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顯示QQ鬥地主在線

所有人都在瘋狂地尋找他，可是在想要隱藏軌跡太容易了。只要沒犯法，不使用身份證，誰也不會去注意一個普通人。

全民故事計劃的第189個故事

一

2013年9月學校開學，我第一次見到楊總。人不高，一頭捲髮，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穿著雙塑料拖鞋，右手夾一支快要燃盡的香煙，站在寢室門口。我一臉茫然望著對我笑的他，覺得瘮得慌。

過了老半天我才擠出一句：「那個，我好像也住這。」

楊總是重慶人，復讀一年才上的大學。知道我也抽煙，楊總拉開書桌抽屜隨手拿出一條龍鳳呈祥丟給我，「你慢慢抽。」我被突然飛到我身上的一條煙一下砸蒙了，心裡想著大學可真好。

實際上，楊總讓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大學的「好」。我放完行李就跑去瘋了，第二天才跟所有舍友見面。據住我下鋪的菊花哥回憶，他一進寢室門，楊總二話不說就走過去從菊花哥手中接過行李，自我介紹的同時還把菊花哥床給鋪好了。住我斜對面下鋪的基佬說，隔壁寢室來了人，楊總也會上去看有啥能幫上忙，還不忘給人家長遞上一支煙。這些舉動一度讓我們感動得不能自已，楊總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我們的舍長，肩負著：麻煩把燈關一下、記得幫我喊個到、下課幫我帶一份飯等重任。

開學一個月後的一個晚上，我從外面喝完酒回到寢室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勁。

楊總坐在客廳一言不發地抽著煙，連打火機都不用，一支快要燃盡的時候另一支碰一下煙頭接著續上。地板上橫七豎八全是酒瓶跟煙頭，他左手拿著煙，右手不停地按著手機。我問他咋了，他也不吭聲。第二天我才知道，楊總碰上了淘寶刷單的騙子，前前後後被騙了差不多4000塊錢，一個學期的生活費。

楊總心胸也是寬廣，抽了一晚上的煙，第二天又是有說有笑的，還主動找我們分析為什麼自己會被騙。

輔導員可沒楊總沉得住氣，這可是新生安全教育工作的嚴重失職。知道這件事以後當即帶著學校保衛科殺到我們寢室。詳細向楊總詢問了事件起因經過結果，並且由相關人員在一旁負責發出：「你傻不傻，當時你沒看出來嗎，你當時怎麼不問一下別人」之類的附和。我們在一旁默默地坐著，心裡想這保衛科的哥們可真會補刀，隔著三米遠我都能聽見楊總心在滴血的聲音。

輔導員帶楊總去警察局報案。警察說你這被騙的沒到5000塊達不到刑事立案標準啊，這種詐騙太多了，基本抓不到，抓到了錢也回不來。

該走的程序走完了，輔導員私人借給楊總1000塊錢當生活費，讓楊總先省著點用，找點靠譜的兼職以後有錢了再還。

本以為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楊總可以繼續當我們的好舍長，沒想到第二天晚上我喝完酒回宿舍，又看見楊總在客廳抽煙。我說，「楊總你不能再抽了，我不是怕掃地臟，那煙霧報警器已經亮黃燈了你知道嗎？」

楊總說他從警察局回宿舍后悶悶不樂，心裡一直想著怎麼把這筆錢賺回來，鬼迷心竅地用小號加了那個騙子的QQ。據楊總的說法，當時刷單，前兩單小額的時候，騙子都按照約定把錢打回來，自己還賺了一點，後面大額的才著了騙子的道。如果用多一些小號去刷一下小額的，說不定還能挽回些損失，順便再套一下騙子的信息給警察，保不齊就能抓到騙子了。結果第一單楊總給騙子轉了700塊錢，就被拉黑了。不過也總算是得到了一個有用的信息，QQ地理位置顯示，騙子離楊總僅僅一公里的距離。

我跟楊總說，「要不然你再給騙子轉個300塊錢？怎麼著也算是達到刑事立案標準了嘛！」第二天去警察局反饋完情況，輔導員下令我們幾個嚴禁把此事外傳。

一星期後，楊總成了宿舍樓下宣傳欄新生防騙噴繪上的受害者：某某同學。

二

2013年11月，楊總正式開始了打工生涯。

宿舍樓下有家成都辣妹子快餐店，楊總每天中午和下午負責在店裡收一下碗筷，空閑時送一下店裡的外賣，人多的時候一天忙下來，累到站不起來。一個月無休，工資800塊，包吃。

我特別喜歡吃他們家的火爆豬肝蓋澆飯，別人跟我去他們家吃飯，總是奇怪為什麼明明一樣的菜我的分量總比別人多，我總會神秘的告訴他：「哥廚房有人。」

過了一段時間，楊總口袋裡漸漸不那麼緊張了，平時有空也能經常跟我們出去轉轉。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兼職工作中，從攢生活費變成了攢手機、攢電腦、攢電動車。到了大學第二年，楊總率先用兼職的錢買下了我們宿舍中第一輛電動車。

我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GTR。

飽暖思淫慾，解決了吃飯的問題，消費增長自然就到了精神消費層面。在某著名交友軟體上，楊總認識了一個女生。沒聊幾天，那女生就以各種借口向楊總討要紅包或者借錢，並隱隱約約地表示，只要有錢，什麼都好說。

在陸陸續續給了那女生1000塊錢后，她終於同意楊總的見面邀請。約會的地點是一個酒吧，不過前提是她要帶上男朋友，說是三個人更加好玩。楊總思前想後，決定赴約，讓我們幾個舍友驚為天人。

為了防止楊總被仙人跳，我們輪番上陣給他做思想工作，告訴他雙人舞三個人是沒辦法跳的，如果硬要插上一腳，為愛鼓掌的時候遇到警察查房是要拘留的。不管我們怎麼說，他都執意要赴約，我們拗不過他只好作罷，最後讓他把手機定位打開，隨時通報情況。

事實證明我們把事情想得太糟了，世界上哪有這麼多仙人跳。不過事情也沒想象中那麼美好，三人舞的幻想永遠是幻想。那女的是個酒托，兩杯酒花掉楊總好幾百塊錢，楊總才得以脫身。

之後楊總依然堅持著每天去樓下快餐店打工，儘管此時他已經不缺錢了。我們都勸他不要這麼拼，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廉價勞動上很划不來，一學期除去開銷剩點錢還不夠交重修補考費。楊總說是這個理，看來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得做點其他事，要不然賺得太少了。

三

2015年夏天，馬姐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楊總的生活。某個平常的午後，楊總在我們宿舍QQ群問我們誰想做兼職，每天用微信扔20個漂流瓶就行，友情價150一個月，賺點話費啥的沒問題。我們幾個沒有第二經濟來源的窮小子一聽還有此等好事，紛紛表示立即加入。

工作內容很簡單，把微信漂流瓶的頭像換成女生，複製好楊總提供的一段廣告發出去然後截圖就行，內容不外乎同城一夜情賣小黃片，那時候賣片的還不像現在這麼猖獗，現在想想，楊總也算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知道是賣小黃片，幾個舍友都勸楊總別做，傳播淫穢信息是犯法的，有兩個舍友沒扔幾個就被封號了。楊總也沒說啥，按天給那兩個舍友結算了工資，然後叫我們去他電腦跟前，他打開三個QQ，裡面好幾個幾百人的大群，全是楊總找來的兼職。

楊總很快躋身月入過萬的群體，然後過兩萬，到後面誰也不知道他靠這個賺了多少錢。每天在宿舍聽楊總打電話給馬姐，無非是「馬姐轉錢給我我要發工資了」、「馬姐我這又找了幾十個人」、「馬姐你看傭金能不能再算多一點」。我們跟楊總說還找啥女朋友啊，找馬姐就行了，專業。

樹大招風，楊總的「生意」很快就停了下來，原因是馬姐的公司被查倒閉了。此時楊總已經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在宿舍沒事的那幾天，楊總一直想著怎麼好好利用手上現有的資源再干一番大事業。我說你認識這麼多人，聯繫下看哪招臨時工介紹他們去，自己抽點傭金不也行么，他說對啊，蝦米也是肉嘛！不過這個生意楊總沒幹幾天就不幹了，想真正去上班做兼職的人還是少數，畢竟想躺著把錢賺了的人比站著賺錢的人多。

有了錢，楊總也不再去樓下快餐店賺辛苦錢，每天待宿舍就抽抽煙看看電影打打遊戲。

大三我從宿舍里搬出去在外邊租房子住，心一下就野了，天天在外邊瘋玩，再加上我也不怎麼去上課，自然和楊總少了聯繫，只是偶爾從菊花哥的口中得知楊總的近況。

菊花說，「楊總最近生意也不做了，天天研究重慶時時彩。」

我們勸他少碰這些東西，楊總說沒事我玩得少也就幾塊十幾塊，再說又不是不會贏。他忽略了一點，非法重慶時時彩三分鐘一局，全年無休。

隔壁宿舍春哥在楊總的帶領下經不住誘惑，一把賠了5000塊，悲痛地宣布告別賭壇好好做人。楊總的投注金額，也從最初的幾塊十幾塊變成了幾百幾千塊。

不知道最後楊總到底輸了多少錢。有一天我去吃飯的時候，發現楊總又去樓下快餐店端盤子了。

瘋玩了大半年，大三快要結束了，大四我們學院在外實習不用回校，實際上很多人一直也沒回學校，畢業證直接讓學校寄回家裡。當時沒見，就真的沒機會再見了。

大三散夥飯那天，我們宿舍在樓下的大排檔喝到天昏地暗，這一年時間所有人都變了很多，紛紛為以後做打算，想想幾年兄弟從此就各奔天涯，杯里的酒怎麼喝都不夠。

四

群里聊天的次數漸漸少了，宿舍只剩楊總大可和基佬，大家都在為畢業提前做準備。

2016年11月，基佬告訴我們，楊總失蹤了。

得知這個消息，我第一反應是絕對不可能，估計楊總只是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我發微信給楊總，等了半天沒人回復，再看朋友圈，最後一條動態已經是6月份的事。這時我才意識到，確實很久沒有楊總的消息了。我一下有些著急，當然裡面也有些私人原因，之前在朋友那幫楊總借了數額不小的一筆錢。

一星期後，我確定楊總確實失蹤了，輔導員告訴我，他家裡人來學校找他，然後去報了案。至此，楊總徹底從我們的圈子裡消失不見。

後來我們慢慢回憶楊總的生活軌跡，六月份的一天，楊總在宿舍收拾好了行李，對大可說了給我們的最後一句話。

「我走了。」

所有人都在瘋狂地尋找他，可是在想要隱藏軌跡太容易了。只要沒犯法，不使用身份證，誰也不會去注意一個普通人。我當時想，他要是在我面前我非一刀捅了他不可，朝夕相處三年的舍友，還不值這點錢？

事實證明我想得太簡單了，楊總走後的兩個月，海嘯式的債務開始爆發浮出水面，私人高利貸、網貸、銀行信用卡，加起來數都數不清，利息每分每秒都在以可怕的速度增長。

這些錢最終都流向了同一個地方——賭博網站。

2016年年底，楊總短暫地出現了一次，他寄了封信給大可，說自己在雲南看守所被抓了，希望能寄點錢過去。經過查證，並無此事。不過至少告訴我們，楊總還活著。

我有想過去找楊總的家人處理他在我這邊的債務，於是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輔導員有沒有楊總的消息。輔導員說，楊總的家人就來了學校一次，旅社都捨不得住，報完案隨便湊合一宿就坐火車趕回老家，想多省點錢幫楊總還債，也留點錢當做去找楊總的路費。老家上了年紀的奶奶也一直問楊總怎麼還不回家。

2017年4月底我回學校拍畢業照順便做論文答辯，見到了將近一年未見的同學，感慨頗多，畢業聚餐上免不了多喝了幾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楊總的事。

拍畢業照那天，攝影師問我們班人到齊了嗎，我們說還有同學沒來。攝影師，問要不要空個位置出來後面P上去，大家都沉默了。

「不用了。」

前段時間跟菊花哥打電話聊天問一下他最近的工作生活，聊著聊著不自覺又聊到楊總身上。 菊花哥說，前幾天登錄QQ鬥地主，發現楊總也在線，給他發信息，沒人回。

這是我最後一次得知楊總的消息。

畢業道別那天，我們宿舍幾個人約定好了，等楊總回來，我們哥幾個一定會先把他揍一頓，再拖著他去一趟學校，拍一張有他的畢業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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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特色內容

編輯 | 蒲末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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