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你到幽默這個蟲洞里來

| 浙江師範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圖畫書研究者 常立/文 |

維拉·布羅斯格的《別煩我！》是一個幽默極了的繪本，不同的讀者面對它會有不同的反應，有的捧腹大笑，有的會意一笑。即使是同一個讀者在面對它時，也會有複雜的感受，也許在大笑之後隱隱會覺得有一絲刺痛，也許在痛過之後又默默得到了慰藉。但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這就是我們在體驗幽默時的感覺。

在認知神經科學家看來，幽默是一種大腦機制，是一種心智狀態，是大腦仰賴衝突運作所產生的副產品。也就是說，當人置身於模稜兩可的矛盾情境，試圖用大腦去處理困惑、錯謬、不協調之時，幽默就誕生了，人們會因而發笑。

《別煩我！》中的矛盾情境是什麼呢？翻開繪本的第一頁，老婆婆一個人安詳地坐在搖椅上，正準備要開始做她喜歡做的事——織毛衣（這也是作者喜歡做的事），大面積的背景留白提示這是一個安寧自在的環境。然而事實上並不是，因為接下來這留白就被眾多孩子佔據了，老婆婆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繪本的文字同時也提示了這些基本矛盾的存在：小村莊、小房子和一大家子人；織毛衣所需的安靜和周圍孩子們的喧鬧。

讀到這裡，故事僅僅剛開頭，就已經足夠讓讀者發笑了，因為它已經包含了幽默過程的前兩個階段：建構與推斷。首先，我們根據第一頁可以預先建構出一個安寧獨處的情境；接著，我們發現有一大堆意料之外的孩子，根據新情況我們要重新評估預先的判斷，並從辨識出自己的錯誤之中獲得喜悅。

然後，幽默的第三個階段就到來了，矛盾得以被理解或解決，我們理解了這件事內在的衝突，找到了可以轉移矛盾的解釋空間——孩子們需要吵鬧到什麼程度，才能讓愛他們的老婆婆遠赴昏暗的密林深處呢?我們對這個誇張的離家出走發笑，而笑緩解了這個矛盾情境帶來的焦慮。

故事還沒有結束，它將一再重複這三個階段——建構、推斷與解決，讓我們一次又一次發笑。當老婆婆第一次說出「別煩我」時，我們以為她找到了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她遠走高飛，來到「昏暗的密林深處」，據此可以建構出一個「終於要安靜了」的情境，可是緊接著大熊一家就來了，我們仍舊必須在新的困惑中嘗試推斷，到底是哪兒錯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然後，幽默的第三階段再度到來。如此，我們對小山洞外的野山羊發笑，對月亮上個子小小的綠色月球人發笑，每當老婆婆氣急敗壞地說「別煩我！」時，就是故事最搞笑的時刻。沒錯，幽默就是發生在這樣「不幸」的時刻——當我們在複雜情境中誤判、失敗、無可奈何的時候，當我們試圖做到力所不及的事情的時候。

那麼，這樣「幸災樂禍」的幽默到底有什麼用呢？

幽默能讓我們感受到快樂。正是因為我們的大腦會誤判、會犯錯，正是因為我們力量微小、能力平凡，經常會失敗，我們才有機會得到喜悅的獎勵（可以誘發喜悅的神經傳導物質，如多巴胺），這種獎勵只有在衝突得到解決、矛盾得到解釋時才會釋放。所以在故事中，只有遇到巨大的難題，才有機會為我們帶來巨大的快樂。

老婆婆面對的難題要比讀者面對的更巨大，因為她除了要織毛衣，還要處理關於愛的難題。織毛衣不只是她的喜好，也是冬天到來前很重要的工作——為孩子保暖。生活就是這樣幽默，你明明是為了給孩子保暖而工作，卻還要被孩子搗亂而無法進行。愛也是如此幽默，你明明愛孩子愛得那樣深切，卻又對他們的行為深感不耐煩。老婆婆需要處理的難題是：如何能讓自己遠離孩子（一個人工作），同時又不失去對孩子的愛（也不能傷害到孩子）。

從圖畫中我們可以看到，老婆婆在第一次說出「別煩我！」時，她已經細心地走了足夠遠，遠到讓孩子們聽不到。但這還不夠遠，不夠遠到讓她可以獨自工作。最終，老婆婆利用一個腦洞，不對，是利用一個蟲洞解決了這個巨大的難題。蟲洞連接了宇宙中不同的遙遠時空，可以讓老婆婆安靜地一個人織完所有毛衣，也可以讓她在織完毛衣后能重返家中，什麼都不耽誤，什麼都不錯過，和孩子們歡聚。

這樣的蟲洞，生活中真的有嗎？這可能是每一個被對孩子的喜愛和對孩子的不耐煩所同時糾纏的家長關心的問題。答案是有的，幽默就是一個這樣的蟲洞。閱讀這個幽默的繪本，就是進入一個這樣的蟲洞，讓我們緩解壓力，釋放情緒，從而獲得創造性地解決問題的機會。如果生活中真有這樣一位老婆婆，她果真會離家出走嗎？她怎樣在孩子的喧鬧中獨處？她怎樣在獨處中關愛孩子？怎樣在陪伴孩子的同時見縫插針地織完一件件毛衣?還是，她僅僅是開了個腦洞，講述了這樣一個幽默的故事？我想，每個家長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孩子們也許不會為這個問題而焦慮，他們會樂於閱讀這個幽默的故事，而這是在冬天到來之前，家長應該做的「非常重要的毛線活」——讓孩子們體驗幽默，因為這可以讓孩子們在這個隨處可見困惑與荒謬的世界上，更好地生存和生活。

[美]維拉·布羅斯格 著 孫慧陽 譯

二十一世紀出版社

圖書定價：42.00

目標讀者年齡段：3-8歲

《別煩我！》是維拉·布羅斯格自編自繪的圖畫書處女作，講述了一個面冷心熱的老婆婆對家裡的孩子們那發自內心的深沉而又溫暖的愛。這本書憑藉幽默而感人的故事，高明而新鮮的情節描繪方式以及嫻熟的繪畫技巧，榮獲了2017年的凱迪克銀獎。

這本書讓我們想起自己的長輩，他們表面嚴肅，內心卻一直在給我們送來無盡的愛與關懷；這本書也讓我們想起自己的孩子，他現在總喜歡黏著我，有些「煩」人，卻很快就會長大、獨立。每一個孩子都應該讀這樣一本書，在幽默中學會理解和感受長輩們不善表達的深沉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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