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那些離我們漸行漸遠的量詞

《紅樓夢》里那些離我們漸行漸遠的量詞

120回《紅樓夢》的故事背景發生在康、雍、乾三朝期間，如果單就80回書而言，我個人認為故事背景涵蓋了明朝末年到康雍年間。而《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根據現有的考證結果生卒年為1715年到1763年，處於雍正和乾隆當政時間。人是社會的人，不能脫離時代背景而存在，他的作品必定打著那個時代的烙印。我們讀《紅樓夢》，從中了解更多的歷史、文化淵源，竊以為是有意義的。

「斗」

一．一斗酒

第1回：甄士隱和賈雨村喝酒，乃親斟一斗為賀。

這裡的「斗」是古代盛酒的器具，容積為1斗。因此旁邊有一條脂批：莫做升斗的斗看。也就是說不要作為盛糧食的器具升斗的「斗」來看。

「斗」作為容積單位，按照容積分為大小兩制：

大制：1斛 = 60000毫升, 1斗 =6000毫升, 1升 =600毫升，1合 = 60毫升

小制：1斛 =20000毫升, 1斗 =2000毫升, 1升 =200毫升，1合 = 20毫升

按小制來算，1斗酒2000毫升，相當於現在的4瓶礦泉水，一下喝這麼多也是不可能的，在這裡的斗應該是名詞，是盛酒的形狀像斗一樣的器具，意思相當於現在的酒杯。比如在《紅樓夢》41回有「綠玉斗」的稱謂，也是一種喝茶的器具。

二．一斗米

第42回：兩斗御田粳米。

第53回：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

這裡的「斗」和「斛」是市制容量單位，古代量糧食的器具，也是十進位，十升為一斗，十斗為一石。

沈括的夢溪筆談卷三記載：「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為法，乃漢秤三百四十一斤也。」

在宋代1市升是現在的640克，1斗等於10升等於6400克，也就是6.4公斤。而1石則等於640克×92.5，合92.5宋斤。

在升以下的單位，還有一升為十合，一合為十勺，一勺為十抄，一抄為十作，一作為十厘，一厘的重量僅相當於一粒米的重量。所以說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清代的清官張伯行說「一絲一粒，我之名節；一厘一毫，民之脂膏」。

三．一斗珠

第42回只見賈母穿著青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

一斗珠此處則是引申意義，指用未出生的胎羊皮製成的一種毛皮。因為胎羊皮上的捲毛如一粒粒珠子，因此稱為「珍珠毛」、「珠毛」，也稱「一斗珠」「一斛珠」，極言「珠」之多。

「卷」

第24回：（醉金剛倪二）一面說，一面果然從搭包里掏出一卷銀子來……（賈芸）一直走到個錢鋪里，將那銀子稱一稱，十五兩三錢四分二厘。

第27回：外頭屋裡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著一卷銀子，那是一百六十兩，給綉匠的工價，等張材家的來要，當面稱給他瞧了，再給他拿去。

這裡的「一卷銀子」指的是真金白銀的銀子，是散碎的銀兩。因為賈芸是把銀子稱了才知道具體的多少；而鳳姐同樣是囑咐平兒當著張材家的面稱給她瞧。可見是散碎的，沒有具體重量的銀子。

古代16兩為一斤，賈芸所得銀子將近一斤的重量，而鳳姐說的銀子將近十斤，由此可見古代用銀子實在不很方便。

也許有的人會懷疑為什麼用「一卷」稱呼銀子？會不會是銀票。在清代一直不使用紙幣，一直到了咸豐三年(1853年)，因國庫空虛，才不得不一改長達二百年不印發紙幣的傳統，印製了清王朝建立以來的首種紙幣戶部官票。

戶部官票，以銀兩為單位，分為一兩、三兩、五兩、十兩、五十兩五種。票面正中和上方用滿、漢兩種文字標有「戶部官票」四字，戶部官票的背面，在市場流通中依次簽字花押。

可見在曹雪芹描寫的康雍年代，還沒有銀票，一例使用銀子交易。

清朝的銀兩鑄成馬蹄形的元寶，分為大錠、中錠和小錠，通常為五十兩、十兩和五兩。五兩以下即為碎銀子。另外還有鑄成饅頭狀的小錁或錁子，每個重在一二兩左右。

碎銀塊沒有固定面值，用的時得用專門的戥子，也就是秤，來稱重量，因為銀子質地比較軟，用夾剪剪了，拿戥子稱著用。銀子的成色最好的，表面有皺紋，稱紋銀；成色差的銀子稱為「低銀」。

《紅樓夢》第51回寫道：麝月開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筆墨、扇子、香餅、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卻是幾串錢。於是開了抽屜，才看見一個小簸籮內放著幾塊銀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那婆子站在外頭台磯上，笑道：「那是五兩的錠子夾了半邊，這一塊至少還有二兩呢！這會子又沒夾剪，姑娘收了這塊，再揀一塊小些的罷。」

這段描寫就形象地說明了散碎銀子的使用辦法。

當然，由此也可推斷，第24回和27回的「一卷」銀子需要稱了，因此應該是散碎銀子，而不是完整的銀錠，因為完整的銀錠上註明了確切的重量，不用稱。

為什麼稱作卷呢？現在也可以看到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把錢放在手絹、布巾等東西里捲起來。暫且這樣揣度一下。就像我們現在說的一袋、一包東西似的，因為碎銀子不好存放，大大小小不一，所以放在一種布袋子里，類似於現在的錢包。另外銀子本身的形狀並不像我們想象的或是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是很立體的塊狀，而是比較扁的，放在布袋子里一卷，因此稱作「一卷」。

「出」

《紅樓夢》第22回寶釵十五歲生日，賈母做東為其過生日，非常熱鬧，書中寫道：

至二十一日，就賈母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戲，昆弋兩腔皆有！……寶玉笑道：「起來吃飯去，就開戲了。你愛看那一出？我好點。」……寶釵推讓一遍，無法，只得點了一折《西遊記》。……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

關於戲出現了幾個數量詞：一班，一折，一出，一套，一支。

我們逐個解析一下：

一班：一班小戲，就是一個小戲班子，一個小規模的戲劇演出團體。清康熙年間，姚廷遴《歷 年錄》記載：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月二十六日 康熙至蘇州工部衙門，聽說當地有戲，立即傳三班進去，康熙親自點戲，「隨演<前訪、<后訪、<借茶等二十齣，已是 半夜矣」。

在元代以前的民間戲班多以家庭為主要組成，一個戲班也就五六個人。《藍采和》雜劇里記載得非常詳細：戲班一共有6人，包括藍采和（正末）、藍之妻喜千金（正旦）、藍之子小采和（倈兒）、藍之兒媳藍山景（外旦）、藍的姑舅兄弟王把色（凈）、兩姨兄弟李簿頭（凈）。宋元家庭戲班受到當時戶籍制度的制約：凡藝人都隸屬於樂籍，其身份為世襲，子孫後代都是藝人，不得改變。

元以後雜劇戲班的人數大約在11人左右，四五個伴奏人員，每次上場人員不超過5個。

一折和一出的意思是類似的，是古代劇本中的一個段落，大致相當於現代戲曲的一場或一幕。《醒世姻緣傳》第六九回：「擺酒唱戲，公同餞行。當中坐首席的點了一本《荊釵》，找了一出《月下斬貂蟬》，一出《獨行千里》，方各散席回房。」

「一本」即整個一部戲，而「一折」「一出」即其中的某個選段。

「一套」是指一出也就是一折戲中的所有的曲子，而一支《寄生草》則包含在這「一套」曲子之內。「一套」意思類似於現在歌星出的一張專輯，而一支則是其中的一首歌。

「南北九宮」指古代戲曲的宮調（即調式）。南：指南曲（傳奇）；北：指北曲（雜劇）；九宮：即九個宮調（正宮，中呂，南呂，仙呂，黃鐘五宮，大石調，雙調，商調，越調四調，合為九宮調）。

戲劇的曲牌，是受宮調限制的，某一曲牌屬於某一宮調之內，不能放入其他宮調來用。有的曲牌可以兼入兩宮，但要按曲譜規定。所以戲曲的宮調限制是很嚴的。例如元雜劇演唱劇詞用韻以北方語音為準，分平、上、去三聲（入聲分別併入這三聲），每折為一套曲，其所用曲牌均用一韻。元雜劇一般由4折1楔構成，每折用1套曲，一劇有4大套曲。

「個」

第42回：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實地子月白紗做裡子。這是兩個繭綢，作襖兒裙子都好。這包袱里是兩匹綢子，年下做件衣裳穿。

「匹」是用於布、綢類絲織品的量詞。說文中說「匹，十丈也」。在白居易的《賣炭翁「中有「半匹紅綃一丈綾」之句。

那麼一丈是多少呢？丈是長度單位，一丈大約是現在的3.33米。一匹布就是30多米。

關鍵在本迴文字里用到了「兩個繭綢」，這個「個」是什麼意思呢？

繭綢被稱為「土綢」，是由柞蠶絲織成的綢。柞蠶也就是野蠶、山蠶，用野生的柞蠶絲織造的繭綢非常輕薄柔軟，而且「不褶不皺，活顫拂揚，離皮離汗，堅固耐穿」。繭綢的主要生產在現今的山東煙台一帶。

兩個繭綢也是兩匹，或兩卷的意思，但是具體這一「個」是不是一「匹」，則無從查考，我們知道是類似的量詞就可以了。

另外，我想，同是一處文字，為什麼青紗、綢子都用「匹」，而「實地子月白紗」和「繭綢」用「個」呢？

繭綢在清代也屬於貢品，非常珍貴，大約要比「匹」的數量要少，就是一卷。

「實地子月白紗」從文中可知是「做裡子」用的，類似於衣服的內襯，一定是比外面的布料更輕柔更薄軟，那麼看起來就不像其他布那麼多，因此也用了一「個」，意思也是一卷、一軸布。

當然一「個」，一卷子布也可能比一匹多，也可能比一匹少。

「抔」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讀過《紅樓夢》的人恐怕都不會忘記這首情真意切的《葬花吟》，可以說是字字血、聲聲淚，扣動每一個人最柔軟的內心。其中有有一個詞「一抔凈土」的「抔」，不知道是否引起了你的注意？

何為「抔」呢？我們現在一般說一把土，一捧土，一堆土，似乎已經不再用「抔」這個字了。

《康熙字典》解釋：手掬物也。汙尊而抔飲，意思是以手掬之而飲。

抔本作「捊」，引取也，今人作「抔」。

《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一抔土的意思就是一捧土。

查閱《說文》有另一種解釋：抔，杷也。杷者、收麥器也。引申為凡用手之偁。

掊者、五指杷之，如杷之杷物也。史、漢皆言掊視得鼎。師古曰。掊、手杷土也。

六書故引唐本作捊也。不若顏氏本作杷。從手。

不管是「捊」，還是「杷」，本意都是用手聚攏東西，也就是說以手捧土，但在演化過程中成了量詞，可以看作是動量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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