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亞大選透視：揮之不去的部族歸屬感

2017年8月8日，肯亞舉行全國大選。根據肯亞獨立選舉和邊界委員會對當前97%的計票結果顯示，肯亞現任總統、朱比利黨總統候選人烏胡魯·肯亞塔得票率為54.3%，反對派「國家超級聯盟」總統候選人拉伊拉·奧廷加得票率為44.8%。朱比利黨已獲25個郡縣的統治權，「國家超級聯盟」獲得18個郡縣的統治權，獨立候選人取得2個郡縣的統治權。根據目前的統計，肯亞塔的得票率比起最大競爭對手奧廷加高達近10個百分點，多出140萬張選票。在地方層面，朱比利黨也贏得了多半郡縣的統治權。根據肯亞選舉規則，在首輪選舉中問鼎總統寶座，需要「50%+1」的得票率，並在47個郡縣中的至少24個縣獲得25%的得票率。從當前的計票結果看，肯亞塔似乎勝券在握，只待肯亞獨立選舉和邊界委員會正式宣布。

烏胡魯·肯亞塔 VS 拉伊拉·奧廷加

現年56歲的肯亞塔與現年72歲的奧廷加有諸多相似之處。兩位總統候選人都出身於政治世家，都有自身的家族企業，屬於標準的官二代和富二代。

烏胡魯·肯亞塔

烏胡魯·肯亞塔的父親是肯亞開國總統喬莫·肯亞塔。在肯亞，喬莫·肯亞塔被尊為「國父」，對肯亞擺脫殖民統治、實現民族獨立作出過卓越的歷史貢獻。烏胡魯·肯亞塔從小隨其父住在總統官邸，對肯亞政治運作耳濡目染，從而具備了常人所不具備的政治敏感度。

1978年喬莫·肯亞塔去世后，烏胡魯·肯亞塔赴美留學，學成回國后先從商，后在時任肯亞總統莫伊的關愛和提拔下步入政壇，並在2001年的一次組閣中擔任地方政府部部長。2002年3月，肯亞塔當選肯亞非洲民族聯盟（肯盟）副主席，並在同年10月被肯盟推舉為該黨總統候選人。遺憾的是，肯亞塔雖有莫伊鼎力相助，但並未獲得多數選民青睞，從而在2002年的大選中敗北。

反對派成立的「全國彩虹聯盟」候選人齊貝吉贏得了2002年的全國大選。2007年12月舉行的全國大選中，齊貝吉再次當選肯亞總統。但這次大選因候選人對選舉結果存在嚴重分歧，不可避免地引發了嚴重政治對抗。在國際社會斡旋下，肯亞組建了大聯合政府，為反對派領導人奧廷加設置了總理一職。但為制約奧廷加，齊貝吉讓肯亞塔擔任了副總理兼貿易部長一職。在2013年的全國大選中，烏胡魯·肯亞塔以微弱優勢獲勝，成為肯亞獨立以來第四任總統。

拉伊拉·奧廷加

烏胡魯·肯亞塔的勁敵拉伊拉·奧廷加也出生在肯亞的名門望族，其父奧金加·奧廷加曾擔任肯亞開國副總統，也算是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但因與時任總統喬莫·肯亞塔存在意識形態和權力之爭，奧金加·奧廷加最終退出內閣，並組建反對黨，充當了反對派代言人的角色。奧金加·奧廷加從未向命運低頭，曾創建多個反對黨，但自始至終都無緣總統寶座，甚至還因與喬莫·肯亞塔和莫伊的矛盾而多次引來牢獄之災。

拉伊拉·奧廷加追隨其父，也走上了從政的道路。1992年，拉伊拉·奧廷加加入了其父親手締造的反對黨——「恢復民主論壇」。但後來「恢復民主論壇」分裂，奧廷加於1996年加入了國家發展黨（NDP）併當選為該黨的主席。1997年，奧廷加參與總統角逐，但最終以失敗告終。隨後，奧廷加脫離反對黨陣營，開始與執政黨肯盟合作，並於2001年開始擔任莫伊總統的能源部長，2002年當選為肯盟的總書記。

因不滿莫伊總統將肯亞塔確定為繼承人的決定，剛當選肯盟總書記不久的奧廷加便於當年憤然退出肯盟，另立新黨自由民主黨。面對2002年全國大選，奧廷加的自由民主黨與齊貝吉的肯亞全國政黨聯盟合併組建全國彩虹聯盟，推舉齊貝吉為該黨總統候選人。齊貝吉如願以償，在2002年的大選中當選總統，但並未兌現承諾任命奧廷加為總理。

深感遭到背叛的奧廷加後來組建「橙色民主運動」，並於2007年再次參與總統競選。然而，奧廷加再次落選，並指控齊貝吉舞弊。奧廷加的鬥爭最終迎來大聯合政府的成立，並在2008年如願以償地當上了肯亞的總理。五年後，奧廷加作為改革與民主聯盟的總統候選人參與2013年的全國大選，但最終敗給了肯亞塔。

21世紀以來，奧廷加曾連續三次競選總統，但是每次都失敗而歸，可謂屢戰屢敗。面對2017年的全國大選，70多歲的奧廷加依然不服輸，繼續挑戰年富力強的肯亞塔。兩位總統候選人及其背後所代表的政治勢力都信心滿滿，都認為自己能在此次選舉中獲勝。然而，總統只有一位，失敗的一方能否坦然面對失敗，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大選后肯亞政局的和平與穩定。

部族政治與權力之爭

是什麼影響了肯亞選民的投票選擇？就業、醫療、經濟發展？在肯亞大選進程中，這些當然是選民在投票選擇自己中意的總統候選人時的重要參考指標，但卻未必是選民投票時的決定性影響因素。

2017年8月8日總統大選的當天，《東非旗幟報》對內羅畢、梅魯等八個郡縣的選民做了一項民意調查，最後發現受訪者最為關切的是失業、生活成本上升、腐敗等問題。他們希望新產生的總統能首先著手解決以上問題。

然而，有趣的是，對民生的關切並未轉化為選民的投票選擇。Twaweza East Africa這一公民社會組織最近做了一項調查，發現支持肯亞塔的選民中，對政府經濟治理的滿意度由2016年12月的49%下降到了2017年6月的19%，對政府創造就業方面的滿意度從49%下降到了35%，對反腐方面的滿意度由49%下降到了34%。

肯亞選民參加投票

選民們雖然對政府治理的滿意度大幅下降，但這並未影響其對肯亞塔的支持。在2017年6月的一項調查中，55%的受訪者依然表示會支持肯亞塔。雖然一些處於搖擺狀態的選民最終擺向了奧廷加，但是這並未使肯亞塔的支持率有所下降。這一點從獨立選舉與邊界委員會所公布的總統候選人得票率也可以看出。

之所以出現這一現象，主要問題在於肯亞的選民具有強烈的部族歸屬感。對部族身份的認同強烈地影響著選民們的投票選擇。

肯亞塔歸屬吉庫尤族，96%的吉庫尤選民支持肯亞塔成為總統。奧廷加歸屬盧奧族，99%的盧奧族選民支持奧廷加成為總統。顯然，選民們在投票選擇候選人時首先考慮的是其部族歸屬，而不是這些候選人能提供什麼樣的問題解決方案。或許，在他們看來，自己的族人當選總統自然意味著部族利益可以得到保障和維護。

肯亞塔所在的吉庫尤族系肯亞最大部族集團，占人口比例達22%；奧廷加所在的盧奧族系肯亞第三大部族集團，占人口比例為13%。吉庫尤族固然在人口數量上佔據優勢，但22%的比例顯然與總統勝選所要求的50%以上的支持率相距甚遠。這意味著黨派（政治）聯合是問鼎總統寶座的重要條件。

2016年9月，肯亞13個政黨，包括肯亞塔總統所在黨全國聯盟黨，副總統所在黨聯合共和黨等宣布解散，並聯合組成新的政黨——朱比利黨，現任總統肯亞塔為該黨主席，現任副總統威廉·魯托（William Ruto）為該黨副主席。魯托所在的卡倫金族系肯亞第四大部族集團，占人口比例達12%。此次黨派重組和聯合正是為2017年的總統大選謀篇布局，其背後的邏輯正是為了吸引不同部族歸屬的選民的支持。奧廷加所領導的「國家超級聯盟」也是出於同樣的戰略考慮。

選民對部族身份歸屬的強烈認同感及以此為基礎所作出的投票選擇既是肯亞現代政治的獨特表現，也是影響肯亞政治現代化的重要障礙。2007年那場大選所釀造的嚴重暴力事件，背後有太多部族衝突的影子。雖然圍繞大選所開展的權力爭鬥會對部族間關係產生影響，但導致部族衝突的卻並非僅限於權力之爭。對資源爭奪所引發的部族對抗，在當代肯亞依然可見。2013年，在肯亞靠近衣索比亞的邊境城市莫亞萊所發生的部族衝突就是因為爭奪水源、牧場等資源所致。這場衝突曾導致30人喪生，3.2萬名當地居民無家可歸。

爭議與前景

2017年的肯亞大選格外引人注目。這不僅是因為肯亞在東非的經濟地位，更重要的是作為候選人的肯亞塔和奧廷加都是肯亞至關重要的政治力量，從其父輩直到當前，圍繞總統寶座的權力之爭一直延續下來。更何況在2007年的總統選舉中，肯亞曾陷入嚴重衝突，導致1000多人喪生，60多萬人流離失所。

對於此次大選，人們緊繃神經，既滿懷期待，也憂慮重重。期待的是，大選之後肯亞形勢依然能夠和平穩定；憂慮的是，擔心圍繞爭奪權力所展開的過度爭鬥會將肯亞帶入衝突的深淵。雖然直到目前，肯亞還未發生像2007年大選時所釀造的那般慘烈的衝突和傷亡，但是此次圍繞大選所產生的暴力行為也是時有發生。有媒體報道，在肯亞首都內羅畢貧民窟瑪塔爾已有兩名抗議民眾中槍身亡。

肯亞獨立選舉與邊界委員會主席 Wafula Chebukati就奧廷加的指控作出回應。

針對肯亞獨立選舉與邊界委員會公布當前計票結果的舉動，反對派領袖奧廷加表示反對。他還指控，獨立選舉與邊界委員會的計算機系統遭到黑客攻擊，從而對計票結果表示質疑。針對奧廷加的指控，獨立選舉與邊界委員會作出回應，稱奧廷加的說法「完全不正確」。

雖然處於劣勢的奧廷加發出種種指責，但國際觀察員卻對此次肯亞大選運作程序表示了肯定，認為沒有跡象表明存在選舉操縱。代表非盟觀察團的南非前總統姆貝基呼籲肯亞反對派要遵守程序，呼籲各方要通過法律渠道解決問題。

沒有人希望2007年大選所帶來的暴力衝突在時隔十年後再次上演。然而，這樣的期待可否實現，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落選的一方能否通過法律的渠道解決問題，而不是呼籲支持者走向街頭訴諸暴力。考慮到肯亞選民的強烈部族歸屬感，一旦走上街頭訴諸暴力，後果將不堪設想。對肯亞而言，淡化部族色彩，理性看待結果，最終實現政治現代化，恐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