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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最難選擇題,你怎麼選?

為什麼同樣一句話,兩千多年來,會有那麼多不同的意思。因為那是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認識。

——梁文道

《論語•為政篇》裡面一句非常有名的話,「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最難解的八個字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就是這八個字。為什麼要挑這八個字來講呢?因為這八個字恰恰是兩千多年以來,解釋《論語》的時候,我們碰到的最大難題之一。用這八個字恰好能夠表示出我們要讀《論語》也好,讀任何古籍也好,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因為你發現,你好像怎麼讀都對,因為這些古籍,尤其是先秦古籍,它用字太精簡了,那個文字很有魅力,但是問題就在於它這麼有魅力的精簡法,卻帶來了無窮的解讀的可能性。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有幾種解釋方法。你如果今天去查一些當代比較普及的,對於《論語》的解讀的話,比如說楊伯峻先生,解釋這八個字,他就說我們如果能夠攻剿那些異端邪說,異端的學問的話,那麼傷害危害就可以停止了。

楊伯峻(1909~1992),著名語言學家。中華書局編審,文獻學家。代表作《列子集解》,《春秋左傳注》,《論語譯註》,《孟子譯註》等。

可是你再看,哲學家李澤厚先生,他講《論語》這八個字,他卻說,這個如果去攻擊異端邪說的話,那可就很有害了。這意思是完全相反,一個是說我們對著異端邪說要把它給幹掉,一個是說對著異端邪說,你千萬別想著要把它攻擊掉,消滅掉,這樣子是很有害的一件事情。

李澤厚,1930年出生,著名哲學家,主要從事近代思想史和哲學、美學研究。代表作《美的歷程》、《近代思想史論》等。

一者對於異端絕不容情,一者表示這個儒門學問的心胸寬大,要包容不同的態度、講法。到底哪一個才對呢?

更麻煩的是,剛才我講的這兩個解釋,他們把這個「攻乎異端」的「攻」,都拿來當成攻擊的可是還有另一種解法,這個攻,有的人會把它解釋為攻治、攻研的攻。

於是我們把攻當成攻研一門學問的那個攻的話,我們讀這句話就變成了,如果你下功夫研究異端邪說,那就很有害了。或許你也可以把它解釋為,如果你下功夫研究異端邪說,那個傷害就停止了。

那為什麼又會有這兩種不同的解釋呢?這又回到這句話裡面那個「也已」該怎麼解釋,也已這個已,是已經的已,你可以把它當成是這個傷害,斯害就能夠停止了,這個已是止的意思。你也可以把它當成這個也已兩個字,連起來當成一個語氣詞,啊,這傷害啊,這樣就有害啰。是這個「啰」、「啦」這個意思。

到底該怎麼解釋這句話,你看這八個字,至少變化出四種不同的解讀方法。

A.你如果攻擊那些異端邪說,傷害可以停止;

B.如果你攻擊異端邪說,那就有傷害了;

C.如果你攻研異端邪說,那就很有傷害了;

D.如果你攻研異端邪說,那傷害就可以停止了。

用詮釋學解釋古典經文

到底哪個解釋才對?這四種解釋,從有《論語》以來的這二三千年裡面,就不停地有各種各樣的支持者。

我給大家介紹一套解釋這些古典經文的一個哲學的原理,叫做詮釋學。詮釋學,當然是個舶來品,但是裡面藉助的一些原理,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

詮釋學這個概念,來自於歐洲以前他們研究《聖經》的時候,慢慢發現解讀《聖經》,跟我們解讀《論語》一樣,也是很麻煩的事。慢慢他們就發現,原來讀任何一本經典,乃至於讀任何的書,都有一些很根本的原則。

那個根本的原則是什麼呢?就是如果我要讀懂一句話,我首先要讀懂構成了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這是廢話對不對?但是還可以反過來,我怎麼樣去讀懂這句話裡面的每一個字呢?我得先讀懂這句話。

比如說 「我先讀懂這句話」,我怎麼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因為我懂得裡面每一個字嘛。但是問題是這裡頭每一個字,本來的意思都可以還有別的變化。

也就是說如果我要知道,一句話裡面,個別的字的意思的話,我要先大概知道,這句話是講什麼,我才能確定,這句話裡面某個字,它確定的含義。但是反過來,如果我不能夠掌握每一個字的意思的話,我也不能夠了解整句話的意思。

讀一句話是這樣子,讀一本書何嘗不是這樣子?我需要了解這本書,每一句話,我才能讀懂這本書。但是反過來,如果我不能夠掌握整本書的中心主旨,原理大意,有時候這裡一些話,我就沒辦法把它讀通了。

再說回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該怎麼來解釋。就套用我們剛才那個原則來看,首先我們去拆開這裡面幾個字,看看這裡頭幾個字,分別該怎麼認識。比如說這個攻,它到底是攻擊的攻,還是專攻研究那個攻呢?那麼大家就有不同的說法了。

你比如說像這個清初的學者毛奇齡,他就主張這個攻呢,絕對是攻擊的攻。這個證據就是,你看《論語》裡面,用過幾次攻這個字。每次出現都是攻擊的意思。像這種想法就是一個詮釋學,我要了解這個字,我就是看它在整本書裡面他是怎麼用這個字。

毛奇齡(1623—1716)清初經學家、文學家。代表作《西河合集》,《詩話》,《詞話》等。

然而也有人從不同的想法來看,我們還可以考據一下,會不會是不同的《論語》版本的存在。我們今天讀到的《論語》裡面的攻是攻擊的攻。但是就發現,以前比如說敦煌遺卷,以前的一些高麗本,或者傳到日本的一些版本。那個攻都寫作是用功的功。如果是寫作用功的話,這個攻擊的攻呢就是鑽研的意思。

到底哪個才對呢?我個人認為,從這裡面看來,似乎有可能是攻擊的攻。當然這個還沒辦法有定說。

我們再來看最後那個字,也已。是停止的意思還是語氣詞呢?這個也是兩種說法,也是各有支持者。但是,我們又用回《論語》原書的體例,也已這兩個字出現了十幾次左右。每次出現呢都是一個語句結尾的表達語氣用的助語詞。於是意思就變成了,如果你攻擊異端或者研究異端,就會有傷害了。

更關鍵的字是「異端」

這兩組詞你怎麼解讀它們,都扣住了一個更關鍵的字,到底什麼叫異端,因為異端是這句話裡面的一個句眼,這個眼睛表達出了一個《論語》裡面的思想,孔子的思想,甚至是儒家的思想。

我們要從異端這一點來著手,看看到底儒家到底是怎麼來理解異端,你掌握了這個之後,剛剛說的攻也好,也已也好,就能夠找到一個恰當的方法,把它們安頓下來了。

那我們首先來看看朱熹在他的《近思錄》裡面,怎麼樣去講異端。

朱熹《近思錄》這本用白話文寫的小書里,其中有一章叫做《論異端》,就是談異端的。剛才那段話。他基本上就在講什麼叫異端,這個異端基本上就把它定義為異端邪說。

那什麼叫異端邪說呢?那首先,就有楊墨佛老,楊墨,就是先秦諸子百家裡面的楊朱跟墨子,這兩派。楊朱就是很有名,講拔一毛而有利於天下,不為也,非常極端的為我。而墨子卻是談兼愛天下,平等地愛。你愛自己爸爸媽媽,也得愛人家爸爸媽媽,這叫兼愛。這個楊墨加上佛教加上老就是老莊道家,這些都是異端。朱熹還說不止這些異端,這些只是異端之大者,那還有別的異端。

也就是說諸子百家就是剛才我們說的異端。相異於儒門正統的異端,朱熹就很明確很激烈地反對那些異端。為什麼朱熹那麼激烈地反對那些異端,我們要知道任何一句話的解讀,都受到解讀者所身處的那個時代的影響。

朱熹(1130—1200)南宋著名理學家、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詩人,儒學集大成者,世尊稱為朱子,是教育史上繼孔子后的又一人。代表作《四書章句集注》《楚辭集注》等。

我們知道朱熹那個時代,正好是一群儒門學者,開始要強調要找回儒家正統,他們要回應所有外來學說的挑戰。當時對他們構成威脅的,對儒家構成最大威脅的那就是佛教。宋朝這幫儒門學者,他們基本上是繼承了《古文觀止》韓愈以來的那個想法。

韓愈當年非常有名的就是叫排佛,覺得唐朝的時候,這個國家太崇拜佛教了。那麼當然唐朝的王室,還非常的喜歡道教,於是相信儒家學說的這些人,覺得不對勁了,要重新振興儒家學說。所以朱熹就把佛、道都當成是異端,連之前的諸子百家、墨家,像楊朱這些人,也當成是異端。

但是這樣的講法並不是絲毫沒有人去挑戰他的。就在宋朝當時已經有人覺得這個說法是不正確的了。你比如說像朱熹最大的論敵陸九淵,陸九淵就說,這個天下道理只講是非,哪能講異同呢?異跟同並不是最重要的判斷標準,我們判斷是非,你一來就先劃分異同,那心胸未免太狹窄了吧。

陸九淵(1139—1193)南宋哲學家,為宋明兩代「心學」 的開山之祖,與朱熹齊名。代表作《陸九淵全集》。

又比如說現代學者程樹德。他就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他說孔子是聖人,聖人之量至廣,對不對?像孔子這種人怎麼會說要去攻擊異端,消滅異端呢,這根本不可能。

程樹德(1877~1944),著名法律史學家。晚年研究《論語》頗為深入。著述宏富,學富五車。

陸九淵跟這個現在的樹德,還有朱熹,他們解釋這個異端的時候,你可以看得到,都是從我們剛才介紹詮釋學循環的時候,裡面所提到的從思想這個角度來出發。也就是說,他們認為要掌握一個孔子的正確的思想,來判斷《論語》裡面這個異端指的到底是什麼。

朱熹呢就認為孔門有一套非常正確的,孔子以來連綿不絕的正確的解釋方式。從這個解釋方式看出來,其他那都是異端。那些異端對今天這個正統構成了威脅,要排斥它。但是另一幫人卻覺得,孔子的這個正統的思想,是非常廣大的。孔子不是那麼狹隘的人,我們應該要攻擊異端,這是不對的。

不可偏執一端

再到後來,清朝的時候,有一個非常大的變化。在清朝初年的考據學大師戴震,他對這八個字又提出了他的解釋,是從文字上面著手下工夫的。他說這個異端絕對不是朱熹講的那個異端,也不是認為學問有正統、有旁支、有邪說、有旁門左道等等。

應該怎麼解釋呢?他說這個異端,端是什麼呢?端是頭。所謂的異端就是一條線有兩頭,或者任何一件事有兩端,這個就叫異端。那麼後來繼承它的清朝另一個學者乾隆時候就劉墉的一個弟子,叫做焦循,很有名的大學者,他也是這麼看。他從這句話出發,他就說孔子這句話講的是我們下功夫做學問,就不能夠只是研究太過偏執於兩端,太偏執於異端,而要折中,否則的話呢,那就會有害了。

焦循(1763~1820),清哲學家、數學家、戲曲理論家。博聞強記,於經史、歷算、聲韻、訓詁之學都有研究。代表作《孟子正義》等。

他這個講法其實背後也涉及一套哲學的根據。首先他的解釋,比如說孔子在這個《論語》裡面,還提過「勿意、勿必、勿固、勿我」,就是一個人不能夠事事都以自我為中心,要中庸。有類似講法的還包括現代學者,比如說錢穆就說了,這話是說得是對的,為什麼呢?因為孔子每次談任何事情都是兩端並舉起來一起談,可見他是不偏執於一端的。

正好在《論語·為政篇》,剛才我說的那句話,「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的上一句話是什麼呢?那句話大家一定也聽過,叫做「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你看是思跟學要並舉並重,你不可偏執一端。那麼這就是清朝以來,對這句話的一個認知。

我們透過這句話,表達對傳統的看法

到底什麼樣的說法才對呢?「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這句話與其說我們能夠非常準確地為它找到一個最標準的答案,倒不如說我們是透過這句話,去表達我們對孔子對儒家,甚至傳統的一個看法。

比如他已經先天地認定了儒家是個專制帝王術的意識形態,那他解讀這句話,他一定就是說你看孔子,他就是要排斥異端。

但是假如你認為儒家學問之所以被專制體制收編,是專制體制的問題。儒家學問本來的面目應該是非常寬容廣大,就像勝量質廣。如果這麼看來的話,你就會說這句話它的意思,指的是異端這個東西,你攻擊它那就會有害了。

最後我們還可以用一點歷史考據的辦法來講,就是孔子那個年代,到底有沒有異端。有一些學者就說得很正確,他說孔子那個年代,哪有什麼諸子百家?

諸子百家裡頭,他是第一個人,他怎麼可能會排斥佛教、楊朱、墨子,這些晚於他的人呢。《史記》裡面,孔子去拜訪老子,然後出來,如龍之嘆。孔子對道家似乎是不排斥的,起碼對老子不排斥的,他又怎麼會說去攻擊那些異端學說呢?

我比較傾向的講法是,如果我們去研究學問,不偏執於異端的話,那我們就不會有害了。又或者說是,我們如果不攻擊異端,不排斥異端的話,那我們的學問之道就會更寬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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