽車和被稱為「小藍驢」的一種藍色小公交遍布全城。但最引人關注的公共交通系統，確是一條有著濃厚色彩的首都捷運線。

這條捷運是由中鐵二院設計，中鐵公司二局五公司承建，建設資金85%由進出口銀行提供的，2015年9月19日全線正式運營。

當地華人告訴財新記者，捷運的票價便宜，是當地人出行的重要選擇。和在類似，這條捷運的車廂和公車一樣擁擠，有大量當地市民在車站等車。但是首都捷運目前只有一條，尚未形成可發揮轉乘效益的路網；而且大部分的捷運軌道也沒有建起高架橋，直接鋪設在主要城區的公路中間，縱切車道，導致進一步的交通堵塞。據當地人說，這也引起了許多不滿。

在現代化城市風貌的另一面，是亞的斯亞貝巴遍及市區的宗教傳統氛圍。

在當地宗教的禮拜日，可以看到大批民眾穿著白色傳統服裝前往教堂做禮拜，人流滾滾足以堵塞公路。衣索比亞的基督教傳統悠久，有62.8%都擁有基督教信仰。但最為特殊的是，在信仰基督教的人群中，有43.5%信仰的是衣索比亞正教─這是基督教東正教會在衣索比亞的分支，他們的神學理論相信基督人性會融入人性。這一理論已經與東正教的主流教會分離。

在全非洲第二大的東正教教堂——亞的斯亞貝巴的MedhaneAlem大教堂，可以看到此處教堂的建築外觀與歐洲傳統的基督教教堂略有差距。就算是工作日的下午，也有大量年輕人前來禮拜。循環播放的唱詩響徹教堂廣場，年輕人並排朝向教堂祈禱，更有老人在台階跪拜。從基督雕像向外望去，周圍是亞的斯亞貝巴現代化的城市樓房。財新記者問一名禮拜的年輕人：「現在是工作日，可以來參加禮拜嗎？」他的回答是：「我和我的朋友們都沒有工作。」

2016年數據顯示，衣索比亞55歲人口以下比例超過90%，為典型的年輕社會，這也是衣索比亞未來發展的主要資源。然而，年輕的衣索比亞也有「年輕病」。如今這個國家面臨一種名為恰特草（khat leaf，在也被稱為「阿拉伯茶」和「衣索比亞茶」）的草藥作物對年輕一代的威脅。恰特草含有興奮劑卡西酮，被稱為「東非罌粟」，是世界衛生組織確定的II類軟性毒品。

此前的數據顯示，有30%的衣索比亞人規律嚼食用這一廣泛流行在中東和非洲東部的藥草。同時，恰特草也是衣索比亞最主要的出口經濟作物，出口量僅次於原產於該國的咖啡。

近20年來，恰特草的種植面積翻了兩倍。而每英畝恰特草帶來的經濟效益超過所有農作物。但衣索比亞面臨的新問題是，嚼食恰特草的人群範圍，已經從穆斯林人群蔓延至信仰東正教地區的年輕一代。

衣索比亞當地報紙Capital記者EskinderKifle告訴財新記者，恰特草在年輕人中的蔓延範圍越來越大，不少年輕人因為沒有工作，無所事事而開始食用恰特草。而埃塞政府雖然意識到這一問題，但考慮到恰特草重要的出口經濟價值，也沒有直接進行控制。亞的斯亞貝巴大學的精神研究主任DawitGebreamlak說，在衣索比亞，使用恰特草其實是一種文化現象，它在宗教儀式中有著獨特地位，要禁止有一定難度。

而工作著的年輕人在哪裡？

位於亞的斯亞貝巴的華堅國際輕工業城，是企業在衣索比亞投資輕工業製造的標誌性項目。

財新記者在這裡見到了不少投身製造業的衣索比亞年輕人。這一還在建設期的工業園，官方宣稱的總投資額達到10億美元，佔地總面積137.8公頃，建築面積150萬平方米，計劃於2020年建設完成。

在正在建設期的工業園內，建成的白色廠房有不少空間仍然空置，等待企業租用進駐。而在已經開工的廠房內，華堅集團自身雇傭的大批當地工人正在從事製鞋加工。他們代工的主要是GUESS這類歐美國際品牌。基礎流水線上的加工工作，由非洲當地工人完成，員工則主要負責上層管理。

工業園裡的僱員告訴財新記者，在這裡的工人是由集團統一招聘分配，一般培訓半年之後就可以開始工作。一般而言，員工有三個月的試用期。表現得不錯的本地員工還有機會到學習。在工業園內，目前開工的僅有兩個廠房。但華堅方面稱，其在衣索比亞國內的項目，將全部從此前的東方工業園搬遷到華堅工業園內。

華堅工業園內當地工人在製鞋。圖片來源：財新記者卿瀅

華堅工業園是企業到非洲投資製造業的典型性項目，因此受到兩國政府的支持。這也是梅萊斯生前主張「複製模式」的帶頭項目。2011年，經濟學家林毅夫訪問衣索比亞時，就對梅萊斯指出埃塞具有承接製鞋業的潛力。隨後，梅萊斯於2011年來深圳出席當年的大運會時，就開始對製鞋業進行定向招商引資，邀請企業家到埃塞考察。

作為女鞋製造主要企業的華堅隨後成為首個投資非洲的製鞋企業，並招募了幾十名當地員工到培訓。目前，華堅在衣索比亞已經雇傭了2500人，整個華堅工業園未來則計劃能提供當地3萬個工作機會。

在華堅於2012年最早招募的幾十名當地員工中，1990年出生的埃塞人「富強」（英文名Diro），目前已經在華堅工業園擔任中層管理角色，負責管理層和埃塞當地工人之間的聯絡溝通。他用中文告訴財新記者，當時去培訓時，他學習製鞋技術，也學習中文。他還在華堅認識了他的妻子。

和早年發展加工出口區、產業園以引入外資或中外合資的經驗類似，衣索比亞政府也對這個中資投資的工業園提供了一系列稅收優惠政策：包括免除所有資本貨物和建築材料的進口關稅；鞋類鞋材免稅進口；

出口企業享受出口退稅，工業園企業享受企業所得稅減免10年等。

華堅集團董事長張華榮告訴財新記者，企業走出去，最重要的挑戰是得開發當地的人力資源。他稱，華堅準備在2030年解決當地10萬人的就業，並稱這些發展趨勢都符合市場經濟規律。談及華堅當年率先赴埃塞投資的經營決策時，張華榮說，「華堅不是為了政治而做企業，而是做好企業，服務政治。」

張華榮認為，衣索比亞吸引投資的優勢在於政治局勢穩定，基礎設施發展較好，全球影響力較大，但基層政府對廠商的服務意識還要提高；而的經濟發展和政治管理模式在非洲有其適用性，也讓非洲國家感覺到可以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