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丨43、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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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你是誰

朱顏已經顧不得追究是怎樣的意外，只得連聲安慰舒蘭，並表示自己馬上會趕回來。

朱家夫婦生平第一次坐飛機，焦慮不安中還帶著一絲新奇。只是起飛那一瞬間他們想起了大女兒，母親抹著眼淚對朱顏道：「顏顏還在的時候，經常跟我們說要帶我們坐飛機去北京，沒想到，第一次坐飛機是為了去醫院看她不知道是死還是活的弟弟……」說著說著更傷心了，父親也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朱顏握著母親的手連連說不會有事的，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也沒底得很。

飛機抵達目的地時天才剛剛亮起來，三個人匆匆攔了一輛計程車向醫院趕去。大街小巷都還空蕩蕩的，只有賣早餐的商鋪亮著星星點點的燈光。母親不斷催促司機開快一點開快一點，車輪於是轉得飛快，街邊建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後退去。

幸運的是，他們很容易便在骨傷科住院樓找到了朱宸，他的手臂打著石膏，正斜靠在病床上呼呼睡著，看上去傷得並不是很嚴重。父母焦慮地呼喚兒子的名字，朱宸揉著惺忪的睡眼，聲音裡帶著詫異與驚喜：「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兒子，你沒事吧？啊？」母親一臉緊張地打量起兒子來，雙眼也開始濕潤。見妻子說不清楚，父親接過了話頭：「我們接到電話，說你們工地出了大事故你進了醫院，這不，我和你媽就趕著過來了。」

朱宸哦了一聲，隨即笑起來：「我只是一點皮外傷，沒事的，只是……」他臉色一沉，「一杭傷得就很嚴重了，現在還在搶救呢。還有我們老闆……」

聽見弟弟提起田景星，頂著田靜姝大名的朱顏也開始緊張起來，她向朱家夫婦匆匆告了別，給舒蘭打電話問明地點后，又匆匆趕往田景星所在病房。

做完手術的田景星還在昏睡中，舒蘭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發獃，連女兒走進來也不曾發覺，直到朱顏出聲呼喚，她才忽然回過神來一般低低應了一聲。

朱顏注意到，昔日衣著光鮮妝容精緻的母親一夜間似乎老了10歲。見到女兒，舒蘭哆哆嗦嗦伸出手，朱顏慌忙扶住她，她這才嚎啕大哭起來：「靜姝，怎麼辦？醫生說你爸爸的情況很危險。」

「媽媽，你先不要著急。你告訴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故？傷亡情況如何？」朱顏冷靜下來，開始一步步處理問題。

不料舒蘭只是搖頭：「我不知道，我和你爸爸已經很久沒見面了，我忽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手術需要家屬簽字，我來了才知道是這樣，聽說，你爸爸在工地上視察，從三樓上摔下來了，一點血也沒流，但是一直昏迷不醒。醫生給他開了刀，才，才發現他的五臟六腑都摔壞了……」

舒蘭抽抽搭搭的，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朱顏輕輕拍著她的胸口，連聲安慰著她：「先別著急，媽媽，爸爸一定會沒事的。」轉身看了看依舊昏迷的田景星，朱顏也開始忐忑起來，據她那為數不多的醫學知識看來，這樣嚴重的內傷恐怕比血肉模糊的外傷難辦多了。

方盛是中午時分出現在醫院的，身後還跟著一群吵吵嚷嚷扛著攝像機照相機話筒各種裝備的記者，他也是鬍子拉碴一臉的憔悴樣，還拚命想辦法躲避著各路媒體記者的提問和「掃射」。

朱顏站在窗口遙遙看著，心中五味雜陳，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那個人是她名義上的父親，而被記者圍追堵截著的這個人，是對她再好不過的。

那一年的6月末，即將離校的他借著酒意向她告白，盛夏的晚風吹動著她的碎花長裙，還有一絲微微的燥熱。記憶里的大學時光總是有這一幕，是一個年輕女子被人愛戀著的歡欣與不安。

朱宸的忽然出現打斷了她對往事的懷想，吊著石膏的弟弟看上去不是很高興。

「田靜姝。」他對她直呼其名，「一杭想要見見你！」朱顏自動忽略了他不禮貌的命令語氣，臉上還是不自覺地出現了溫和的笑容：「他為什麼要見我？」

「為什麼？」朱宸氣惱地反問了一句，開始顯出憤憤不平的神色，似乎對田靜姝的漠然憤慨到了極點，「一杭現在生死未卜，他那麼喜歡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劉一杭是他的好兄弟，站在那個立場，朱宸對田靜姝的所作所為一直頗有微詞，而眼下的生死關頭，他自認為應該為兄弟做到能做的一切。

朱顏沉默了片刻，抬頭正好看見弟弟期待而悲憤的眼神，她心中一動，便微微點了點頭：「好，你帶我去吧。」

傷勢嚴重的劉一杭被安排住在ICU病房，朱顏跟著朱宸穿過樓層長長的過道，兩個人的腳步聲輕輕在寂靜的空間里迴響著，空氣里漂浮著熟悉的消毒水與酒精混雜的味道，她混沌的腦子似乎清醒了一點點，這是醫院的味道，是她一閉上眼睛就能感知到的不安。

前世今生，作為朱顏與田靜姝，她已經活了兩輩子了，生命兜兜轉轉的卻似乎一直逃不開醫院的魔咒。這是救死扶傷的地方，可對她來說，這兒代表著的卻是一次次的生離死別。

「到了。」朱宸輕聲說道，只見一個主治醫生摸樣穿著白大褂的男子與護士迎了出來。朱宸對那兩人一努嘴，將頭向朱顏揚了揚：「這就是一杭一直念叨著的阿靜，我把她帶來了。」

醫生一點頭，把目光投向了朱顏：「你好，阿靜小姐，劉一杭應該是和您關係很近的人吧？我們很抱歉地通知您，他的情況不是很樂觀……」醫生皺著眉推了推眼鏡，似乎在斟酌用詞，朱顏機械地點著頭：「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帶我進去吧。」

無非是命懸一線，而她作為病人最在乎的人，要做的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臨終關懷。讓一個將死之人了卻心愿，安安心心地上路離開，是這個世界能給予的最後的溫柔與慈悲。她在醫生的指引下戴好口罩，換上指定的衣服鞋子，全副武裝地走到了劉一杭身邊。

即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眼前的一幕還是讓朱顏落了淚，只見劉一杭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沉睡的面容看上去痛苦不堪。她心一酸，急走幾步上前抓住他的手，抽泣著喊了他的名字。

無論如何，這是田靜姝愛著的男人。她寄居在她的軀體之內，不能替她好好愛他，說來總是慚愧的。

似乎是感知到了戀人的呼喚，劉一杭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手指動了動，隨即沙啞著嗓子用微弱的聲音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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