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志公務員青年之死

文/黃煊墨

一些讀者發來「賀電」，對我最近一些文章不滿。這個可以理解，連奶茶都有人覺得不漂亮，連錢這種好東西都有人表示「不愛，從來不碰」，可見人與人之間的觀念差異是很大的。這些批評的觀點，除了「為什麼不吃肉」和「弱者的觀點」此類沒有常識和邏輯的發言，大部分我都精選留言了。畢竟，每一個人合情合理的觀點都應該得到尊重。不罵娘，不造反，不是居心叵測，話都不讓人說，這就有點過分了。

一

一些讀者的留言還是讓我深入開展了批評與自我批評，比如，「既然你天天諷刺體質，為什麼還樂此不疲地留在體質內呢？」、「幼稚，不深刻」、「弱者的觀點」等等這些。莫非，我真的是個沒出息，沒本事，不上進，天天怨天尤人的人嗎？把自己的「無能」都歸罪於環境？但好像從我自己的工作來看，我也算不上無能，還是做了一些工作的。我沒有得到提拔心懷不滿嗎？講真，我根本沒有強烈的往上爬的興趣。

難道是因為我還不夠成熟，依然保持著青年時代那些幼稚可笑的想法嗎？我想了很久，應該是這樣的。

提出批評的讀者們其實也認可，我文章說的東西，大部分是事實。比如無謂的加班、假大空的官樣文章和會議、老實人被欺負等等。他們不滿意的，是我對這些毛病（他們稱之為「現實」）反應過於強烈了：年輕人，不好好努力工作，力求進步，天天在這裡發牢騷，有什麼用？這些都是現實，人人都這樣幾十年過來了，難道你能改變什麼嗎？圖樣圖森破。

哦，我恍然大悟了。他們的這種批評，和XX日報上的話語、大會上領導的發言、領導找談話時的言語背後的眼神一模一樣，那就是：

你們啊，圖樣圖森破。

二

一個朋友的朋友圈上轉了一句話，叫做，成熟是變得接受現實，而不是變得現實。有點兒意思，但還不夠味道。

十年前，我們在大學的宿舍里卧談，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對社會上各種烏七八糟的事情深惡痛絕，對學生會那幫孫子拍馬屁痛加諷刺，時時發出「如果我做了XXXX，將如何如何造福人民」的豪言壯語，至今回想起來，覺得有點可笑，但又覺得有點慚愧，有些懷念吧。

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些年，是變得接受現實了，還是變得現實了呢？幾乎每一個人剛進機關，都經歷一個痛苦的改造過程。這個過程，讓我們接受並習慣了拖沓的會議、假大空的官話、溜須拍馬等等，有的，已經成為此中的行家裡手。再過些年，我們當中有的人做了領導，便開始享受推卸責任、假大空的官話和下屬的溜須拍馬。那時，肚子大如牛的他們，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裝出一臉嚴肅正氣的模樣，對戰戰兢兢站在自己辦公桌前面的小年輕說，你們啊，畢竟還圖樣圖森破。

就這樣，我們變成了十年前，自己最憎恨並臭罵的那種人，還自鳴得意自己成熟了。

我們編造了一堆假數字、寫了一篇假大空的講話、辦了一場無聊乏味的會議，領導大悅，自己也就心花怒放，工作有成果了。我們看到別人溜須拍馬，背地裡罵娘，自己遇到領導時，各種馬屁紛至沓來。我們對別人推卸責任憤憤不平，輪到自己時，推得一乾二淨。我們對機關里的勾心鬥角不以為然，甚至還樂在其中。我們對別人貪污受賄見怪不怪，甚至自己也伸手搞一點。如此等等，就是大家所說的現實嗎？所標榜的成熟嗎？

天下大旱，路上到處是餓死的人，還有人扒死人身上的衣服燒火。我們牽著孩子，拎著一袋子饅頭，從他們身邊走過，視而不見。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到處都是餓死了的人。孩子說，看看他們好可憐啊，給他們幾個饅頭吧。你教訓孩子說，幼稚，可笑，到處都是死人，你這幾個饅頭救得了幾個人，把自己管好就行了。這是接受現實。家裡沒煤了，天寒地凍，扒幾件死人衣服回家燒火，這是變得現實。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成熟。什麼直言不諱，什麼仗義執言，什麼敢為天下先，什麼豪情壯志，什麼正義，什麼情懷，統統滾他媽的蛋吧。

三

是的，我們就這樣坐在辦公室里，對各種問題和弊病敬而遠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反正我也改變不了什麼，拿我的工資就行。或者，更「成熟」一些的，奮發向上，把各種問題和弊病融會貫通，成為此中好手。

他們當上了領導，是不是會重拾情懷，銳意革新，重整山河呢？哈哈哈，在他們剛進機關，一無所有，一無所求，熱血沸騰之時，看到問題尚且連話都不敢說，更何況身居高位之時，自己的身份、地位、經濟利益等等都建立在這個體質基礎上，患得患失之心更重，哪還能期望他們做出壯士斷腕的壯舉來？

於是，體質就是這樣磨掉了我們昔日的豪情和情懷，把我們慢慢熔進體質里去，我們不斷「成熟」、「成長」，直到成為它的一部分，躺在僵死的體質身上吸食那一點點營養。那時，我們就成了生產這些問題和弊病的始作俑者了。就這樣，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諱疾忌醫的體質就變得越來越僵化，直到老死。

四

丙申春秋（ID：gwyriji））這個公號的初衷，是「紀念將逝的情懷，望家好祖國好」。我的文章，嬉笑怒罵，不是發牢騷，不是為了造反，不是居心叵測，不過是紀念自己不願忘卻的情懷，不願成為自己曾經最憎恨的那種人。當然，也希望這為數不多的讀者之中，其中能有一兩位將來當上了大領導，還會記得丙申春秋中微不足道的幾句嬉笑怒罵。

情懷忘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沒有了情懷，做再大的官，賺再多的錢，不過是一具被所謂的「現實」塞滿的行屍走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