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傳觀】劉繼智《打工謠》

打工謠

一

我是漂移一族，從遙遠的故鄉，從閉塞的山村，漂移到繁華的都市，漂移到這城市的一角，尋找自己臨時的棲身之所。

行囊很重，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在燈紅酒綠的深巷之中，在森林般的高樓大廈間，我拖著疲憊的雙腿，步履沉重。

我漂移，我的歸宿在哪裡？我的落腳地在何方？

立交橋如蜿蜒伸展的長龍，幢幢高樓如擎天的鳥巢，穿梭入流的車子如奔跑的甲殼蟲，煙霧瀰漫的城市，塵土飛揚的城市，人聲鼎沸的城市，淹沒了我輕輕的腳步聲，吞噬我弱小的身軀，對於五彩繽紛的城市，我永遠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一個小小的名不見經傳的音符。

我走呀，咬緊牙關走呀，累了，匆匆揩一把汗，我的腳步不能夠停息；困了，就歪在橋墩邊，靜靜地靠一會兒，我渴望馬上找到一處歇息地，美美地睡一會兒，做一個甜美的夢。

二

高樓，高樓，擎天的高樓，它高高地伸向天際，托起星雲，親吻太陽。

高高的腳手架上，我的身影，那麼小，那麼小，沒有人注意我的存在，如蟻的人群，賓士的車輛，寬闊的大馬路，鱗次櫛比的高樓，城市擁擠著，我小小的身影，被聲浪和霧靄淹沒。

我在高樓上俯瞰城市，眼下的城市就像兒時堆疊的積木，就像兒時玩弄的一個個小小的火柴盒，我甚至想對著藍天和白雲喊一聲，我甚至想吐一口痰、撒一泡尿，讓這個城市彌散我身上的氣味。

城市在不斷地膨脹、膨脹，在不斷的攀高、攀高……

三

我真的想尋找一片凈土，在無聲的世界里，靜靜地獨享屬於自己的安寧空間。

我每天穿梭於嘈雜的人流之中，穿梭於大街小巷，耳垂膨脹，心裡憋悶，額頭滲出一顆顆豆粒大的汗珠子，火毒的陽光灼烤我的肌膚，五彩繽紛的色彩迷離我的視野，在這個城市的大熔爐里，我不認識身邊的人，身邊的人不認識我，不知我從何而來，我應該去向何方？

我真的想尋找一片凈土，靜靜地呆一會兒，讓風兒吹去我身上的塵埃，我想把自己混亂的思緒梳理一下，然後再認真看一看，我站立的影子是否端正或者歪斜。

我想靜一靜，認認真真地靜一靜。

四

在渾濁的水中，我就是一粒小小的砂子。

落入水裡，激不起一丁點浪花，我隨著微波下沉，再下沉，浪花把我捲起，我再一次下沉，我被渾濁的水浸潤著，我的肌膚我的毛孔我的脈管我的血液都充滿異味。

我來不及呼喊，對於濤聲對於潮語，我的呼喊無能為力，也沒有多少人在意。我並不祈求他人在意，只希望自己不被捲入泥淖深處，變得無蹤無影。

渾濁的水，浪花飛濺，濤聲不息。

五

一線流光，氤氳成迷幻的色調，成流動的曲線，緩緩流淌，慢慢移動。

在幽暗深邃的夜空，這流光溢彩，組成夢幻和弦。

可是我常常喑啞，可是我常常無語。

廣袤的世界，無垠的流光，繽紛的色彩，我的沉默也許是最恰當的方式。

我順著溢彩流光，慢慢地走，慢慢地走穩腳下的每一步。

六

太陽和月亮，對於我是一個概念。

時間一分一秒在我的手心流過，慢慢地流過，緩緩地流過……

艷陽高照的日子，我或者在行走，我或者在夢中，時光荏苒，一切都顯得匆匆……

星雲如織，我的腳步沒有停止，向著幽暗的黑夜，踽踽獨行。

紊亂的時間，常常讓我感到麻木，身心疲憊，勞累了，就和衣而睡，夢總是那麼香甜。

七

雨，下個不停。

迷濛的城市、迷濛的空間、迷濛的方向、迷濛的我。

我沒有目標，有的只是漫無目標的行走，為了掙錢而行走，為了生存而行走。

城市的雨，是迷濛的夢幻，我的夢呢，你在哪裡？

行走在雨中，行走在迷濛之中，我總是難以認識城市的色彩，正像這個城市難以認識我一樣。

八

打工沒有沒有白晝，城市燈火如織，流光如星星般閃爍。

城市的夜，總是難以安靜下來，總是膨脹著慾望。

那慾望化作一朵朵雲、一團團霧，城市被雲籠罩著，被霧靄擠壓著，顯得很沉很沉，變得很重很重。

我在這如晝的城市夜，常常難以入眠，如麻的思緒，抹也抹不去。

九

和泥土打交道的我，隻身來到城市的空間，身上依然留著泥土的氣息泥土的芬芳。

我的記憶里，是麥芒和谷穗的概念；我的印象之中，是炊煙和鳥鳴的風景。

如今，我棲身於城市的空間，我的膚色我的語言我的表情我的動作我的嗜好我的秉性已經深深地泥土的烙印。

我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俯瞰城市的夜空，在流光溢彩的幻境之中，腦子裡依然想著的是田野上莊稼滋長的情形，想著我父母雙親妻兒子侄，想著田野的風，想著田野上零零碎碎的雨……

十

城市就像發酵的饅頭，日夜在膨脹，在不斷地膨脹，包圍著鄉村，分割著鄉土，城市的經緯就像密密麻麻的的蛛網，網住一幢幢高樓，網住如蟻的人流，高樓在不斷攀升，聳向藍天，親吻太陽和白雲。

城市喧囂的汽笛在瀰漫；城市飛揚的塵土在延伸，城市流光溢彩在不斷變幻內容，城市日新月異在改變自己的模樣、變更不同的風景。

我走在城市的街上，總是那麼小心翼翼；我淹沒於城市的浪濤里，日漸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甚微。有時候，我真想對著匆匆忙忙的行人高聲地呼喊，喊出我內心深處的孤獨和鬱悶。

十一

我無時無刻不想著逃離城市，逃離城市的喧囂，逃離城市的紛雜，可我沒有付諸行動，我依然還是拚命擠進如潮似浪的人流，奔走，趕車，像許許多多的城市人一樣，匆匆忙忙，不知今天怎麼過去，不知明天如何來臨。

我想尋得心靈的那份寧靜，躲進城市某個角落，偷偷地想自個的心事，但我沒有，像許許多多城市人一樣，我沒有太多的時間逗留，我沒有空閑靜思，為了掙錢，為了養家糊口，我依然要匆匆奔走、付出更多的汗水……

十二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很累，真的想坐下來休息一會，舒緩一下自己疲憊的身軀；放鬆一下自己緊繃的神經，靜靜地冥想，靜靜地打盹。

可是自從走上打工這條路，我行進的腳步似乎就沒有停止過，我用沉重的腳步叩響時間的鐘擺，我用流出的汗水換取應有的報酬，一分一秒，對於我都是那麼金貴。

儘管我心靈上有太多的創傷、太多的迷茫、太多的不解，但我還是不能夠停下行進的腳步，我依然還是要努力向前邁進。

在這紛紜的城市空間，在這五彩繽紛光怪陸離的世界，我有時候常常迷離了自己，就像一隻孤寂的鳥兒，羽翼還沒有完全豐滿，翅膀還沒有長硬。

十三

站在城市的高樓上，我被凜冽的寒風雕飾，成為被人忽視的風景。

我有時候想靜靜地俯視這個城市的風貌，可是我無法看清城市的色彩，可是我難以揣摩城市應有的內涵。

我永遠也無法讀懂城市，就像城市忽視我的存在一樣，我不是城市的一份子，如今卻生活在城市的空間里；我不是城市的一員，卻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留下自己深深淺淺的足跡；我無法和這個城市融為一體，卻不得不經常在這個城市的霧靄之中打發日子。

站在城市的高樓之上，我凝望，深情地凝望，遙遠的故鄉，遙望故鄉的山巒和河流，心裡想著的依然是故鄉人、故鄉事……

十四

熬！苦熬！把苦日子熬出糖來，把孤獨熬出飛濺的火花，把寂寞熬出思想，把痛苦熬出零星的喜悅。

打工的日子太漫長，如星星點燈，漫長的煎熬，漫長的等待，漫長的勞作，漫長的候望，似乎沒有盡頭，似乎永無完結。

在漫長的煎熬之中，總會有小小的回聲，總會有小小的收穫，如細小的波紋和漣漪，輕輕盪在心中，潤澤著乾涸的心田。

十五

凝望是一種形式，我把目光抬高，向著遠方，靜靜站立，作冥思之狀。

凝望的眼神很特別，很專註，眉頭緊鎖，直視前方，目光穿透雲層、穿透霧靄，穿透光怪陸離的假象。

在這遙遠的城市，我常常凝望，凝望遠方的故土，凝望魂牽夢繞的家鄉。

十六

不再是流淚的年齡，我卻不經意間淚水連連。

我就是一隻孤雁，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舉目無親，心裡總是涌動著隱隱的思念，思念故土，思念親人，思念故鄉的山巒，故鄉的樹……

不再是流淚的年齡，我眼中的淚水卻在默默流淌，對於這個繁華的城市，我永遠只是一個異客，我的皈依，依然是日夜魂牽夢繞的故鄉！

十七

多少次，多少次，我學會了穿越，從城市的西邊，穿越到城市的東邊；從大江的此岸，穿越到大江的彼岸；從城市的這頭，穿越到城市的那頭。

那裡，有我臨時的棲居地，我的家，我的歸宿。我的穿越，是從靈魂的散落到靈魂的歸聚。

候車，等車，轉車，趕車，我藉助城市快捷的交通工具，穿越在彼此之間，穿越在靈魂的聚散之間，每一次穿越，其實都感覺到身心的疲憊，都體味到穿越的漫長和艱難，但我必須穿越，必須承載。

十八

我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著，點燃一支煙，讓它燃燒黑夜的孤寂，讓我心靈的火花，迸濺成星光的亮色。

靜坐，無需人打擾，遠離繁紛，冥思遐想，讓想象馳騁，讓思緒擴展。

這樣的靜坐，彌足珍貴，我格外珍惜。

十九

如蟻的人群，我是其中一份子，感覺自己很渺小。

但我依然知道自己的存在，儘管別人常常把我忽視，我依然明白應該怎麼樣走好腳下的每一步，應該怎麼樣看清光怪陸離的世界。

我試圖用自己的眼神自己的表情與別人交流，但我缺乏應有的聽眾，唯一能夠聽懂我心靈語言的人，依然還是自己。

二十

在這嘈雜的城市空間，我感到無所適從，卻又無法逃避。

每每回到鄉下的住所，總有一種歸家的感覺，那種感覺特別甜美舒爽。那是我賴以生存的根須，離開了這片土壤，離開了自己生存的根須，我就是一朵漂浮的雲，缺少應有的依靠。

在城市和鄉村之間，時空拉長了彼此的距離，而延伸的路，又把它緊緊地連在一起。

我從路的這頭，走向路的那頭，走了整整一輩子，依然沒有終結，依然還是在路上奔走迂迴。

不是路太長，不是路太彎曲，更不是路坎坷不平，而是因為心的彼岸，愈來愈變得縹緲、變得模糊不清。

我依然在作努力穿越，穿越這時空橫亘在彼此之間的距離。

二十一

陽光太熱，炙烤我的肌膚，我身上的皮囊，已經不能夠承載熱量的穿透，可是我依然要披掛在身上，它不僅僅是一種裝飾，更能夠供給我足夠的食糧。

我絲毫沒有感覺到這皮囊的餘溫，在熾烈陽光的烘烤之下，我燥悶難耐。

作者簡介

劉繼智 湖北大悟人，網名山夫子，文學作品迄今已在全國20多個省市100余家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小說、散文詩、評論1000余篇，獲得過全國50余項徵文大獎，有文章被選入《散文詩人》《河》《玄壇村調查》《赤子情》等多種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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