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黃家駒，與回不去的 Beyond

出處：浙江大學出版社丨《黑夜不要走有光的路》

但凡被問及最具代表性的香港樂隊，我想鮮少有人第一反應不是Beyond 樂隊，也恐怕不會有第二支樂隊能如他們一樣，成為兩代人的集體記憶。《光輝歲月》《海闊天空》《大地》《喜歡你》《真的愛你》……隨便哪一首，在任何場合都能令兩個陌生人心生激動，忍不住合唱上幾句。

在我的成長記憶里，Beyond樂隊就是遙遠的存在，就像各家樂評為他們冠上的「殿堂級樂隊」的名號一樣，彷彿和我們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在我出生的那年，Beyond 發行了歌曲《真的愛你》，斬獲當年香港十大中文金曲獎及十大勁歌金曲獎兩項大獎，從此真正一曲成名。所以在我真正開始有意識自主選擇喜歡的音樂時，Beyond 樂隊已從四人變成三人，且幾近解散。

在我的印象里，雖時常在大街小巷聽聞Beyond的歌，但真正看到Beyond的演出，知道原來是哪四個人，是通過一盒2003年Beyond 20 周年世界巡迴演唱會的DVD。那場演唱會，黃家駒被投影在舞台正中，葉世榮染了一頭銀髮。然而，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在看完這盒DVD 的十年後，我竟在一間不足五平方米的錄音室里，與葉世榮進行了一次長達一小時的對談。從他口中，我記憶中碎片化的Beyond 終於完整地拼湊出了清晰的樣子。

「Beyond 好像一本很厚的書，裡面要翻的內容太多了。」葉世榮說。

1983 年為了參加比賽，幾個原本只是出於興趣玩音樂的男生準備認真試一把。當時樂隊的第一代吉他手William 臨時給樂隊取了「Beyond」這個名字，沒想到順利奪冠，於是Beyond樂隊便順理成章就此成立。跟很多其他的樂隊一樣，因為種種原因，Beyond 也更換過好幾任樂手，後來最被大眾所熟知的吉他手黃貫中，也是在樂隊成立兩年後才加入。

「我比較懷念剛認識黃家駒的時候，那時我剛中學畢業。其實我在中學的時候有組過一支樂隊，但畢業之後大家都散了，我就在那時候缺一個bass（貝斯）手，所以就跑去跟琴行老闆徵求一位好的bass 手。老闆就推薦了一個給我，當天那個bass手還帶了一個朋友一起來，就是黃家駒。我們幾個人一拍即合，有了Beyond 的雛形。

不過後來這個bass 手也離開了，才換了黃家駒加入。」葉世榮印象中的黃家駒很陽光活潑，長了很多痘痘，戴一副紅色的眼鏡，穿一條短褲。第一次見面時，黃家駒就不停吹水（侃侃而談），大談自己喜歡的國外音樂、樂手，如何給吉他調音，不同品牌的吉他都有哪些特色，等等，總之讓葉世榮覺得黃家駒是一個愛吉他如命的人。

不過那次的見面並未促成兩人即刻合作，反而先讓兩人成了好友，時常相約吃飯，彼此交換自己收集的好聽唱片。有一天，黃家駒突然找葉世榮說，「不如你來加入我們樂隊吧」。

原來，黃家駒當時有一支自己的樂隊，只不過他並不是主唱，而是彈節奏吉他。據葉世榮回憶，當時黃家駒那支樂隊的主唱雖然唱得不錯，吉他solo（獨奏）也不錯，但似乎總是欺負家駒，常常唱著唱著就對黃家駒說：「你的音響音量太大了，小一點，我聽不到自己唱什麼。」而黃家駒其實只是很低調地沉浸在自己的吉他世界里而已。

後來該樂隊的主唱離隊，黃家駒頂替主唱的位置，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才開始唱歌，改練吉他solo。黃家駒註定是被上天眷顧的天才音樂人，他的吉他技藝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隨後和葉世榮、李榮潮、鄧煒謙參加了由《吉他雜誌》舉辦的山葉吉他比賽，並獲得冠軍。Beyond的輝煌從此開始。

不似其他樂隊常有隊員意見不合，葉世榮回憶，可能因為黃家駒的想法都太好，所以大家從來沒有分歧，只要相信家駒就行，他是樂隊的絕對靈魂人物，其他人只稍在他的基礎上給予補充即可。「家駒不僅影響了Beyond 的發展，也影響了我的人生。他的智慧讓我敬佩。」葉世榮說。

1993年無疑是Beyond樂隊最艱難的一年。作為一支獨立搖滾樂隊，前四年的積累讓他們從地下走上主流，發表的作品廣受歡迎，並於1991年在香港紅館連開五場「生命接觸」演唱會，場場爆滿。眼看著音樂事業風生水起，一切卻在1993 年6月24日之後發生驟變——Beyond 在東京富士電視台錄製節目時，黃家駒不慎從舞台上跌落，摔成重傷，昏迷不醒；6 月30 日下午15 時15 分，黃家駒去世。

「1993 年家駒離開后，我們三個曾考慮放棄Beyond，也的確停擺了一段時間。那時身邊的親友以及歌迷都用各種方式鼓勵我們繼續，所以我們才重新走在一起。不過一開始我們依然無法重拾音樂，每次走進錄音棚，看到家駒的樂器，會想起他曾站的位置，他在這間錄音棚里的音容笑貌，這些一次次令我們陷入追思。我們始終沒有勇氣在沒有家駒的情況下繼續玩音樂，因此新歌也花了我們非常久的時間才勉強做好。」葉世榮回憶。

家駒的離開令葉世榮理解人生無常，珍惜身邊人的同時也要珍惜自己的時間。Beyond 第一次分開發展是1999 年年底做完香港演唱會之後。他們想，進入2000 年千禧年，或許可以有新的嘗試。剛好那時他們的唱片及經紀合約都到期，三人達成共識，不如趁此暫別，各自嘗試去做屬於自己的音樂，也利用這個時間試試發表自己的作品。畢竟三個人的Beyond 持續了七八年，大家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分開發展或許更利於他們思考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葉世榮說：「三人時期的Beyond，當一個人做主唱時，另外兩人必須和聲，才能讓現場聲音變得飽滿。所以當時我特意找了一位天津的聲樂老師，跟他學發聲、練習，沒想到真的有效果，越唱越好。從此我就喜歡上了唱歌，可以說一發不可收拾。」

要不怎麼說不會彈吉他的鼓手不是好歌手呢，只是沒想到葉世榮學的第一件樂器不是吉他不是鼓，而是小提琴。提起這段經歷，葉世榮倒也不怕自嘲：「你很難相信一個玩搖滾的竟然一開始學小提琴，不過我學得不好，拉得像殺雞一樣。好在我清楚自己喜歡聽節奏，每次聽到搖滾樂里電吉他的效果聲也會特別興奮，所以小時候便在家自學吉他，在學校學打鼓，跟同學們組樂隊。」

1999年年底獨立發展后，葉世榮便把他所學全部融匯起來，發行了自己的專輯。2003年，Beyond成立20 周年，歌迷們都希望他們重組，於是他們在2003 年重新以樂隊形式復出，並舉辦「Beyond超越Beyond Live 2003」世界巡迴演唱會。

那場演唱會最特別的地方是利用投影還原家駒在世的樣子，意圖帶著家駒走遍全世界，完成他曾經的心愿。演唱會完成後，三人的Beyond 又陸續參加演出，也發表了幾首作品。然而這對葉世榮來說相當苦惱，他說：「畢竟投入Beyond 還是自己的音樂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態，兩樣兼顧只會兩樣都做不好。」儘管歌迷們總希望Beyond 永存，認真權衡過後的三人最終還是決定各自回歸自己的音樂，於是2005 年，Beyond正式宣布解散。

人最難的就是放下過去的成就。不可否認，Beyond 的光芒絕對蓋過三人各自的成績，卸下Beyond 的光環，也意味著從頭再來。也許起跑線比新人靠前，相對地，受眾對他們的要求也就更高。

我問葉世榮：「離開Beyond 是否覺得可惜？」

他回答說：「我覺得『可惜』這個詞看你怎麼理解。人到了這個年紀，越來越明白『捨得』的含義。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捨不得。對我來說離開Beyond 自然可惜，但那是一種取捨，你可以放下。對歌迷來說一定有遺憾，很多90 后的歌迷可能從來沒看過Beyond 的現場演出，只是通過DVD 認識我們。或許以後我們仍有際遇重現Beyond，只是現在我們誰都不好說。世事無常，一切隨緣。」

坊間有關Beyond 的討論從不曾間斷，有人猜測他們的關係，有人懷念往日的美好。近幾年Beyond 離我們最近的一次，應該是黃貫中出現在《我是歌手》的舞台上。

在黃貫中出場前，主持人胡海泉這樣介紹：「這位歌手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我們印象中他好像並不一定是個歌手，但是他卻是華語音樂史上最棒的、殿堂級的、大師級的搖滾樂隊的吉他手。」你看，還是逃不開與Beyond 的聯繫，參演的第一首歌還是《海闊天空》。

黃貫中在VCR（錄好的視頻）里說：「第一次見面，可能很多人不認識我，但是我覺得只要這個音樂響起，他們不認識我沒關係，他們馬上會想起那個時代。」的確，這首歌讓現場每一位歌手和觀眾眼泛淚光，人們太久沒看到Beyond的現場演出了。然而，Beyond 的魅力過後呢？

「我不會去參加選秀節目，我可以直接說，我去，一定輸！每個人都比我唱得好。選秀應該留給新人，我在這個行業這麼久，有自己的態度，沒必要再去參加被評價。當然黃貫中去參加有他的理由，我也覺得他做得很好。無論結果如何，黃貫中在我心目中就是最好的歌手，也是最好的吉他手，他是最棒的。」葉世榮說。

2011 年結婚後的葉世榮和妻子定居北京，如今的他自稱「忙人」，可只要有時間一定用來陪伴家人。他說因為妻子最大的夢想是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他也是。「我現在很幸福，能生存能活下來就都是幸福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我們不幸的人，我們要知足也要惜福。」這種狀態令我想起《論語》開篇《學而》中的一句：「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我問葉世榮，如果讓他選一首最能代表Beyond 精神的是哪首歌，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海闊天空》。」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