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十本書，十個與眾不同的愛情故事

十本書，十個愛情故事

在給別人推薦書的時候，最危險的說法是「這本書好」「那本書不好」，而最安全的說法是「我喜歡這本書」「我不喜歡那本書」——顯然，好與不好是一種客觀的價值判斷，而喜歡與不喜歡是一種主觀的情感判斷。喜歡與不喜歡，不會面臨質疑和反駁，因為這是你個人的事情，別人也完全可以有不同的選擇。下面這十本書，是我喜歡的十本。每一本都是一個愛情故事，而且在我認為，這些愛情故事每一個都很獨特、非常吸引人。

1、《今晚吃燒烤》

愛一個人，是需要能量的，需要凝聚和投注全身心的力量，有時候都覺得還不夠用。《今晚吃燒烤》里這個男人同時愛著一連串的女人——這需要耗費多大的能量！他走街串巷，日夜奔波，周旋於五六個女人之間，把溫柔給予需要溫柔的這個，把浪漫給予喜歡浪漫的那個，又把這個女人的錢花到另一個女人身上，可以說使出了渾身解數，讓這些女人一個個淪陷在他的懷裡。

優秀的小說家，如同優秀的冒險家。他們在日常生活、道德和人性里冒險，開拓新的發現與未知。這部小說寫於20世紀90年代，它應該越出了當時大多數人的道德觀念和基本常識，然而，即使到了經濟高速發展、觀念更加多元化的今天，這樣的故事依然讓人覺得新鮮、驚訝、不可思議。

2、《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愛的方式很多，在溫柔與呵護之外，更有千奇百怪。以前沒讀過遲子建，第一次在青島海邊的松樹林下，聽朋友提到這個故事後就被它深深吸引了。小說中，一個叫蔣百嫂的女人在做曠工的丈夫失蹤後生活放蕩，經常醉酒、咆哮，每個晚上都帶不同的男人回家。她最為奇怪的舉動，是怕黑，一到晚上就感嘆「天又黑了，這世界上的夜晚啊！」尤其每次停電的時候，她就突然變了個樣，煩躁不安、又哭又鬧，跟瘋了似的到處呼號。因為丈夫的去世精神失常了嗎？——在小說的最後，敘述者驚訝地在她房間的冰箱里發現了她丈夫的遺體。

這個小說徹底刷新了我對忠貞的理解。在蔣百嫂所在的小鎮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懷著鄙夷的目光看待她，嘲諷她比自己的狗都不如，它每天忠誠地守在村外等待主人歸來、日漸變得枯瘦如柴。然而，在表面的放蕩之下，又隱藏著多麼驚人而沉痛的愛——這個無助的女人用這種方式守著丈夫的遺體，因為不能超過礦難上報的人數，他死後連墳墓都不能有。

3、《搭車遊戲》

讀過《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生活在別處》等更有名的小說，並沒有留下清晰的印象，倒是對米蘭昆德拉這個似乎沒那麼引人注意的短篇，讀後一直記憶猶新。小說寫到一對戀人駕車出遊，在路途中油用完了，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兩人分別扮演過路的司機和搭訕的女郎。這場遊戲在他們後來的旅行中持續，男友漸漸發現，自己所熟悉的那個羞澀的、保守的女友不復存在，他眼前所面對的是一個放蕩、無羈的女人，她所扮演的角色其實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面。在小說的最後，當她呼喚著他的名字、哭泣著說：「我是我.......」男友冷漠殘酷，置之不理。

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說道，小說是一種發現，「一部小說，若不發現一點在它當時還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說。」這個短篇可以說是他的這種深刻認識的一個具體的實踐，他在最尋常的戀人關係、最不必大驚小怪的遊戲里發現了人性中所隱藏的危險而可怕的秘密。

4、《洛麗塔》

這是蝴蝶專家納博科夫的一部離經叛道的小說。寫的是一個有戀童癖的中年亨伯特愛上了女房東12歲的女兒洛麗塔，誘騙走了她，開汽車帶著她滿世界地跑的故事。後來，洛麗塔和一個叫奎迪的人結了婚，亨伯特得知懷著身孕的她被丈夫趕出家，亨伯特想帶走她沒有如願，惱羞成怒之下，亨伯特找到奎迪並槍殺了他。這部小說就故事本身和裡面的情節、描寫，肯定不適合選入中學課本，也不適合非成年人閱讀。

然而，這部小說卻非常吸引人。小說主人公亨伯特被一種神秘的激情所驅使，小說的語言也充滿了激情：「洛麗塔，我生命之光，我慾望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它不「正確」，但很奇妙。它的觸角雖然伸進了人性和倫理的禁區，對傳統的倫理觀念是一種極大的挑戰，卻能以如此準確、優美而富有詩意的語言呈現出來，以致讓人忽略了它的「不道德」。

5、《聖殿下的私語》

阿伯拉爾和愛洛伊斯之戀，是一個最為著名的師生戀故事。在看完電影《天堂竊情》后，除了感嘆阿伯拉爾和愛洛伊斯為了相愛所經受的阻撓、艱辛和創傷的殘酷，更加驚嘆的是愛洛伊斯這個女人的存在——在中世紀宗教觀念如此保守的時代，她卻有著超出常人的自由觀念和無所畏懼的勇氣，甚至超過了她的哲學家愛人阿伯拉爾。難以置信的是，在上帝與阿伯拉爾之間，她畢生選擇的始終是後者；在靈魂的救贖和塵世的愛情間，她畢生選擇的始終是後者。

《聖殿下的私語》是阿伯拉爾和愛洛伊斯間的通信集，保存了他們最原始、最真實的資料。通過這部書信集，我對愛洛伊斯這個人物印象更加深刻。大段大段熱烈的、勇敢的表白，如同岩漿般噴涌而出的炫目的愛戀、渴望與痛苦，即使在她已身在修道院之中，她的內心所縈繞的，依然是阿伯拉爾和他們經歷過的那段熾烈的愛戀。雖然阿伯拉爾一直在很多方面關心和援助著愛洛伊斯，但在深層的精神意義上，阿伯拉爾已追隨上帝而去，只留下愛洛伊斯獨自一人在塵世之中堅守著——他們的愛情所留下的綿綿不絕的迴響。

6、《三詩人書簡》

三角戀是在常人眼中屬於不太光彩的戀愛，因為這種戀愛裡面往往包含著忌妒的火焰與冷酷的較量；而里爾克、茨維塔耶娃、帕斯捷爾納克之間的三角戀，可以說是一段被人們接受的、偉大的三角戀。在茨維塔耶娃一生所愛過的十幾個人中，這兩個位詩人是最優秀的男人，也應該是在她精神上產生的轟鳴最大的人。

在世俗的生活中，愛情是不純粹的，往往夾雜著愛情之外的諸多得失算計和利益考量，精神之愛要麼沒人相信，要麼被鄙夷。而他們之間的愛，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愛情關係和狹隘的道德範疇。讀《三詩人書簡》后，我為他們之間那種令人嚮往的純粹、炫目而高貴的精神之愛所震顫。他們在信紙上交織、在靈魂中燃燒的愛情是凡俗之人所難以企及的。

7、《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一個人是否能感知到來自芸芸眾生中另一個陌生人熱烈的愛情，當這種愛情熱烈的程度到足以將這個人的內心燃燒成火山？不一定。《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這部小說里的男主人公對從童年開始就深愛著自己、甚至還與她有過幾次肌膚相親的陌生女子的愛渾然不知，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來自她的這封表白信（也是永別信）。

這部小說倒是讓我相信，語言是世上唯一能傳達熱烈之愛的途徑，不管是口頭的，還是文字的形式。所以才有戀愛必經的儀式「表白」，才有那麼多不朽的愛情書信。當讀完這封遲來的信，女子的形象才從他恍惚的腦海中浮出，漂浮而熱烈，使他「感覺到了死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為了愛他，這個女子歷盡艱辛，最後無助被命運推入深淵——在此之前，這個被她熱烈地愛著的人，竟一無所知。

8、《純真博物館》

在心中記住對方，也許是一個生命對待另一個生命最深情的方式。伊斯坦布爾已有婚約的30歲少爺凱末爾愛上18歲的親戚芙頌，凱末爾為了她放棄了賢惠的未婚妻，轉而追逐她，但不幸的是，兩人沒能最終在一起。在芙頌出車禍死後，凱末爾花了十五年的時間創造出一個「純真博物館」來紀念他們之間的愛情——凱末爾收集著所有與芙頌有關的一切：鹽瓶、小狗擺設、頂針、筆、發卡、煙灰缸、耳墜、紙牌、鑰匙、扇子、香水瓶、手帕、胸針、煙頭......

愛是巨大的凝視，是向對方投注自己的整個靈魂。何止凱末爾，在所有愛人眼中，對方使用過的東西、與對方有關的東西，都保存著對方的獨有的氣息，是對方的一部分，都值得最為悉心地保留和珍愛。這部小說將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深情、迷戀與珍愛寫到了極致，正如帕慕克說，「這是我最柔情的小說，是對眾生顯示出最大耐心與敬意的小說。」

9、《霍亂時期的愛情》

「我願意等你」這樣的話，可以輕易說出，最終卻難以做到。一個人也許在意願上，願意無限期地等待一個人，但生命的短暫、人世的無常以及人心的易變，往往很快就使其放棄這種等待，轉而投向另一個人（哪怕只是退而求其次）。然而，《霍亂時期的愛情》中，主人公弗洛倫蒂諾以無比持久的耐心，等待了費爾明娜51年之久，直到她丈夫去世之後，最終得到了她。兩人在一艘船上相愛相守，沒完沒了地航行下去。

世上真的存在這樣曠日持久的愛情馬拉松嗎？這種不顧一切的等待最終都能有一個這樣如願以償的結局？誰也說不準。但不管怎樣，在這部小說中，是具有說服力的。有意思的是，儘管他在身體上與無數的女人有過關係，但在精神上始終保持著「童真」、堅守著對她忠貞不渝的愛。《霍亂時期的愛情》是震撼人心的，它無疑寫出了人心深處所嚮往的那種不被時間衝垮的恆久的愛情。

10、《斯萬之戀》

愛情被無數人寫過，但依然還是沒有被窮盡。讀到《追憶似水年華》的第二卷「斯萬之戀」，讓我有種終於走到海角天邊的感覺，儘管地平線之外依然還有未知的世界。這一卷集中寫了斯萬與奧黛特兩人的愛情，普魯斯特以其獨有的無比精細而豐富的筆觸來呈現這段愛情，像把人的複雜情感放置在一萬倍的顯微鏡之下，將它被許多大作家都容易忽略的每一溝壑、每一褶皺、每一獨特的地貌都呈現了出來。

愛一個人，便試圖每時每刻佔有對方、控制對方，把對方束縛在自己視野的範圍之內，而且容不得任何他人踏入屬於自己的領地，容不得任何可能毀壞自己愛情的蛛絲馬跡出現，這種不斷膨脹的控制欲擁擠奧黛特狹小的心胸之內，使她眩暈、近乎瘋狂，通過各種形式的理由、借口、方式和手段，把斯萬死死地鉗在自己的手掌中。普魯斯特把愛寫到極致的精細，也把忌妒寫到極致的精細。從愛情的開始、緩緩升起，到熱烈的高潮，再到悄然地落下，他用語言譜寫了一首交織著愛與忌妒、美好與痛苦、猜疑與控制、擁有與喪失的，激蕩人心的愛情的交響曲。

文/羅佐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