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就是一個因抗稅而誕生的國家

熟悉美國大選的人不會奇怪，在川普與希拉里電視辯論中，談到提振美國經濟這個話題時，希拉里只有空話，川普的說法很簡單：減稅。

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 | 曾園

當地時間4月26日下午，美國財政部長史蒂文·姆努欽發布了該國「歷史上最大幅度的減稅計劃」。從目前公布的稅改簡要方案來看，未來美國的公司稅率有望從35%降至15%；個人所得稅起征點幾乎翻了一番，級數也將從7個減少到3個，最低稅率為10%。

▲2017年美國啟動「稅改」

熟悉美國大選的人不會奇怪，在川普與希拉里電視辯論中，談到提振美國經濟這個話題時，希拉里只有空話，川普的說法很簡單：減稅。

為什麼要減稅？美國其實就是一個因抗稅而誕生的國家。

【國父抗稅】

1773年，英國頒布了《茶稅法》。茶葉稅率一度高達120%。茶葉貿易長時間以來一直是英國政府獲益最大的稅收來源，經濟狀況不太好的北美殖民地深受其苦。

這年11月28 日，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茶葉商船「達特茅斯號」停靠在波士頓附近英軍駐守的威廉要塞。銷售這些特批的低稅茶葉，目的是挽救東印度公司該年不太好看的財務報表，但可想而知會嚴重侵害北美經濟。

12月16日，波士頓8000多人集會抗議。當天晚上，釀酒商兼社會活動家塞繆爾·亞當斯（美國國父之一）組織的一百多名「自由之子」化裝成印第安人上船，將東印度公司三條船上的342箱茶葉全部傾倒入海。《馬薩諸塞時報》描述道，「漲潮時，水面上飄滿了破碎的箱子和茶葉。自城市的南部一直延綿到多徹斯特灣，還有一部分被衝上岸。」

這些人被稱為「茶黨」。

大英帝國與北美殖民地之間開始不間斷的摩擦。1775年4月18日，英國駐馬薩諸塞的總督托馬斯·蓋奇將軍得悉民兵在距波士頓21英里的康科德設有武器庫，出動800名英軍奔襲康科德，收繳武器並抓捕反叛分子。

小銀器店主人、茶黨成員保羅·里維爾的業餘工作之一是監督波士頓軍隊的行蹤，另一個工作是收集小道消息、謠傳、人們的閑話以及各種新聞。

英軍出動的同時，里維爾點亮老教堂塔樓上的報警燈籠，隨後出發去通知反叛軍首領和居民。

他在晚上十時徒步通風報信，向居民大叫道：「英軍來了！」最神奇的是他在黑夜敲響一家又一家大門的時候，能夠準確喊出主人的名字。當他到達萊剋星頓時已是半夜。他借來一匹馬，以更快的速度傳達訊息，許多居民因此逃過厄運。

「茶黨之意不在茶，在乎納稅人權利」，一個研究稅收的作者如此總結。

【佩林攪局】

如果不戴有色眼鏡看，我們會發現茶黨的特點是較為鬆散，成員為小店主階層，與民眾有極強聯繫，他們注意收集「民意」，有行動能力，他們認為自己屬於國父創立的組織，並且秉承了歷久彌新的建國精神。

2008年是美國的大選年，美國經濟哀鴻遍野，「兩房」、雷曼兄弟次第崩塌。510萬人失業，股市腰斬……共和黨的麥凱恩迎戰歐巴馬。在議會裡運籌帷幄二十年的他對年輕的黑皮膚歐巴馬沒有把握，決定啟用來自阿拉斯加州的女州長薩拉·佩林作為副總統候選人，但是，這一精心籌劃的布局喚起的是一股狂飆突進的風潮。

▲薩拉·佩林

誰也想不到的是，這個茶黨成員附身的薩拉·佩林決定造反，她沒有目標，她對所有的當權派不滿。

記者問這個滿嘴跑火車並且不懂政治的政治家：「你平時看什麼媒體？」佩林不耐煩地回答：「我的信息來源多極了。」

人們以為已了解她了：這是個不讀書不看報的人，所以當她談到《紐約時報》新聞的時候，引來現場一片鬨笑。

布希總統、財政部長保爾森讓歐巴馬與麥凱恩來開會。大家在桌子兩邊嘶吼，對罵。即將離任的布希笑著對女秘書說出那句聞名遐邇的俏皮話：「你們會想念我的。」說完揚長而去。

▲佩林與麥凱恩

會場中剩下的人明白美國已沒別的選擇，麥凱恩儘管有經驗但陣營已經亂套，只有歐巴馬能撐住這個場面了。

麥凱恩後來對佩林說：「我們輸了，你是共和黨的未來。瘋子們會來找你。」

【茶黨重生】

上任后的歐巴馬儘管有宏大理想，但迫在眉睫的事情只有救市，這個左派總統很不情願地給華爾街銀行家發錢。很快媒體發現銀行家用這些錢給自己發獎金，饑寒交迫的民眾的憤怒被點燃了。右派說歐巴馬搞社會主義，左派說他拿大眾的錢餵養肥貓銀行家。

▲歐巴馬就職宣誓

CNBC直播中，芝加哥記者咆哮道：歐巴馬為什麼不建個網站，讓大家投票是否支持銀行家？

主持人笑了，想攔沒有攔住，電視里記者舉起雙手突然宣布：「我們決定成立一個茶黨！」

茶黨不是個黨，不是依靠黨員根據章程建立起來的——準確地說，茶黨是被憤怒者召喚出來的，因此佩林完全可以算是茶黨女王。

2009年4月15日是美國納稅日，重生的茶黨發動了全國性的遊行示威活動。茶黨在集會中高舉的橫幅很有水平：「Tax Enough Already！」（稅收已經夠多了）。三個詞的打頭字母恰好是「TEA」（茶），最初的茶黨也的確是反英國《茶稅法》的。

茶黨真的能「復活」嗎？在西方的傳統敘事里，「復活」是僅限於在耶穌身上發生的事。我們可以從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復活小說《弗蘭肯斯坦》看出「復活」帶來的是不祥預兆。

▲「茶黨」運動

歐巴馬一直想辦成的醫改遭到詭異的抗議。全國右翼電台一直煽風點火。佩林這個時候又適時發聲了。她毫無根據地說政府有「死亡評判小組」，這個小組不會管醫生的意見，會直接判斷病人是否值得搶救。

人民被嚇得不求證這件事的真偽而直接上街抗議。而「紅脖子」（比小店主收入低的白人農夫，據說因為干農活脖子被曬紅）當然第一時間就被煽動起來，他們揮舞步槍，聲稱自己在保衛爺爺的退休金。

茶黨的吶喊當然不在審慎客觀的《紐約時報》《紐約客》《大西洋月刊》《GQ》出現，他們的發聲平台是小電台、博客與社交媒體。經濟窘迫，人人充滿憤怒，歐巴馬上台後種族問題不減反增，傳統媒體束手無策，論發泄憤怒那，自然是社交媒體的拿手好戲。

▲歐巴馬推行醫改

上任后的議員回訪時第一次發現，衣錦還鄉的場面沒有了。圍攏過來的鄉親們手持列印的醫改文件，只問一句：你支持還是不支持？支持，下次就不選你了。在PBS的紀錄片《美利堅分眾國》里，我們能看到在「紅脖子」面孔的人群當中，面色蠟黃的中年知識分子議員，退縮了，倉促發表反對醫改的聲明。

【減稅承諾】

茶黨的口頭禪常常是這樣的：這不是符合「締造者初衷」的美國！那麼，美國的締造者或者說國父的「初衷」是什麼呢？國父們認為聯邦政府是一個有限政府，邊界非常清晰，它的所有權力都是列舉出來的，沒有列舉出來的權力歸各州和人民享有。

可以說美國目前的政府的確有擴大權力的跡象，變得越來越「大」。茶黨擺出了一幅完全不信任政府的架勢與政府對罵。針對這種局面，歐巴馬有時候還表現得很輕鬆，一再用玩笑來緩解氣氛，「人類真的登上過月球」，以及，政府真的沒有抓到外星人。

跟《紙牌屋》的場景一模一樣，歐巴馬在大雪中趕往國會山尋求幫助，但與《紙牌屋》完全不同的是，歐巴馬沒有可以施展的詭計，也沒有什麼策略。並且，眾議院的民主黨席位正如流沙般失去。

當歐巴馬被迫去澄清那些無腦謊言，一句句解釋他不會給非法移民提供醫療保險時，南卡共和黨議員喬·威爾遜在台下無禮喊出：「你撒謊！」這種史無前例的事讓全體議員深感震驚，歐巴馬身後坐著的佩洛西臉色都變了。

▲南卡共和黨議員喬·威爾遜在台下無禮喊出：「你撒謊！」

人們嚇壞了。「這是要出事的跡象。他越過了文明的界限」，《紐約客》的歐逸文總結這一歷史時刻。

更可怕的是，洪水般的捐款流向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威爾遜。

茶黨將眾議院多數黨領袖康托趕下台。他上台發表告別演講前無話可說，只來得及對妻子說一聲「別哭」。

媒體人弗蘭克·倫茨事後發現，「如果你不夠憤怒，你就不能代表他們。如果你不尖叫呼喊，不稱呼歐巴馬為叛徒，不像那些右派電台和社交媒體那樣說話，那你就不夠強壯，不夠強硬，不夠反當權派。」

2015年6月，川普才出來。出來的如此之晚，是他終於發現了空間——他要在移民問題上比所有人都右傾。他賭對了。他不說那些失敗的競爭對手不憤怒，他說人家「沒能量，很弱」這樣也許體面一點。

▲川普

曾經與川普算得上朋友的麥凱恩醒悟過來，開始持續攻擊他。沒關係，佩林揮著雙手來支持川普了。支持的理由是「你愛自由嗎？你堅持美國憲法嗎？」那麼你可以投票給川普了。

所以，也許有很多「只知道政府很壞」的人投票給了川普。川普的說話方式行事風格就像是為茶黨選民打造的。所以一度他被稱為「最佳總統候選人」。

川普的副總統彭斯就是2009年茶黨運動的發起人。

沒錯，我們要回溯八年時間才能慢慢弄懂川普為什麼能上台。這個被公認為「最佳總統候選人」的川普，愉快地收編了茶黨，因為他的一言一行恰好與茶黨期待相符：他了解「民意」、傳達民眾呼聲、直率、沒有政治經驗。而且，他憤怒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