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笑聲：愛因斯坦用舌頭微笑

文/白頭翁

陰陽笑

觀書觀史方知笑里有文章。

笑分陰陽兩級。

陽笑分大笑、微笑、歡笑、偷笑、回眸一笑、掩口而笑、得意地笑、縱情地笑、舒心地笑、情不自禁地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兩眼流淚、笑得難以自抑、笑得莫名其妙、人云亦云、人笑亦笑……

陰笑分陰險地笑、神秘地笑、陰鬱地笑、笑裡藏刀、皮笑肉不笑、奸笑、乾笑、陰笑、假笑、裝笑、偽笑、似笑非笑……

史上有名的笑當數周幽王，為博美人褒姒一笑，點燃烽火台，招得天下諸侯前來救王，千軍萬馬，十萬火急，卻白忙活一趟，博得冷美人一笑。褒姒是不是真笑，史上還有不同說法，但周幽王看到褒姒一笑卻哈哈大笑，美人這一笑，葬送了大周王朝，讓周幽王國破家亡。古今中外一笑亡國的非周幽王莫屬他人。

曹操的陰陽笑，笑得也精彩。曹操赤壁大敗，八十萬大軍轉眼之間「檣櫓灰飛煙滅」。曹操每至一處險境，便放聲大笑，笑乃「仰面大笑」，笑得眾人皆不知為何？又皆稍作寬心。等到大將曹仁把曹操接到南郡，誰都沒有想到，此刻該笑之時，曹操竟然「仰天大慟」，哭得極度傷心，以至「捶胸大哭」。這放聲大哭實際上是對赤壁之敗的總結。「吾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決不使吾有此大敗也！」曹操本該大哭時卻大笑，顯然是裝笑、假笑、偽笑，在那風雲飄搖、兵敗如山倒時，曹操深懂，再苦再難再危險也不能哭，更不能大哭，一哭軍心皆散，甚至有可能引來兵變。

曹操奸詐多謀，但該笑時從不掩飾，總是縱情大笑。歷史上有名的「煮酒論英雄」，曹操談笑風聲，笑論天下。再看劉玄德，心驚肉跳，幾乎魂難守舍，讓曹操笑弄予股掌之中。

歷史上，司馬懿是個極陰險的政治家，工於心計，善於陰謀，喜怒不形於色，一生真笑甚至假笑的時候都不多。但為了裝瘋賣傻，矇騙大將軍曹爽，先是笑，裝笑；又是大笑，假笑，終於把曹爽派來探病的親信笑糊塗，笑得真病假病不分，信假為真。司馬懿的笑真瘮人。

司馬懿的兒子司馬昭倒笑得不隱蔽。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馬昭的笑也毫不掩飾，當笑則笑，天下盡在手中，司馬昭不願委屈自己，但他沒有想到，他沒能當上皇帝，竟是因為笑。據史料上說，司馬昭看到西蜀已平，受封晉王，且魏帝已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之中，歡歌笑語，大笑之後竟然中風，估計是心肌梗塞，一命嗚呼。因笑司馬昭至死未能圓了他的皇帝夢。

最能忍住笑，憋住笑，該笑不笑，裝淡定裝氣度的當推東晉時的宰相謝安。

公元383年，前秦皇帝苻堅親率80多萬大軍征討東晉，要一舉統一，「投鞭斷流」，當時東晉僅有8萬多軍隊，勝敗早已無任何懸念。但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有些是很偶然的，但偶然因素卻往往導致戰爭的勝負。苻堅大軍兵敗如山倒，「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此時此刻作為戰勝方的東晉宰相謝安在得到前方捷報后，本應縱情歡笑，朗聲大笑，和眾人歡呼勝利，淝水一戰，東晉國之安矣，民之安矣，天下定矣。但謝安真能裝，真能偽裝自己，臉若平常，依然觀看他人下棋，彷彿還看得很耐心很認真。真到別人都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問前方戰事如何？這可是關係國家命運的一戰，而謝安竟然面若秋水，淡淡地說了一句：「小兒輩大破賊」。話語連聲調都未有起伏，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神情如此淡定，謝安何許人也？只是他進屋時內心過於激動，趨於狂喜，竟然踩斷了木履的後跟。史書上再無他言，我判斷，謝太傅關起門，閉緊窗，趕盡下人後會仰天大笑，放聲狂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五官挪位。

笑的學問

何時該笑，何時不該笑；何時能笑，何時不能笑；何時能大笑、媚笑，何時不能裂嘴笑；這笑里有學問。

東晉孝武帝不懂笑的學問，他可能是不該笑時開玩笑而被謀殺的第一位皇帝，孝武帝死得窩囊，死得憋屈，也死得活該。

三十五歲的孝武帝是位典型的酒色皇帝，且戰鬥力不弱。一次酒色高潮之後，對他的一位貴妃張貴人說，朕有美女如雲，愛都愛不過來，你年紀已大，朕要廢了你再封新貴妃。說完得意地狂笑。沒想到他寵愛的張貴人亦非等閑之輩，她把孝武帝的得意之笑看成是猙獰之笑。她決不能讓笑語成真。張貴妃真能耐，她給酒後熟睡的孝武帝蒙上數床大被，然後活活將晉孝武帝悶死。

晉孝武皇帝司馬曜死於自己一聲有心無意的酒後笑。

董卓的笑是另外一種笑，他笑得極殘忍，讓聽者不寒而慄。每當他高興時，不像正常人看歌舞聽音樂或吟詩頌文，而是令帶上數百俘虜，當場殺戮，且是極其殘忍地在百官面前把活人大卸八塊，活生生肢解，被害人哭天喊地，痛苦得呼喊哀嚎，絕望地嘶叫求饒，嚇得來賓魂飛魄散，冷汗如雨，兩股戰戰，而董卓卻哈哈大笑，仰天大笑，縱情大笑，笑得極度開心，極度輕鬆，極度歡快。

無獨有偶，北齊皇帝高洋亦然，酒酣之時，令人把犯人、俘虜押到席前，用木匠的工具，用木匠解木頭的辦法，把活人肢解了，望著被害人痛苦萬分的表情，聽著那一聲比一聲更凄慘的呼叫，高洋高興得大笑，笑得那麼不可理喻，別人幾乎嚇死，他卻幾乎笑死。不怕「座山雕」叫，就怕「座山雕」笑，「座山雕」笑算得了什麼？

女人笑一般都笑得美麗，笑得燦爛，笑得漂亮。「回眸一笑百媚生」。

楊玉環壓倒三千寵愛獨享皇帝之愛情，笑是其愛情的誕生源之一。楊玉環的笑是千古名笑。自楊玉環以後，似乎再無「回眸一笑百媚生」一說了。

但也有「二般」的女人。笑得難看，笑得瘮人。

西晉有位「白痴」皇帝晉惠帝曾因一句「何不食肉糜」而「名垂青史」。晉惠帝的皇后是西晉開國元勛，朝中權臣賈充之女賈南風。賈南風嫁給傻皇帝，她有追求幸福的自由，言其淫穢、淫蕩亦有不公，其公公晉武帝後宮能有三萬美女，選美能全國禁婚，坐羊車幸美人，而賈南風找十幾個帥哥恐怕也難言如何。同樣更不能因為賈南風長得黑粗醜惡就不許她放蕩？讓人惡斥的是這位皇后，每當和帥哥親熱夠了，快樂而舒情的笑后，這位和她床上共枕的帥哥便從此消失、蒸發了。殺人供樂，賈南風夠殘暴兇惡。她那一笑實際上就是送葬號。賈南風不會像董卓、高歡一樣地狂笑、暴笑、大笑，但她的笑是陰笑、毒笑、蔫笑、不露聲色的笑。這種笑也要命。就是在這種笑中，賈南風操縱起朝權殺太子，殺重臣，殺封王，直到亂了朝綱亂了國，鬧出 「八王之亂」，她自己想學西漢的呂后沒有學成，把剛剛統一了的國家折騰成四分五裂國破家亡。

笑到最後

不該得意，不能放肆的時候不能笑，不能忘情地笑，笑也得偷笑，否則是笑不到最後的。

唐朝有位宰相其名喚李林甫，李在成語中留有一著名成語：口蜜腹劍。李林甫會笑，會諂笑，會裝笑，會偽笑，心裡殺氣騰騰，表面看上去笑容滿面，多大仇多大恨都埋在心中，都笑在臉上。結黨營私，拍馬溜須，陰謀詭計，都在一團甜笑之下進行。李林甫靠他的口蜜腹劍終於從一名青衫小吏爬到了穿紫袍的高官，當時的宰相是「開元盛世」的名相張九齡，李林甫依然依靠老辦法，搬倒張九齡，自己粉墨登場。看過李林甫的石刻像，的確是一臉和氣，有一脈淡淡的淺笑，但讓人感到笑得很誠懇。

笑也分痴笑、呆笑、傻笑、中了邪著了魔也笑，且是鼓掌大笑。

范進中舉以後的笑就挺執迷也挺神秘。

吳敬梓懂得笑里有學問。他那本《儒林外史》中最精彩、最叫人、最讓人記憶的就是范進中舉，就是范進那三笑。范進的「三笑」不比唐寅的「三笑」，唐伯虎的三笑是風流的笑，愛情的笑，才子佳人眉來眼去時的笑。而范進不同，老范既不風流也不倜儻，幾乎窮得揭不開鍋，處處受氣，人人都可以指著鼻子訓誡他，活得異常可憐、可悲、窩囊、卑瑣，被老丈人胡屠戶當面罵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范進有可能忘記了笑，他可能已經不會笑、不敢笑、不能笑，也笑不出來。但他中舉以後，竟然一腳踏翻天，鹹魚也翻身。吳敬梓言其有三笑：一笑是看了一遍報貼，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自己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後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二笑則是剛醒過來，剛爬起來又拍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這第三笑是老范神神顛顛一腳踏進池塘，一身泥一身水，還不如落湯雞，披頭散髮，兩手黃泥，傻子瘋子一般拍著雙手大笑著竟然直奔集上去了。范進的「三笑」比唐伯虎的「三笑」更深刻、更尖銳、更無情、更真實。

其實人到極致化為笑，喜怒哀樂皆可笑。相逢一笑泯恩仇，笑里有多深的沉澱？有多厚的內涵？有多少笑出笑不出來的內容？「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白為何笑？又要仰天大笑？為何大笑未大哭？誰能言盡李白當時是一種什麼心情？

金庸先生指點江山稱笑傲江湖，非笑不能傲江湖。

但有的人笑，笑得也特別。清雍正王朝和碩親王弘晝，最大的樂趣是過死人癮，假裝自己死了，讓里裡外外的賓客家人，朝廷大臣都弔喪跪在靈堂里大哭，這位平時不笑尤其不大笑的王爺，看到此景竟然高興地大笑，並且親自吃自己的祭品，邊飲酒邊歡笑，直笑得周圍人都莫名其妙，笑得家人後脊樑直發毛，笑得雍正皇帝生了氣。

1900年秋，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日本政府的欽差大臣叫小村壽太郎，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來到北京，鼻孔都翹到天門上了。他當眾要羞辱李鴻章，把一口臟痰吐到政府臉上。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副楹聯讓李鴻章對，那幅楹聯的上半闋是「騎奇馬，張長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單戈獨戰！」這是個拆字聯，意思是：日本駕神馬，張滿弓，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大王」有八位，個個在上，單槍匹馬就能踏平。這位日本欽差大使得意壞了，抱著雙肩，聳著脖子，又斜著小眼一聲聲時高時低的冷笑、陰笑、嘲笑、皮笑肉不笑、裝腔作勢的笑。這小子心裡笑開花，他想把人徹底征服，他早就作好預案，一旦李鴻章手足無措，張口結舌，他就會仰天大笑，縱情狂笑，笑你中華天下無人。

李鴻章瞥了一眼「小日本」，看他跳樑小丑似的表演，看他那並不高明的外交陷阱。李鴻章思忖片刻，大筆落素絹，一氣呵成，令所有在場人皆目瞪口呆：「倭人委，襲龍衣，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犯邊，合手擒拿！」李鴻章擲筆撚鬚微笑，笑看眼前那群日本人，不敢笑、不能笑、笑不出來了。

多樣的笑

其實，笑有各種各樣的，千奇百怪的，有用嘴笑的，還有用舌頭笑的。

1951年愛因斯坦72歲生日時，新聞界和科學界聚在一起為愛因斯坦祝壽。記者們希望愛因斯坦笑，笑一次，因為很少人見過愛因斯坦笑，可能根本就沒有人見過愛因斯坦笑。所以才提出希望愛因斯坦「對鏡頭笑」。誰都沒有想到愛因斯坦對著記者們的照相機鏡頭，吐出自己的舌頭，讓舌頭微笑，或叫「微笑的舌頭」，公認「這微笑，100%愛因斯坦製造。」這張留世的照片我見過，那天愛因斯坦好像並未修面，頭髮也零亂著，眼睛圓睜，長長地吐出舌頭。舌頭微笑，天才的笑也別有風格。

有一個人的大笑，放聲朗笑，縱情大笑，仰天歡笑，在聯合國大會上那麼莊嚴肅穆的殿堂上，當著那麼多國家的外交家、政治家，那樣的大笑，恐怕是空前絕後的，那就是喬冠華。喬老爺在1971年聯合國大會上的一笑，那一笑可以說流芳千古。那一笑是代表著也是代表著世界76個國家笑的。1971年第26屆聯合國大會，進行了歷史性的投票，76票贊同，35票反對，17票棄權，通過恢復聯合國的合法地位的2758號決議。

喬冠華作為代表團團長，該笑，該大笑，該開懷大笑，該忘情笑，該舒舒服服地笑，該自由自在地笑，尤其應該在聯合國大廳內仰天大笑、開懷大笑。喬老爺笑得縱情、放達、舒心、自由、忘情，也笑得漂亮、瀟洒、任性、奔放。喬冠華酣暢淋漓的大笑，被西方記者稱為：「震碎了議會大廈的玻璃」，可以稱為空前絕後的，震撼聯合國歷史的。

喬冠華這張在聯合國第26屆大會上放聲大笑的照片得了普利策新聞獎，非常遺憾，那張照片不是我們新華社記者現場抓拍的，而是由一位叫梅爾·芬克爾斯坦的美國攝影師現場拍攝的。我一直認為，喬冠華那一笑是笑中最豪放的，最有內涵的，最值得回味的，現在彷彿依然能聽見喬老爺那興奮的朗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