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石首--別離深圳

正如時間在飛逝，我與過去揮別

作者：蘇燃

搭著正月末梢的風，我第一次決心離開深圳這個虛華如渺、滿心破碎的城市。我期待這次的告別，換句話說我希望重新開始。

天微亮，深圳還沉睡在晦澀不明的夜色中。當我吃力地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在空曠的汽車站裡舉步維艱時，一種醞釀多時的情緒促使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一走之的衝動，懷著揣測不安的心思漸漸變得煩躁，頭腦亦伴隨著天光逐漸變得空白。

太陽照常升起，只是依舊沒有溫度，這個城市在裸露的寒風中越來越缺少質感，甚至讓人莫名生厭。我想起初來這個城市時春暖花開、人潮湧動的景象，彷彿振臂一揮便能呼風喚雨。如今卻是一片肅穆格外嚴寒的樣子，四周除了瑟瑟發抖的花草樹木便是氤氳翻滾的離愁別緒，或許別離都應如此，只是過往的我不曾品嘗到箇中滋味。如今別離，唯一與過去相同的只有來這時沒人接應，離開依舊孤身一人。

以前我覺得接和送是毫無意義的兩件事情，一是麻煩了旁人，二是增加了時間成本，其實倒不如獨自打個車來回方便，但此刻我卻希望有人來送我，哪怕只是那些朝夕相處仍然不能相熟的過往同事，那樣我就能名正言順地跟這座城市告別，作出依依不捨的樣子。

我為何離開。

我眼裡深圳是一個年輕的包容的城市，我的夢開始在這裡，青春亦埋葬在這裡，在這裡天亮的時候能夠看到還算湛藍的天空，天黑的時候能夠吹到清涼的風，春天一到能夠感受得到萬物復甦，冬天來了也能感受到冬日暖陽，但是生活在這個全國排行前四的城市，人們的幸福指數卻格外地低，如果要問我有沒有幸福感，我的回答是沒有，因為我的青春埋葬在這裡卻連個墓碑都豎不起來，只能以被窩為墳。

如果一個人決心改變，痛改前非。要麼煥然一新，要麼與過去形同陌路、判若兩人。當然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孤獨的人才會有的。我當然不是因為孤獨，當然孤獨也是一部分。

離開以前我的樓下是一家味道尚可的沙縣小吃，店主是兩男兩女，估計是兄弟妯娌一家人，雖然我不是常常去吃，但是對於局部世界的迷戀驅使我每次經過便習慣性窺察他們，我喜歡找一些局部作為生活的印記，比如我會在每周的星期天喝一次廣東奶茶，或者選擇一條固定的線路作為前往某個地方的必經之路，有時候是為了欣賞沿途新開的精緻小店，有時候僅僅是為了看甜品店的生意好不好，即便這些全與我無關，但是這些細枝末節的小片段已經滲透我的生活，流淌在我的血液細胞裡面，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無法抹去，因為正是這些斑駁的印記堆積成為現在的我。

長途跋涉是最難熬的，一路上漫長的時間，窗外的景色雖然實時更新，但是車廂內卻一成不變，狹隘的空間以及難聞的氣味讓我變得焦慮，這時候我已經沒有心思去局部窺察鄰座人的一舉一動，而是開始反思過去的某個時間地點，若是能把現在的心智放在當年，是不是不會說錯那麼多話，做錯那麼多事，錯過那麼多人。如果能把當年的多言變成善言、不安變成心安，沉默變成幽默，是不是現在就會快樂很多。但是人生沒有如果，有些事已經止於唇齒，掩於歲月。

車子經過許多站，形形色色的人上上下下，悲喜無從判斷，但是我記得有人跟我說，你是一個好人，就能讓這個世界變好一些，你要是個壞人，世界就因你而變得壞了一點點」 。但是我們都無法去定義自己，我們對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的了解只能通過旁人映射出來，我很害怕自己不能成為一個很好的人，當然一個誠實的人是沒什麼值得害怕的，可是我不誠實。

車子最終會到達終點，我最終會與深圳揮別、與車子揮別、與陌生的旅伴揮別，正如時間在飛逝，我與過去揮別。

但是我卻自欺欺人，一如我不舍晝夜地記得當年那個用笑容溫暖我整個世界的人，記得那雙曾讓我一度結冰的世界分崩離析的如炬目光，記得曾讓我融化在這個世界最甜蜜的草莓新地中的午後時光，但是我卻總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愛一個人。

我曾希望自己有一天在經歷泥沼打滾之後，能有《可可西西里的美麗傳說》般洗盡鉛華后的回歸,我曾以為這些在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次回想起來，會讓我覺得真實和驕傲，因為這是我昂首挺胸用力走過的人生。

其實我是錯的，或許多年後我會因為此刻的胡思亂想感到可笑至極，那時我也許會變得世故圓滑而無心留戀過去，那時我的雙眸不再清澈，我的笑容不再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