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社-從被喊下課到進總決賽 杜鋒經歷了什麼

從被喊下課到進總決賽 杜鋒經歷了什麼

1480天，八冠王廣東在闊別總決賽四個賽季之後，終於再一次殺進了總決賽。

那個勝利的夜晚，主教練的杜鋒依舊忙忙碌碌。更衣室里，他忙著和趕來的各種關心宏遠的老闆、領導寒暄交流。更衣室外，深圳隊的工作人員不停地催促他，「杜指導，您要去發布會了。」另外一邊還站著一群等待合影的領導、領導家屬或是領導的朋友。杜鋒幾次來來回回，一邊安排易建聯出來合影一邊打點著編譯帶布澤爾去發布會，忙而不亂的處理著所有的事情。

當天晚上，廣東隊就坐著大巴就回了東莞的駐地。杜鋒並沒有和他們一起回去。他趕去市區和同是新疆出身的央視主持人劉星宇吃了個飯，然後再從深圳回莞。這一頓夜宵的時間就像是一段偷來的時光，如此難得，也特別珍貴。

「我現在真是沒有個人的時間了。」杜鋒笑著說，「從聯賽開始，確切的說是我們從美國回來以後，我整個人就像上了發條一樣。先是在二沙島上封閉訓練，我就跟在隊里。完了以後回到東莞，一天三練，全在隊里。我是把所有的（個人）事情都放下了，聯賽裡面就更不用說了。像我爸媽從新疆過來我都無暇顧及。來了好幾天我才能去看一次，而且經常是呆幾分鐘就得走。工作上的事情就是一件接著一件。只要比賽沒有結束你就不停的要去想，要去解決要去和團隊商量，討論開會等等。但凡有一點空下來的時間，我就恨不得什麼都不做，能躺一會兒是一會兒，因為我本來睡眠就不好。」

殺進總決賽那個晚上，杜鋒說這是聯賽以來他睡的第一個還算不錯的「踏實覺」，但所謂的「睡得不錯」也只能是相比他過去糟糕的睡眠狀況而言。從做教練以來，準確的說是從獨自帶隊的第三年開始，睡個好覺對他來說變成了一種奢侈，「睡眠一直很差，後期太累的時候經常要靠安眠藥來幫助。安眠藥一直帶在身邊。」教練之所以是一個高壓行業，其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於，調教、指導球員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需要時間的積累，需要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但在現實中，可能只是一兩場比賽的勝負就會令教練成為眾矢之的，甚至難以逃脫「下課」的命運。但從老闆、各級領導、球迷的角度來說，對成績的要求也是再正常不過的。這中間自然而然的形成的就是壓力。

奧運會結束，男籃的當家球星，也是宏遠的頭號球星的易建聯宣布重返NBA。這對廣東隊而言影響幾乎是顛覆性的，所以杜鋒和他的球隊也不得不作出了戰略目標上的調整——將殺進季後賽作為目標。或許大家已經做好了沒有易建聯的準備，然而第一場大敗山西還是來得有些猝不及防。在那場比賽中，廣東隊輸給對手多達35分，在球隊歷史上這註定是一場要被記憶的恥辱紀錄。賽后，杜鋒雖然力挺隊員，認為是球隊的磨合還不夠。但老將朱芳雨在日後回憶起賽季初的那段時間是，如是說，「我們想到了沒有阿聯的球隊會有很大的變化，但確實是沒有想到會輸這麼多。他們全被打蒙了，在場上既不會進攻也不會防守了。有一種從天上下掉下來的感覺。」

前六輪廣東隊輸了三場球，迎來了阿聯回歸，這樣的戰績當然無法滿意。球迷們開始把輸球的責任一股腦兒的推到了杜鋒身上——執教不給力，過度依賴阿聯和周鵬，選來的外援布澤爾是水貨等等質疑此起彼伏。一些球迷還諷刺他只會跟裁判較勁，影響了球隊的狀態。甚至一些多年的球迷說出了杜鋒不下課，廣東永無冠的說法。不止是球迷，還有犀利的媒體，關心球隊的各級領導，杜鋒感受到了來自全方位的壓力。

「我們這種職業你不可能永遠贏球，但是球迷他們的期望就是你一直贏球，不能輸球。我能明白之中見的矛盾。」杜鋒說，「但對於惡評，我自己的辦法就是不去看。我一般是不看網上的那些評論。因為看了說實話還是會有些擾亂心情的。你沒有必要跟不認識的人去計較和生氣。

網路的評論可以過濾不看，但是現實生活裡面對的各種壓力也是避免不了的。加上杜鋒本就是一個追求完美的態度，各方面都希望能平衡好，所以壓力大也就成了常態，「其實你在這個工作狀態、環境當中，肯定會有方方面面的領導的關注，這就是一個種壓力。俱樂部因為投入這麼大，肯定有期望值。」杜鋒說。

更讓杜鋒頭痛的是，有些問題，他要成百上千次的去說明去解釋，「最累的其實就是每一次周圍的人都說拿冠軍、認為拿冠軍沒問題。但是拿冠軍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因為我們拿過冠軍，我們也丟過冠軍。它不是說簡簡單單的一個人做好一件事情就能拿了。現在要拿冠軍都不能是單一球隊實力的問題，他考驗的是一個團隊，一個俱樂部綜合的各個方面。」杜鋒說，「但有些時候，你很多話不能這麼說。因為你這麼一說就成了推卸責任。因為作為教練你必須得去承擔，主教練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只要一出問題，我都趕緊要站出來承擔，『這事兒是我的責任』、『我沒把工作提前做好』」

壓力歸壓力，但杜鋒很清楚一點——競技體育、職業聯賽，你的成績才是最好的發聲方式，比任何解釋都有用，「我的朋友就告訴我，你看宮指導帶國家隊其實就是最好的例子。」2014年亞運會，是沉寂多年的宮魯鳴在危難之中接手男籃后遇到的第一次「大考」。在領先15分的情況下被日本逆轉取勝，亞運會第五的成績要創造了亞運會的最低名次歷史。而作為主教練的宮魯鳴在那場比賽中一次「四上四下」更是暴露出對於對手的輕視和對於比賽的準備不足。亞運會後，宮魯鳴和男籃一起遭到了網路評論的圍剿。尤其是戰功赫赫的宮魯鳴更是被諷刺為「晚節不保」。

「亞運會完了，宮指導被罵的不夠多嗎？但是你還記得長沙亞錦賽之後，大家又是怎麼評論的嗎？」杜鋒說。長沙亞錦賽上宮魯鳴帶領的男籃克服重重困難，重回亞洲之巔。小組賽，隊在落後20分的情況下逆轉韓國打出了最蕩氣迴腸的一場比賽。淘汰賽階段，隊長周鵬愛女病危，宮魯鳴力排眾議讓他回到病重的女兒身邊。周鵬本人也用熱血回報了宮魯鳴的信任。他在不到24小時的時間裡往返長沙和廣州，給男籃注入了最強的信念。宮魯鳴和男籃都成為了大家口中的英雄。

「我們從事著一項特殊的職業，你的受眾對你的要求就是成績。不管怎麼說，判斷一個球隊優劣，一個教練的功過，始終都是你所取得的成績。所以我唯有通過努力來取得更好的成績，來回應大眾對你的不信任，來讓外部的壓力能有所緩解。」杜鋒如是說。事實上，在廣東隊打進總決賽之前，在常規賽取得17連勝之後，網路上關於杜鋒的輿論，已經呈現出巨大的轉變。「下課」、「能力不夠」、「毒瘤」這樣的辭彙已經成倍的減少了。在四年之後再度殺進總決賽之後，絕大部分支持廣東的球隊都對杜鋒的表現給出了「贊」。

再多的壓力，終究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杜鋒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過多的強調壓力和困難都無法幫助這支球隊完成重新崛起的夢想。

儘管賽季前對外總是說廣東隊的目標是進入季後賽，但隨著易建聯的回歸這樣的目標就無法令上下滿意了。目標的調整，也對球隊其他球員有了更高的要求，「我是運動員出身，運動員就沒有不想贏的比賽，你說我沒有想法我自己都不信。但我同時也是個教練，更知道想要拿冠軍，你就必須要積攢起比其他人都要強的資本。更重要的是，你作為一個球隊的一個領導者，如果你這裡沒有想法的話，從你的工作狀態、態度上，都可能會影響到其他球員。所以，必須要有一個目標和一個追求。」

聽起來是簡單的幾句話，但想要打好整個常規賽以及季後賽，於一支球隊而言絕對不是簡單的事，「我是對自己有要求，別人對我也有要求，那我就想拚命地把這個做到最好，要把問題解決得好，要把球員狀態調整好。」

從準備聯賽到打聯賽，球員們一路的表現也在一點點增加杜鋒的信心，「我發現隨著比賽進行我的隊員的狀態也越發的好，他們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夏天他們去美國的時候，大家練得特別苦也練得特別好。通過夏天的一系列比賽以及他們訓練當中的態度。我發現特別是任駿飛、周湛東等等球員，還有想盡辦法弄過來的趙睿，大家都有不同的這種進步，像董瀚麟、高尚啊也給了我很多驚喜。聯賽第一輪打完之後，大家對每個隊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和認識，大家就確立了更高的目標。」

自從確立了更高的目標之後，杜鋒對於球員的要求就更加的嚴格。他扣起細節來不容許任何人失誤扣，有些年輕隊員不理解，他就下來挨個兒找談話。「我其實能理解他們的想法，『我才失誤一個球，我才一個沒防好，怎麼就被說了？』我就告訴他，你一個沒防好他也一個沒防好，全隊12個人每一個人都沒防好的話，每一個人多一個失誤的話就12次失誤了，那再多一次的話，每人再2次的話，這場球就輸掉了。所以我必須要你們把每一個細節都做好。如果做不好，我不會客氣的。」

杜鋒說的不客氣，當然是開罵。但他也解釋罵人絕不是侮辱人格的類型，「我就是針對問題，會大聲，比如說『你怎麼不回防？』、『怎麼又犯規？』這類的，語氣很重，但都是只說問題。」他希望的是要讓年輕球員尊重每一次機會和每一次球權。「不能就是隨意的去浪費防守進攻的機會。」

他用數據舉了個鮮活的例子，「一場比賽，一個球隊的整體的進攻次數可能就是80到90次。易建聯、周鵬外加兩個外援，每人的平均出手次數是在16次以上，有些時候可以干到20次。那麼給你們剩下了多少次進攻？ 一場就可能就出這麼一次兩次，頂多三次。你真的就要求那一次、兩次你要把握住機會。」

通過這些生動的解釋，球員們也漸漸理解了教練的意圖，不斷的在訓練和比賽獲得了進步。在對方獲得進步之時及時地給予讚美，讓他們獲得更多的信心，也是杜鋒的一個辦法，「我感覺到他們很謹慎，很在意自己的每一次球權，我把好多他們做的好的東西剪輯出來，讓他們自己去看，去體會，我會表揚他們，『你看，你這樣做就是挺好的，你自己能感覺到吧。」

杜鋒用同樣的方式影響過很多人，那些曾經在宏遠的球員也從他身上受益匪淺，「我們隊走出去很多隊員，現在都在各個倶樂打球的都有，他們回到東莞都會找我請我吃飯，他們都會感謝我。因為他們出去以後才知道，我給他們講的東西是那麼的真實和對他們那麼的好，沒有給他們說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但是在隊里時候他們還意識不到。」

任駿威從宏遠離開之後去了佛山，本賽季又去了山西，並且在自己的家鄉山西還打出了很強勢的表現。在回到東莞和杜鋒的一次談話中，杜鋒問他，這個賽季你得過三十分嗎？任駿飛說拿到過。但杜鋒說，但是為什麼沒有看到報道呢？周湛東在對北京對的時候只是投入了一個三分球。但第二天大家看到是鋪天蓋地的報道。跟任駿飛講完這個故事之後，他又找到了周湛東，「周湛東，你是從山西出來的你自己了解情況。你在山西隊不可能一場三十分。但是你現在在這個球隊受到的關注是完全不一樣的。你要珍惜球隊給你的機會，為球隊奉獻更多的力量。」

對不同的人要採取不同的態度，也是教練工作里極其重要的課題。面對冉冉升起的新星趙睿，杜鋒也有他不同的辦法。聯賽初期，趙睿初登CBA的舞台，需要的就是鼓勵和信心。杜鋒為此多次的在各種場合誇獎趙睿，媒體也開始關注這個新人並不斷的給他曝光。但是，他畢竟是一個剛20出頭的小夥子，這些突然到來的關注和溢美之詞，有時候難免會讓他有些「飄飄然」。杜鋒很是著急，「今年大家關注的比較多報道也很多，他就開始飄。在後期的時候我開始擄他了。我覺得因為你才剛開始打球，不能因為外界的這些就對自己失去了正確的認知。其實這都是我們自己走過的路，所以更希望他不要走彎路，更要及時的敲打他，提醒他。」

通過三年獨立的帶隊經驗，杜鋒也總結出了自己的經驗，「其實我們屬於專業技術人員，我們跟我們面對的這些球員都是非常特殊的一種工種和人群，它是不可再生的一種資源。一個球隊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你不可能說他不好把他換了，拿一個別的人過來，那不太現實。所以你就只能在現有的條件下要怎麼管理，怎麼要求，把他們的潛能去發揮到最大。不吹牛的說，，這當過教練的人你要是拿個公司管讓我管理，我覺得我也能幹好。利用你手裡這些不可再生的人員，你還得產生最大的一個產能，我覺得這個是很有挑戰性的。」

同樣是後衛同樣是年輕人，對待楊金蒙、周湛東，杜鋒也是各有各的方式，「楊金蒙那個孩子他自己本身就是很想打好球很想要發揮好的那種，他給自己的壓力就不小，如果我再給他壓力，對孩子肯定不好。相比之下我敲打周湛東就比較多。我經常跟他說，周湛東啊你要把自己當作是一棵雜草。你千萬別把自己當成花兒。其實，雜草的生命才是最強的。但是因為是年輕人，你講一段時間會好，他一段時間又膨脹的時候，你還是要給他修剪一下。其實，我自己現在正在現在聯繫，想再學點心理學的方面的知識。做教練工作其實很大程度就是要根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方法。」

雖然嘴裡經常說這周湛東這裡不好，那裡不出色，但能為弟子建立信心的所有機會杜鋒都不肯放過。全明星技巧大賽，周湛東說自己的緊張不想去參加，但杜鋒一再的要求他一定要去。雖然是「趕鴨子上架」但周湛東不負眾望的拿下了冠軍。杜鋒說，「他奪冠的時候，我感覺跟自己奪冠一樣。」這種當運動員能體會的感動，他不久前又經歷了一次。殺進總決賽的那天杜鋒說自己就像回到了當運動員的那些年，「儘管只是打進總決賽，但我感覺比我們後來第六個，第七個總冠軍還要激動。真的，挺激動的。」

總決賽要來了，雖然壓力將繼續伴隨著杜鋒，但他開心的是他又有機會回家了，「老對手再相遇，我也可以回家，多好的事。」

（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