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記憶

若非

突然下起了雨,真是奇怪,昨日還艷陽高照,天氣預報也說今天有二十幾度,怎麼就突然下起了雨呢?我在對天氣預報不靠譜的吐槽中於朋友圈刷到友人的動態:「明天又要聯考了,現在就開始下雨,是聯考雨開始了嗎?」

是呀,又是一年聯考時。聯考雨,好遙遠的辭彙,想想,記憶中每一年聯考前後,都會有雨。無論大小,總要下一場,要麼淅淅瀝瀝雨霧瀰漫,要麼閃電雷鳴如同瓢潑。雨,是要為即將步入聯考的孩子們消暑嗎?還是配合聯考這樣的人生大事而營造緊張氛圍?無從得知,但那些潮濕的氣息,跟聯考一樣,烙印進了我們的心裡。每每一到聯考,大家就說,又要下雨了。

突然想起十年前我的聯考來。往事大多已無從詳細記起,只有輾轉反側的夜晚、打雨傘走過水珠滴答的屋檐去往考場的清晨、開考第一場略微緊張的上午、做題做到恍惚覺得自己身在教室而非考場的下午、狂歡的畢業晚會、有話難言的分別時刻、煎熬著等待成績的漫長時光……往事如同默聲片,它們無法構建宏大的人生敘事,卻點點滴滴敲進內心深處來。

十年時光已逐漸銷蝕了我的記憶,對於闊別十年的那場聯考,能記得的基本只有那些零碎的片段了。但有兩件事,憶起來,讓人心生感觸。

作為一名農村到縣城讀書的孩子,我和城市孩子不同,幼時離家,等到聯考時,已在外租房生活六年,家人對我學業的關注,僅限於他們問我回答,不得要領,不知巨細。聯考這件事,我以為,無非是我隻身一人的戰事,獨自出征,獨自返程,結果聯考前幾天,二哥突然來了電話,說要到縣城陪我。我雖然心裡覺得沒必要,甚至覺得家人來陪會讓同學朋友覺得我矯情,但又不忍拒絕。等到他來的時候,又多了姐夫和表哥,那幾日他們在縣城照顧我的起居,白日里在我的租房打牌、做美食,夜晚三人擠在一間價格低廉的狹窄旅館,等我考完后,又幫著我把幾年高中生活的物什搬回老家。對於城裡人,這樣的事情太過平常,但對於獨自求學,習慣獨自面對世事的我來說,多年後想起來依然心生溫暖,讓我有一種「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的幸福感――是關心和愛護我的家人,陪我一起聯考,一起面臨人生的第一次重大事件。

每年聯考時,都正是插秧的季節。那時候我們家還耕種水田,聯考回到老家,我也挽起褲管打著赤腳,和家人一起,下田插秧。日復一日,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秧苗移植到平整的水田裡面,偶爾在勞累后看著田裡整齊的稻秧想及未來。家人都商量好似的,不曾問我考試的情況,這也是我樂意的,因我不知道,如何向關心我的人,袒露那一場考試的感受和自身的預知。有一天中午,我們從田間回來,一家人圍桌午餐,不知道怎麼突然談到了我的未來,對於萬一落榜后的打算,父親和二哥產生了爭執,其實他們的意見都是讓我復讀,只是說法不同。父親文化水平極低,詞不達意；二哥性子急,易動氣,沒幾句話就吵了起來；母親也慢慢加入其間。我夾在中間,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後來是怎麼平息的已經忘記了,因為一家人再怎麼爭吵,依然要一起下地幹活,繼續在無盡的日常裡面維持一貫的生活狀態。但他們爭執起來的神色,我還能想起來,那是關乎我未來的爭執,說的是氣話,隱藏的是關心。

如今聯考已經成為我人生中遙遠的事情了。十年光陰一晃而逝,那麼短暫,卻又漫長,漫長到足夠我對聯考不再有感觸和知覺,也漫長到母親老去,哥哥們成為丈夫、成為父親,而父親也撒手離我們而去成為山水的主人。關心我的人陪我一起成長和老去,但都不曾遠離,這是當我想起那一年的聯考,從心底感知到的事實。

後來的人生,我讀大學,工作,戀愛,結婚；有過歡喜憂傷,有過輝煌失望。每走一步,都像那一年的聯考一樣,有那麼多關心我的人陪伴我,支持我,給我前行的力量。

雨下了好一陣子,時大時小,短暫放晴時,天空一如既往的藍,空氣因降雨而清新。整個朋友圈都在聯考:有人曬對聯考的懷念,有人曬填志願的段子,有人曬對聯考學子的祝福,也有人曬正在為監考做學習培訓……我心有所動,那場決定大學的聯考也已過去,但人生路上,「聯考」不是隨處可見嗎?

忙碌的間隙,我收拾記憶,告訴自己,要把未來人生的每一步,都當作一場聯考,用心對待,不留遺憾,對關心和愛護自己的人心懷感恩。這麼想時,我心裡竟然有一些緊張,好像回到十年前,走在去看考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